她又蹲在牆頭。
小林師傅笑著搖搖頭,走到牆根下揚著臉跟虎彪彪打招呼︰「蹲了這麼久不累嗎?」
累是不累,就是有點無聊。虎彪彪反復盤算了,可還是沒想到借用胡隸京讓自己變成妖的辦法。
「怎麼不說話?要是累了你就下來吧!我帶你在園子里逛逛,你來了這麼久,除了這個院子,還沒去其他地方看過吧?胡府很大的,不信我帶你去走走。」她不說話,小林師傅很有耐心地與她攀談。
她不懂,從小到大,從沒有人願意接近她,她不懂小林師傅為什麼每天都到牆下跟她說話。
他也像她一樣寂寞嗎?
在小林師傅看來,虎彪彪畢竟是少東家選親選出來的夫人,現在選親變成了玩笑,他總覺得是胡府對不起人家虎姑娘,他對她的好,全當是替少東家還情。
他總是設身處地替少東家著想,心甘情願為他做很多不該下人做的事,那種甘願更像是命里帶來的。
向她伸出手,小林師傅的手臂抬得很高。
她不接受他的邀請,他就一直這樣伸著手。
秦嫂走過天井看到的正是這一幕,牆下那個男人的身影勾起了她無限的回憶——還是青梅竹馬的年紀,志高就常常站在樹下向爬到樹上,卻不敢下來的她伸出手。
那份體貼,即使在志高死後這些年,她仍然不敢忘記。
對著牆下男人的背影,秦嫂莫名地笑了出來。心里明白這背影不是志高的,它屬于小林師傅,可隱隱中她時常覺得小林師傅和志高的身影竄著八分酷似。
都說人死後靈魂會轉世投胎,會不會……會不會小林師傅就是志高的轉世?
那份遐想很快被秦嫂抹殺了,志高若是轉世投胎,現在應該才十多歲吧!小林師傅已有二十,怎會是他?
胡隸京從房里鑽出來,抬眼便看到秦嫂正在神游,「秦嫂,你看什麼呢?」
「我……」
恰在此時,虎彪彪放棄片刻的猶豫,終于還是向溫暖投降了。她沒有理會小林師傅伸出的手,獨自從牆頭跳了下來,她蜷縮的身體蹲在地上,手與腳共同支撐著身體的重量,待她直起腰展開身子,已如常人直立于地,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就是半妖的力量嗎?
只不過比常人身手敏捷罷了。
胡隸京不服氣地撇了撇嘴,那表情卻未能逃出秦嫂的眼,「隸京,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要你在房里歇息嗎?今天是……望日啊!」
「今天有大宗藥材生意,我得去鋪子轉轉。」
他也知道今天是望日,今晚是月圓之夜。可是他身為胡府的少東家,他掌管著胡家的藥材生意,他不能將所有的責任、負擔全部甩給秦嫂啊!這些年秦嫂為了胡家已經犧牲夠多了,說起來她和胡家根本非親非故,甚至于她應該恨胡家的。
畢竟,當年若不是他爹愛上了貌美如仙的娘,也不會對秦嫂始亂終棄。胡家虧欠秦嫂的,幾世都還不清。
有時候他真的好希望自己的親娘是秦嫂,而不是那個只會守著冰棺材,對親生兒子不管不問的母親大人。
如果……如果當初爹沒有被狐妖迷住魂魄,如果爹娶了賢惠善良的秦嫂,那該多好。起碼他的身體里流著純粹的人血,可是如果當初爹真的沒愛上狐妖,今天也不會有他胡隸京吧!
他是半妖!他是半妖!
這是無法抹殺的事實,胡隸京煩躁的雙眸掠過牆下的虎彪彪,她左臉的虎斑在他眼前恍惚。如果他身體里的妖血涌動,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的頭上會長出尖如狐狸的耳朵嗎?還是……還是他會像狐妖一般閃爍著妖艷惑人的美。他已經很美了,那不是男人該有的長相,他是妖!
不……不是!他不是妖!
