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微照例在清晨時分來到霸聖金堂見海日楞,想同他商量有關尋找八神獸的事宜,卻見他包袱已經收拾妥當,一副打算啟程的模樣。
「你要走?」
「是,回飛馬山——我老家,也是法師一族的聖地。」她若不來,他還得麻煩走一趟跑去府上向她道別,她這一來,他倒是省了事。
他這是想甩手不干嗎?「那尋找八神獸的事怎麼辦?」
「我回飛馬山也是跟尋找八神獸有關。」事實上,就算他們找到了八神獸,沒有辦法將它們從神器里召喚出來,還是徒勞啊!「我想回聖山尋覓召喚八神獸的方法,順便請教家師有關八神獸的一些事情。」
似乎只有每一代的御臨帝可以召喚八神獸,並將它們鎮守在天地四方。然御臨帝反為神獸所噬的事歷經百年從未發生,為何會發生在上一代的御臨帝身上?如今的御臨王在派出幼微這樣忠貞不二的臣子尋找八神獸的同時,居然還派出了步忍、青燈這兩位隱世高人秘密尋找,動機何在?
還有師父一次又一次在他耳畔提及的權力之心,以及法師一族長久不滅的之火……
這所有的種種必須在見到師父之後,才能解開其中的糾結。
「總之,其他的事等我回來以後再說吧!」
「我和你一起去飛馬山。」幼微當下做了決定。
昨天在皇宮內苑,御臨王與她閑話家常的時候說起了法師一族聚集一處的事情。任何一支強大的力量聚到一塊兒,對王朝總是威脅。更何況法師一族的聖地至今外人難進,她更要跟隨他去探個究竟。
「你既然說了去飛馬山也是為了尋找八神獸的事,我自然得同你一道前往。」她昂著頭挑戰著他的決定,「怎麼?我不方便與你同行嗎?」
海日楞打量了她好半晌,背過身的同時放下話來︰「你若願意,我無所謂。」
她總是這麼認真,活著怎麼不累?同他一樣啊!
明明不具備做族長的野心,卻為了那些無謂的義務硬是肩負起這條重擔;明明可以活得輕松自在些,卻為了那些他大可不必在意的人或事累了自己的心。
何苦來著?
何苦來著……
來日,出行的人馬聚齊的時候,大伙都吃了一驚,零零總總算起來居然有六個人同行。
海日楞攜紅蔌坐在領頭的馬車上,為防他欠債逃跑,流火小姐堅持同他坐一輛馬車,並指明要步忍陪同——萬一海日楞逃跑,四條腿追兩條腿總是得力一些。
唯剩下青燈單獨同幼微坐在後面一輛馬車上,起初青燈還試圖跟幼微拉近關系,有的沒的不斷同她打著趣。她也沒多理他,只是走了一小段路,幼微忽然回過身來問了青燈一句話,徹底改變了青燈的態度。
「你是在皇宮剃頭出家的,還是剃頭出家以後進的皇宮?」
接下來這一路,她駕車,他抄經,和尚半點不敢再多同她言語。
倒是步忍抓住機會將紅蔌好好看了個遍,即便被流火小姐打得滿頭是包,也不曾挪開視線。
紅蔌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拿出食盒里的糕點遞過去,「先生,請用點心。」
「謝了。」步忍接過點心也不吃,還是盯著她不放。
「先生這樣看著紅蔌是何緣故?」
「你長得像他的一位故人。」
生怕這兩個人一搭上話,步忍更把持不住,流火小姐索性代他作答,還不忘提醒紅蔌︰「你不用理他,他這里……」她指指腦子,「不是很靈光。」
她這麼一說反倒勾起紅蔌的好奇心來,在顛簸的馬車上,她朝著步忍靠了靠,「紅蔌真與先生的故友長得十分相似嗎?」
「幾乎一模一樣。」連性情都出奇的相似。
紅蔌想從步忍的口中得知更多,「能同我說說先生的這位故人嗎?」
「她……」
不知道是時間隔得太久,還是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向一位陌生的姑娘介紹舞雩,步忍張了張嘴竟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能先從她的名字說起︰「她也住在飛馬山,叫……舞雩。」
「舞雩?」這兩個字勾起紅蔌的記憶,「我爹說我有位姑女乃女乃閨名——舞雩。」她不禁抬眼細瞧了瞧步忍的容顏,「看先生的年紀,我這位姑女乃女乃應該不會是先生的故人,她去世已經幾十年了。」
步忍閉目養神沒再說下去,笑容依舊掛在他的嘴角,流火小姐卻知道紅蔌姑娘的這位姑女乃女乃怕就是他的那位故人。
他的笑容告訴了她——每次提到那位故人的時候,他的笑都藏匿著勉強的味道。
「不想笑的時候就別笑。」她驀然冒了一句。
他微微一怔,闔上的眼掩飾了胸口的動容,無奈地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告訴她︰「我答應過一個人,一定要笑。」
「笑好嗎?我最喜歡看到你微笑的樣子。」
「好。」
他記得他是這樣答應了她,自此以後無論他多麼痛苦,多麼不開心,他都會笑,這是他對她的承諾。
久而久之,即使真的笑了,他也感受不到心頭有絲毫愉悅之情。
