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童話 第8章(1)

「進來!」

喬木推開寧夜紫辦公室的大門,停在門口,他沒有急著走進去。以他的高度,憑著他的距離,這樣遠遠地望著她,是他這一生做得最多的事。

「夜紫,可以抽出一點時間和我談談嗎?」

寧夜紫沒有抬頭,卻也沒有拒絕。喬木走到她的辦公桌對面,他看見了無數速溶咖啡的包裝袋,還有桌上凌亂擺放的盒飯——她根本沒有動過,連盒蓋都不曾打開。

「夜紫,你在干什麼?」

「工作室要滲入到香港市場,真的有很多事急等著籌備——我現在很忙,你有話快說。」她端起咖啡杯,漆黑的咖啡早已冷了,她覺得嘴巴都凍得疼。看來工作室的暖氣開得不夠大,得吩咐物業管理部門再開得大一些。

她又伸手去取下一袋咖啡,喬木眼明手快地奪下了她不該喝的玩意,「夜紫,我們談談好嗎?」

「你說吧!」她繼續忙著手中的活,完全沒有認真談話的準備。

喬木被惹急了,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的椅子旁邊,轉過她的轉椅,他讓她抬起頭來注視著他,而他的目光也聚集到她的黑眼圈,「夜紫,好了!被了!沒有什麼事解決不了,你不能這樣。」

她眨著熊貓眼,靜靜地望著他,而後是暖暖的微笑,「電視台采訪大熊貓,身材妖嬈的主持人——螞蟻小姐問明星大熊貓先生︰‘請問您成名後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大熊貓先生沉思片刻,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有兩個願望,首先我要找個中醫治療一下我的黑眼圈,這太影響我的形象了;其次,我該死地想在明天報紙的頭版登一張彩色照片。’」

她抿著唇笑得前仰後合,喬木卻對著她的黑眼圈發呆,不知道他要談的事跟大熊貓究竟有什麼本質上的關系。

她更不懂,為什麼這麼好笑的笑話他不笑呢?「喬木,你太沒幽默感了,我听到這個笑話足足笑了半個小時,你居然都不笑。那我再給你說一個有色的好不好?」不等他回答,她徑自說下去,手舞足蹈很是投入,「說主人家來了客人,主人想殺掉公雞招待客人,公雞為了逃過死劫就跳到了屋檐上,主人操著刀站在下面吆喝︰‘公雞,你給老子下來,否則老子就把全院的母雞都殺了,讓你生不如死!’你猜公雞怎麼說?它狂笑不已,說道︰‘太好了,我終于可以找野雞了!’好不好笑?這個笑話好不好笑?」

寧夜紫握緊他的衣領,一邊搖一邊笑,「你怎麼一點都不笑呢?這麼好笑的笑話你都不笑嗎?你不覺得這個笑話說出了你們男人的本質嗎?不管女朋友對你多好,你們這些男人總是想尋找另外的刺激,這就是男人!我早就應該明白︰這就是男人的本質。」

「不是的!不是的!」喬木在心中無數次地承諾︰只要你肯嫁給我,我發誓今生今世只愛你一個人。

可是面對她的絕望,他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她想要被愛的那個男人不是他,從來就不是。他的光亮,她看不見。

正因如此,他幫不了她。

寧夜紫收回閃爍的眼神,繼續將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上,「你出去吧!我要工作了,等忙完了這陣,我要休息很長一段時間,我得休婚假,有很多事情要忙,結婚的事、新家的事,還有……度蜜月,去哪兒好呢?是在國內短途度假,還是去東南亞旅行,要不然去澳大利亞怎麼樣?喬木,你上次不是說我去度蜜月所有費用你付嗎?你可不準後悔啊!」

她這是怎麼了?喬木突然害怕起來,拉過她的雙臂,他不能讓她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夜紫,你清醒一點,你跟欒義問分手了,沒有婚禮,也沒有所謂的蜜月。你得重新開始生活,別再想從前的事了。」