兩種思想在他的腦海里拉扯著,換作平時他還能控制,可是今天是望日,他竄動的血停不下來。
他只想逃開,不想見到那個半妖,她的存在讓他感到恐慌。
「我去鋪子了!」幾乎是用逃的,胡隸京逃出了院子。
怕他出事,秦嫂緊跟上去,「隸京,你等等我,我陪你去鋪子。」出事也好有個人照應。
胡隸京離開的背影在虎彪彪的眼前閃爍,那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他的頭上竄出一對尖尖的耳朵,只是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眼花了。
虎彪彪忘了,她忘了今天就是望日。
☆☆☆
「賬目我已經核對過了,沒什麼問題,通知庫房那邊明天一早就發貨吧!」
將簽好的單據交給伙計,胡隸京總算舒了一口氣。忙碌讓他沒時間胡思亂想,慌亂的心也逐漸平復下來。
瞧他一切正常,秦嫂也跟著輕松了些許。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暗,她催促他趕緊回府︰「隸京,天晚了,咱們還是早點回去吧!」
不就是怕他在月圓之夜妖性大發嗎?秦嫂越是如此,胡隸京越是執拗地想證明自己可以控制那不屬于凡人的半邊血統。他固執地要求繼續留在鋪子里,「等處理完了所有的事我就回去,秦嫂你不用擔心,先回府吧!」
這孩子平日里都很听她的話,可每到望日性子就偏激,與往常大不相同。這兩年更是嚴重,她真怕再過幾年連她的話他也听不進去。到時候可如何是好啊!
知道拗不過他,她只好小心翼翼地守在一邊,「我等你一起回府吧!我也還有些事沒做完。」
眼見著天色漸沉,秦嫂的心思根本很難集中在手中的《黃帝內經》上,她望著隸京的側影,他專注地看著面前的賬本,沒半點回府的意思。如果現在有個人來叫他們回府就好了,秦嫂正想著,小林師傅和虎彪彪一前一後向他們走了過來。
來得正好!秦嫂放下一直沒有翻動過的冊子,迎上前去,「你們怎麼來了?是來請我們回去吃飯吧!這就走……」
「不是!不是催少爺回去吃飯,我只是帶虎姑娘來看看藥房。」小林師傅打斷了秦嫂的自作主張,領著虎彪彪往里走,「虎姑娘,少爺對這里可熟了,你讓他領著你四處看看吧!」
他把虎彪彪推給了胡隸京,這簡直是將秦嫂推向了毀滅。拽過小林師傅,秦嫂不知道自己的慌張看起來是多麼明顯,「你這是干什麼?這麼晚了,我們該回府了。」
「不是啊!還早呢!」小林師傅自有安排,湊到秦嫂耳邊,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既然少爺對虎姑娘一見鐘情,沒道理這麼快就趕人家走是吧?給他們多創造一點機會,或許少爺會發現虎姑娘的好,也不白白浪費了這場緣分。」
就算如此也不急在今晚!秦嫂命令小林︰「替我勸隸京回府,快點。」
她拖著小林師傅走向胡隸京,他正埋首寫著什麼。
虎彪彪也用不著他,隨意徘徊在藥房內東看看,西瞅瞅。這些藥材她在山上住的時候都看見過,這份久違的熟悉感讓她歡喜不已。
「虎姑娘,你餓了吧?咱們回府用飯吧!」
「我還不餓……」
她話未落音,門口已齊聚了好些人。他們一個個瞅著她和胡隸京,那眼神讓虎彪彪想起了獵戶看見鹿的模樣。
他們想干什麼?
「這不是胡府的少爺嗎?你旁邊這位可是你選親的對象?」惡俗的男人用骯髒的眼神瞥過虎彪彪,隨即更多的貪婪涌上了胡隸京的身影,「我看她實在配不上你,還是休了她,選我妹子吧!雖說比不上你胡隸京的美貌,但絕對保證鮮女敕飽滿,可口適中。」
幾個大男人色眯眯的眼神令虎彪彪作嘔,她不明白同是雄性,這些男人為什麼會對胡隸京感興趣,太怪異了!