「她好殘忍。」流火小姐的手拉平了他微微上揚的唇角,並告訴他,「你已經是我的人了,現在我命令你,不想笑的時候別笑,想哭的時候可以哭。」
瞧,她多大方。
她的手指暖暖的,還帶著少許金子的味道,悠悠然竄進了步忍的五髒六腑,撫平了歲月築就的千瘡百孔。
馬車朝著南方走了十多天,終于停在一大片巨石之下。遠遠望去,那片石海構成了一匹長著翅膀的馬,好似從天而降,駕臨這片雲遮霧罩的茫茫山海。
在車上窩了這許多時日,步忍頭一個跳下馬車活動活動筋骨。流火小姐不知所措地拉拉海日楞的衣袖,不確定地問道︰「這里就是你老家?」
放眼望去不見半戶人家,他不會是山賊吧?她趕緊模了模隨身攜帶的錢袋,順便握緊手里的金算盤。
「別瞎操心了。」步忍揮揮手,撢去她的擔憂,「穿過這匹飛馬,便到他老家了。」
流火小姐丟他一記「你少騙我」的眼神,「這麼大塊的石頭——不!謗本就是一座山,怎麼可能穿過?你當我是穿山甲呢?」
「讓他念開門的咒語嘍!」步忍氣定神閑地盯著海日楞,這倒把族長給瞧愣住了。
雖然他一直覺得這白衫先生與法師一族有著莫大的關系,可他居然清楚地知道法師一族的聖地就在這飛馬山的背面,他甚至知道穿過飛馬山有其咒語。看來,他跟法師一族還真不是一般的淵源呢!
他調侃了步忍一遭︰「既然先生這麼了解我族,不如自己念咒語穿越飛馬山吧!」
步忍聳聳肩,海日楞以為他識時務地閉了嘴,端正肩膀,他欲念咒語……
「馬馬馬,上上上,山山山,馬要上山,山上有馬,上馬進山,馬上開山。開——」
步忍幾句話說得大伙一個頭兩個大,青燈第一個繃不住了,「步忍,你吃面片湯吃得滿腦子糨糊吧!這說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咒語啊!開啟飛馬山的咒語。」
他的一本正經換來海日楞撇唇的笑,心里還直嘀咕︰他未免也太不把法師一族放在眼里了吧!那麼多通曉天意的法師高人就把這個作為開啟聖地的咒語?
流火小姐湊上前用食指搗搗那個現眼現到姥姥家的家伙,「你不知道咒語就別瞎耽誤時間,我們拿了錢好趕快走人,堂里還一大堆事等著我呢!」
「時隔太久,有點忘了。」搔搔頭,他順著記憶又念了一次︰
「馬馬馬,上上上,山山山,馬要上山,山上有馬,上馬進山,馬上山開。開——」這回該對了吧!
還是沒反應!
一幫人用眼神指責著步忍的不知天高地厚,海日楞擺好架勢,食指並攏指向面前的飛馬山,他正要念咒語的當口——呼啦啦——飛馬的兩只翅膀在地動山搖的氣勢下打開了,山從正中間裂開一丈來寬的空隙,山路一馬平川。
「幸好還沒有全忘了咒語。」
步忍帶頭朝里走去,流火小姐揪著他的衣角緊隨其後,幼微他們牽著馬跟上,唯有海日楞杵在那里好一會兒才跟了上來。
「這不是開啟飛馬山的咒語。」
「我都是用這一個的。」那已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沒想到今天還能用。
這不可能!海日楞清楚地記得開啟飛馬山的咒語,身為法師一族的族長,他不可能連前往聖地的咒語都忘記。可是在他的記憶中,咒語絕不是像繞口令一般的玩意。
除非……
「當初你設計了開啟飛馬山的另一個輔助咒語?」
在第一咒語失控的情況下,輔助咒語幫助達成法師的願望,能設計輔助咒語的人法術一定在尋常法師之上。
步忍眼都不眨地告訴他︰「我這個是主咒語,他們嫌這條咒語太饒口,所以我才設計了第二條輔助咒語,什麼……飛馬繞山,聖之矢的……」
這……這不是法師一族一直沿用的開啟聖地的咒語嗎?是他設計的?而他說的那句亂七八糟的咒語才是開啟聖地的原始咒語?他到底是什麼人?
不是法師一族向來鄙視的術士嗎?怎麼好像身份地位、法術法力均凌駕于普通法師之上?
待見到師父他一定要問個清楚,海日楞正想著,師父奧達的身影就出現在他面前。從濃重的霧氣中走來的還有法師一族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他們身著白色寬大的袍子,佩帶著族內象征身份的寶石,即便當初拜見御臨王也不曾這樣正式過。
莫非他們是來迎接他的歸來?
他來來去去聖地這許多次,從未有過這樣隆重的迎接儀式,海日楞不敢對自己有過高的期待。
偏偏今日的迎接儀式隆重得嚇人,由師父領著,幾位長老齊刷刷匍匐在地上,這是法師一族級別最高的拜神儀式,即使是對族長,像師父這樣的長老也無須行此大禮。
海日楞趕忙上前欲扶師父起身,卻听身後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回應道︰「免禮起身吧!」
他愕然地轉過身,那席寬大的白衫在飛馬山悠遠的雲霧間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