「我沒有!」寧夜紫甩開他的手,固執地強調她的理智,「我很正常,你以為我瘋了嗎?沒有!我當然是清醒的,我知道我跟欒義問先生分手了,可我的喜帖已經發出去了,大家都給我買了結婚禮物,還準備了給我的喜錢,我總不能讓大家失望吧!所以——」

她還想干什麼?喬木真是越來越弄不清楚這個女人的想法了。

「所以婚禮照舊,我只是需要換一個新郎。」

就這麼簡單?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對她來說只是換一個新郎這麼簡單?還說她很清醒,如果她說的是事實,那麼喬木開始揣測自己是不是得了幻听,「夜紫,是換一個新郎啊!哪有你想得那麼簡單?你還是盡早跟大家說你取消婚禮了吧!」

「不行!那怎麼行?絕對不行!」寧夜紫夸張地直搖頭,「我跟欒義問先生戀愛了七年都沒能結婚,看來婚姻這東西跟愛情完全無關。所以我打算隨便找一個看著順眼的男人做新郎,就當完成我的心願吧!反正用不了多久,我就去香港發展了,這個新郎在婚禮那幾天露了面就行,不會太需要他的。」

瞧她的情形似乎已經做好全盤打算,喬木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涉足的余地。他管不了,也不管了,只是希望她在婚禮舉行之前能夠清醒過來,改變她的決定。

不過根據他對寧夜紫的了解,這點……基本上……很難。

他拉開門,打算在說服她之前先讓自己的腦子正常運轉起來,「瘋了!絕對瘋了!」

「願意做我的新郎嗎?」

她的聲音從他的腳後跟拔地而起,落在他的心口。

「砰」的一聲,倒霉的喬木先生因心髒突發問題昏倒在地。

謗據金天晴的揣測︰這個工作室的確需要叫輛急救車前來。

看見從門里鑽出來一個女孩,喬木實在不敢確定這里真是欒義問的新家。他再度確認了一次︰「請問,這里是欒義問先生的家嗎?」

劉靜薇沒見過他,訥訥地點了點頭,不置可否,「請問你找他有什麼事?」

「你是……」莫非她就是寧夜紫口中的那只「野雞」?好清純的女孩,怎麼看也不像世人鄙視的第三者啊!

他看上去很面善,不像壞人,劉靜薇毫無防備地拉開大門,「我是義問的朋友,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夜紫的朋友,是來給欒義問先生送東西的。」

听他這麼一說,劉靜薇趕忙將他讓進屋里,「你進來坐吧!義問待會就下班了,我正在準備晚飯,你要是不介意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吧!」

喬木沒有答應留下來,卻接過了劉靜薇端來的茶水。他只是好奇到底這個可愛的女孩是不是寧夜紫和欒義問之間的第三者,他更好奇欒義問是不是為了這個女孩放棄了夜紫,「你……你住在這里?」

「不!」劉靜薇搖搖頭,很尷尬的樣子,「上次寧小姐來也誤會我跟義問住在一起了,其實不是這樣的,義問最近這段時間沒什麼精神,都不肯好好吃飯。反正我最近沒工作,閑著也是閑著,所以就跑來幫他做飯、收拾屋子,希望他能盡快振作起來。你也知道,自從他跟寧小姐分手以後,情緒一直都不好,我真怕他有什麼事。唉!真是的,我跟你說這些干什麼?」

喬木也不懂,他為什麼坐在這里听她說這些,「恕我冒昧,你……你喜歡欒義問對不對?他們……是因為你才分手的吧?」

劉靜薇一愣,不懂他怎麼看得出來他們三個人曾經歷過的糾葛,「是……寧小姐告訴你的?」

「她怎麼會跟我說這些呢?」以寧夜紫的個性,要她將一切糾葛告訴外人,那還不如一刀殺了她來得痛快。換句話說,如果她肯把一切都告訴他,也許他不會走到今天都不敢向她表白。

「看來你不太了解夜紫這個人,她外表看上去很堅強,其實內心很脆弱;她給人的感覺冷冷的,其實比任何人都需要溫暖——欒義問告訴過你嗎?夜紫很小的時候就患上了淋巴締結組織病變。」