她搔了搔左臉上的虎斑,光著腳走到他們面前。瞪著眼楮,她細細地望著他們,也許在他們眼中她這張布滿虎斑的臉很是奇怪,可在她眼中,他們色色的眼神更是古怪。
被她看得好生不爽,幾個男人想將她推到一邊,竄到胡隸京的身前。偏生無論他們怎麼用力,虎彪彪都如磐石一般固守著她的陣地,寸步不讓。
「你這女人欠揍!」
幾個大男人的拳頭這就要揍上去,虎彪彪不急不徐,自有安排。她正打算以力還力,卻不想有股力量先她一步將那些大男人甩了出去。
「不要在我面前惹事。」
陰森的聲音出自胡隸京的口中,恍惚間虎彪彪看見他的頭上長出一雙尖尖的耳朵。是她眼花了嗎?
她揉了揉,小林師傅也揉了揉,沒時間再證實了,秦嫂只想盡快將胡隸京藏起來。拉著他的手,她要帶他回府,「隸京,我們回去。」
「我不回去。」
他沖動地大吼,尖利的牙從唇角邊顯現出來,嚇得幾個大男人狂叫起來︰「妖怪!有妖怪!妖怪啊——」
「我不是妖怪!我不是——」
要不是秦嫂攔得快,胡隸京已經沖到那些人面前展現他此刻的妖邪之氣。可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有多少力量呢?抬頭望天,夜色彌漫,滿月升騰,她怕是擋不住隸京啊!「小林,快過來幫忙,幫我把少爺送回府去。」
「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小林師傅直覺按照秦嫂的吩咐去做就對了。
他們越是阻攔,胡隸京越是激動。他要沖出他們的阻擋去教訓那些說他是妖怪的人類,他要證明他不是妖怪!
嗷——
虎彪彪確定眼前所見決不是她的幻覺,胡隸京的頭上真的長出了一對尖尖的耳朵,連牙也變得尖利,最駭人的是那雙眼眸,銀色的眼透著妖氣,那是狐狸才有的蠱惑之氣。
此刻,圓月當空!
他果真是半妖。
☆☆☆
沒等秦嫂吩咐,虎彪彪以最快的速度關起了鋪子的門,她反倒囑咐起小林師傅來︰「快點幫我滅了所有的燭火,他這個樣子不能見火的。」
對對對!秦嫂一慌忙就忘了這茬,每到望日隸京都不能見火——可是,虎姑娘怎麼會知道這一點呢?
她松手去吹滅所有的燭火,小林師傅一個人無法按住胡隸京,好在虎彪彪眼明手快用身體壓住了他。
「你別亂動,小心傷了你自己。」
虎彪彪伸出兩指,欲使法力拴住他,怎奈煽動的意念沒能起作用,她望著空蕩蕩的手指發呆。
這是……這是……
「小林師傅,我臉上的虎斑還在嗎?」
在秦嫂吹滅最後一支燭火之前,小林師傅瞄了一眼虎彪彪的左臉,她潔白無暇的肌膚如月色般清朗,少了虎斑的臉竟透著幾分嬌俏。
若虎姑娘左臉無斑,也該是一大美人吧!雖比不上少爺,也是相去不遠。
「沒有,你左臉上的虎斑不見了。」
這就對了,虎彪彪明白過來。今天是望日,今夜是月圓之夜。同是半妖,她今夜法力全失,與常人無異,而胡隸京卻妖力大增,也就是說每到望日,他體內身為凡人的氣息連同理智一並蒸發,只剩妖血。
他們倆雖同是半妖,卻像是互補的兩部分,如果她能融合他的妖法,說不定真的能像幽靈小表所說,變成完全的、強大的妖。
此刻的現狀卻不容她胡思亂想,胡隸京拼命地掙扎想擺月兌大家的束縛,又或者他真正想擺月兌的是他自己。
他口中剛冒出的那些尖利的牙上下打仗,仿佛要將周遭的一切都撕成碎片。還有他的手指,變得細長而鋒利,不時地抓住頭頂豎起的尖耳朵。
他的胸口不斷冒著熱氣,像是要炸開一般,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
走開!你們大家全都走開,別管我了,我怕我會傷害到你們。
他想勸說大家放棄他,張開的嘴巴除了野獸般的嘶吼卻發不出半點人類該有的聲音。
他是妖怪,那些人說得沒錯,他就是妖怪。
這些年來,每到望日,他就會妖性大作,這情況一年重似一年,一月重似一月,再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他會傷害周圍的人。到那時候,他會恨死他自己的。
所以,在他還沒有徹底失去人性的時候——去死吧!