沒有!她和欒義問在一起從來沒有談及過寧夜紫,回想一下,其實他們之間談論的話題全都是一些可有可無的閑聊,根本不涉及任何實質內容。月兌去那些空虛的外殼,她對欒義問幾乎一無所知。

「那個病嚴重嗎?」

「可大可小。」喬木沒有告訴她︰好幾次寧夜紫病情反復,差點就沒命,「夜紫啊!她害怕傷害,所以總是先拒絕別人。因為內心脆弱,所以她總是用冷酷的詞語先把自己武裝起來。很多時候,她是口不對心的。」

回憶起跟寧夜紫短暫的相處,劉靜薇若有所悟,「看來,她應該很恨我吧!」

「啊?」

「那天……就是她跟義問分手的那天,她要我不用覺得虧欠她什麼,還說她跟義問鬧到這一步,不是我的錯,是她主動結束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她還要我放心去愛義問,說我不是第三者——這些都不是她的真心話吧!她一定恨死我了。」換作是她,她也會恨死自己的,「七年的感情因為一個女孩的插入而結束,如果換成是我,一定不會說得這麼坦然。」

喬木喝了一口茶,在茶水的清新滋味里沉寂著心情,「我明白了,我明白夜紫為什麼會退出,把欒義問拱手讓給你。」

「什麼?」他突然開口,讓劉靜薇毫無準備。

要他說得更清楚一點嗎?「因為你讓人完全感覺不到你是第三者,你一邊向夜紫說著‘對不起’一邊不肯放棄對欒義問的感情;你說你不想破壞他們的關系,可你卻又向欒義問表白了。我相信以欒義問的個性,他一定曾經拒絕過你,而你卻仍放任自己愛著他……」

為什麼他們三個人的關系他全都猜中了?他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如此了解三個人的心事?劉靜薇困惑地看著他,他的目光很柔和,像是包含著寬容的力量,讓她迷醉。

正視著她的目光,喬木清楚地告訴她︰「你做得很對,你忠于自己的感情,所以你贏了,你把夜紫擠走了,現在你在這個家里給欒義問做飯。」

不是的!她不斷地搖頭,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否定些什麼,「我並不想這樣。」劉靜薇想解釋,卻發現自己腦子里的詞匯從未有過地貧乏,「我不想鬧到今天這個地步的,我並不想拆散他們,我只想每天看到他,跟他吃飯,和他聊天,或者什麼也不做,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我就覺得好幸福——我只想得到這些。」

喬木伸出手指左右搖晃著,「可你所想得到的這一切也正是夜紫想從欒義問那里得到的,你們之間起了沖突。否則,你干嗎向欒義問表白你的感情呢?」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不想做第三者,我也不想破壞他們的感情,我知道義問的心里沒有我的位置。」她的神情開始變得緊張,右手不自覺地攀附上她的左手無名指。

喬木注意到那上面戴著夜紫設計的「傾心」——是欒義問送給她的嗎?這個混蛋!

幾乎是咬著牙,喬木反問劉靜薇︰「他真的一點也不愛你嗎?真的對你一點感情都沒有嗎?你不相信,你認為他對你是有感情的,所以,你不肯放棄欒義問,你繼續放任你的感情,直到夜紫發現你對欒義問的愛。」

摳著左手無名指,劉靜薇不停地搖頭,想要甩掉這一切,「我做錯什麼了?我只是愛上了一個男人,我只是愛了,我沒有錯。他們並沒有結婚啊!我當然有機會,也有權利爭取屬于我的幸福。如果現在不抓住機會,也許我會後悔終身,我不要錯過垂手可得的幸福!」

她站起身,在這個原本屬于欒義問和寧夜紫的新房里四處亂竄,她想找到屬于她的位置,這個過程是艱難的,她只能不斷重復自己對愛的信心。

「我愛上了寧夜紫的男朋友欒義問,我沒有錯!愛情中原本就沒有對、錯,只有愛與不愛。只要欒義問愛我,只要他愛我,我就沒有錯……我沒有錯!我沒有錯!」

如果真的覺得自己沒有錯,為什麼要重復這麼多次呢?