去死吧!這雙鋒利如魔爪的手,這些如嗜血野獸的牙齒,還有頭頂這對本不屬于人的尖耳朵,全都去死吧!
胡隸京將尖耳朵對著門撞了上去,他本想撞死他自己,可是踫撞帶來的威力卻讓滿屋子的貨物四處亂飛。
沒等秦嫂和小林師傅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虎彪彪已經將他們倆推到了緊靠牆邊的桌子底下,「他的妖力已經開始亂竄了,你們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那你呢?」要躲大家一起躲,小林師傅本想將虎彪彪拉住,卻發現秦嫂正想鑽出桌子奔向胡隸京,神思閃爍間,他選擇了秦嫂。一把抱住她,他用身體護住已顯衰老的她,「你躲在這里別亂動,會送命的!」
「可是隸京他……」
秦嫂想做的事虎彪彪幫她完成,她用身體拖住胡隸京,無論他做什麼,她都緊拽著他不放,就算他想撞牆,她也用嬌小的身子擋在他的面前。
她這是干嗎?是他要死,她干嗎管他?
賓開!虎彪彪,你這個半妖給我滾開。
雖然他無法人言,但虎彪彪卻能感應到胡隸京的心聲。她忍著痛握住他的手,就像那夜她蹲在牆頭,他向她伸出的手一般溫暖,「我跟你一樣也是半妖,我知道你的辛苦,可你不能傷害你自己,我們是半妖,我們得自己保護自己!」
這是老頭子跟她說的道理,現在她再轉述給他,因為他們一樣,都是半妖。
不是!我不是半妖,我不要做妖,如果在未來的歲月里,我都必須以現在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樣子存活在世上,我情願一死。
他以頭撞牆,想將頭頂上那對尖耳朵撞平。她卻用熱乎乎的胸膛擋住牆,讓他的法力一次又一次穿過她的身體,卻換不來死亡。
「你鬧夠了沒有?」
虎彪彪氣喘吁吁,今夜她法力盡失,與常人無異,根本受不了他的法力帶來的傷害。如果她夠聰明,該放開他躲到桌子底下的,可是她做不到,她無法眼睜睜看著這世界上另一個半妖以自殺了結性命,「你這樣做除了傷害你身邊的凡人,根本毫無用處。你……你趁早放棄吧!」
誰要你這個半妖管我?
胡隸京燃著火焰的銀色眼眸在黑暗中照耀著她的臉,他驚異地發現她左臉上的虎斑不見了,清清秀秀的女兒家卻全身沾滿大大小小的血痕——他鋒利的爪子掐進她的胳膊里,血正不斷地從她的身體向外涌,他的牙曾竄過她的肩膀的血跡斑斑,她身上所有的傷都是他造成的。
他怎麼能傷她?她不過是這樣柔柔弱弱一個女孩子,被他相中為妻,卻又中途反悔。他自己想死,結果只是傷了她,她的堅持遠比他的自毀來得更有效,他還想怎麼傷她呢?
胡隸京被自己的舉動嚇著了,他喘著氣停下所有的瘋狂,虎彪彪卻仍舊緊緊地抱著他,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他們的身體糾纏在一起,一直到月沉西樓,過了望日。
終于過了望日。
☆☆☆
娘……娘,我好痛啊!娘,你看,你看我手臂上的傷,真的好痛啊!
娘,你不要不理我,我沒有調皮,是那些獵戶的小孩拿石頭砸我,我沒有惹他們啊!爹要我反擊,我都沒有,因為娘你說你討厭我雙手沾滿血!我很乖的,我听娘的話,我沒有傷害人。
可是……可是人為什麼要傷害我?難道我不是人嗎?
不會啊!我跟他們長得一樣,除了臉上這塊虎斑,我真的跟村子里的小女孩長得差不多。娘,爹說我長得像你,你說呢?
娘,你為什麼推開我?是不是彪彪不乖?不會啊!娘說的話,彪彪都听的。
娘,你說什麼啊?你說你怕我?為什麼要怕我?我是你的女兒,我是彪彪啊!我不會傷害你,你為什麼要怕我呢?
半妖?娘,什麼是半妖?為什麼我會是半妖?