喬木喝著茶,他靜等著她察覺自己最真實的心理。等她發泄完所有的情緒,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掉進了他設下的陷阱。沒有什麼可偽裝的了,她所有自欺欺人的借口都被用盡了。她最後強調的只有一點︰「我不是第三者,我沒想做第三者,真的!」

「你明明已經做了第三者,卻用道歉給自己尋找心安理得。道德上你不想情的劊子手,感情上你卻放任自己插足在他們之間。你比一般的第三者更厲害,更具殺傷力。」

若非如此,相信寧夜紫也不需要把三個人逼到這一步吧!

是這樣嗎?劉靜薇低垂著頭反復問自己︰我是這麼壞的女人嗎?

她好想否認啊!

喬木沒有權利指責她,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另一個女人幸福。從懷里把一張大紅喜帖放到她的面前,「這個……我交給你,我請你幫我處理,由你來決定是否把它交到欒義問的手上。」

劉靜薇翻看喜帖,上面清楚地寫著——新娘︰寧夜紫;新郎下面的名字原本寫著欒義問,如今被杠去了,取而代之是兩個字︰喬木。

她直覺想到這個名字屬于眼前這個狡黠的男人,「你要跟寧小姐結婚?」

「這周末!到時候你會去吧?」

她也沒有答案吧?喬木起身離去,末了他想問她一個問題︰「我要娶寧夜紫了,你呢?會嫁給欒義問嗎?如果你跟欒義問結婚了,你覺得……你會幸福嗎?我很期待答案。」因為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給夜紫幸福啊!

「今天,有什麼特別的事嗎?」欒義問撥弄著碗里的米飯,突然問道。

劉靜薇口中含著筷子,差點被嗆到,「你指什麼?」

欒義問給她倒了杯水,他終究是個溫柔的男人,「有人來過嗎?」

她神色慌張,眼楮不時地望向沙發,「有……有啊!物業公司的管理員來過,還有送報紙的,反正跟平時差不多嘛!」

「哦!是嗎?」他繼續吃飯,眼神卻在屋子里瞎轉悠。

不知道他在找什麼,劉靜薇只是不自覺地用身體遮擋住他望向沙發的目光,「快點吃飯吧!吃完飯我們看足球好不好?我還買了啤酒。」

看足球、喝啤酒,他的最愛。欒義問咧嘴笑道︰「真好!以前夜紫在家的時候,最反對我看足球喝啤酒,要是讓她知道我這麼冷的天居然喝啤酒,絕對會換來好一頓臭罵,她很注重健康生活的,因為她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你別看她……」

他在劉靜薇怔愣的目光中住了嘴,沒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什麼,卻無法繼續說下去了,因為她那雙略帶受傷的眼楮。

「你不想听我說這些是吧?」

不想,當然不想,可她卻無法阻止他對寧夜紫的思念。劉靜薇大口吞飯,臉上掛著苦笑,「我有什麼權利說我想听什麼,不想听什麼。你跟她之前那麼多年的感情,我們認識才多長時間?你會想起她的種種再正常不過,而且我又不是你什麼人,我有什麼資格命令你不準想起她?」

她的口氣像個吃醋的小女人,不想引得大家不開心,欒義問索性閉上嘴什麼也不說,這麼一大碗米飯還堵不住他的嘴嗎?

吃完了飯兩個人窩在沙發上看足球,又有啤酒堵住鎊自的嘴巴,他們都顯得比較自在。

「這球踢得太爛了,這麼好的角度都踢不進去,真是……」

劉靜薇像從前一樣神侃著球賽,卻沒有如往常一般等到某人的答腔。他神情呆滯,明顯心不在焉,啤酒不像消遣的東西,像是他需要的鎮靜劑,一口接著一口,他成心要灌醉自己。

既然他不想說話,她也不會自討沒趣。大冷天,就算屋子里暖氣開得再足,喝啤酒仍是顯得有點不對景,身為女生,吃點爆米花倒是挺滋潤的。

她拿出一袋爆米花,想打開卻怎麼也扯不開包裝袋。心里急了,她用盡全力拉開袋子,這一拉一扯之間爆米花的袋子破了,撒得滿沙發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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