對啊!我手臂上的傷怎麼這麼快就痊愈了?我真的是半妖?我跟娘不同,我不是人?我是半妖……半妖……
我是半妖!
「我是半妖——」
虎彪彪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反倒嚇了胡隸京一跳,「你醒了?」
錦被暖枕,她又躺在他的床上。不該的,她不該躺在不屬于她的地方,可是為什麼……對了!她想了起來,昨日是望日,滿月之夜對半妖來說影響甚大。她記得自己身上的妖性盡除,而胡隸京……
她的眼神不自覺地溜到他的臉上,胡隸京看穿了她的心思,手不自覺地竄上頭頂,咧著嘴尷尬地笑了笑。
「我……我恢復了——你先洗把臉吧!」
他不會伺候人,只是將臉盆捧到她的面前,她擰吧了手巾,猛低頭卻見水中她的臉,左臉上的虎斑清晰可見——她恢復了半妖的身份,想來他的妖性也熄滅了吧!
沉默的氣氛讓他們覺得壓抑,胡隸京的眼神注意到她衣服上點點滴滴的血跡,「你的傷好點了沒有?」
她拍拍沾了血的衣服,絲毫不以為意,「已經好了,半妖的恢復能力是很強的。」
「是嗎?」他偏過頭不知該作何感想——半妖,這個陌生的名詞正一天天逼近他,讓他無法逃月兌。
是該正視的時候了,逃又能逃多久呢?胡隸京踩著腳凳坐在床邊,靠近她的同時,他在靠近半妖這個身份,「你都看見了?」
「什麼?」
「模樣——我的模樣。」
她偏過頭,瞧了他一眼,干脆地說道︰「看到了,很美。」若他是女人,定比她娘美吧!他這模樣,像他娘。
從她眼里,他看見了自己的美帶來的贊嘆,如果可以選擇,他情願自己長得像小林師傅這般平凡就好,「我說的不是現在的我,是……是昨晚……滿月之夜那個我。」他低著頭,手攀上他自己的耳朵,感覺它們完整地落座于兩鬢,他的心稍稍踏實了幾分,「妖性發作的我,很可怕吧!」
妖性發作的那一刻,他看不到自己的樣子,可從別人的眼神里他看見了兩個字——妖怪。
老天爺跟他開了一個玩笑,平日里的他美得不似常人,望日里丑陋怪異的他依然不是凡人。
他的表情是哀怨嗎?虎彪彪指了指左臉上的虎斑,「這個……可怕嗎?」
「還好。」雖然有些奇怪,但他從不覺得可怕,反倒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這塊虎斑倒讓他有幾分親切感。
「我也不覺得你可怕,」她低著頭補了一句,「我是說望日的你。」
因為她長著虎斑,所以不覺得變成妖後的他是多麼可怕,那麼——「你拉著我不讓我自毀,就因為我和你一樣?我們身上流著相似的血?我們……都是半妖?」
他火熱的瞳孔需要一個答案,那就給他吧!「不完全如此。」虎彪彪撫摩著左臉上的斑痕,很用力地揉著,「我說過有個家伙曾經指點我,說只要找到你,我就能除去身上的人血變得更強,在這之前我不能讓你有事。」
也就是說,她救他只是為了利用他半妖的身份?
胡隸京倏地從床上坐起身,站在腳凳上,他竟比虎彪彪高出許多,「我知道了,看在你救我一命的分上,我會盡力幫你……」
「也是幫你自己——每到望日就散發妖性,可你的能力又不足以控制自身的法力,長此以往你會傷了你身邊的人,也會傷了你自己,你也想趕快找到一條出路吧!起碼,你得先學會保護自己。」
這些都是老頭子教她的,現在她要教會這世上唯一一個和她流著相似血統的半妖,他的身份讓他必須了解這一切。
虎彪彪挑起眉角撩過他的身影,作為人,他精干的身軀也算頗有些男子氣概;若做妖,他的身子可就太過單薄了。
「好,我會和你一起努力。」
「那我們就一起努力,讓自己變強,變成真正的妖吧!」
「不!」
他拉開房門,陽光逃了進來,壓在他蒼白的臉上,恍惚間她又看見了一雙銀白色的眸子,狐媚得很。
「我不做妖,我只想當人,一個真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