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飛金(下) 第十八章 香消玉殞(2)

海日楞頑固地嚷著︰「紅蔌沒死!她沒死——」

她忽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直視著他的雙眸說道︰「這具身體還活著,只是……」

她將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他尷尬地想抽回,她硬是將他的掌心壓在自己怦怦跳的心上,「這具身子是紅蔌的,我剪下埋進冢里的發是紅蔌的,連這心跳都是紅蔌的,可我——是紅蔌嗎?」

望著他,她毫無避諱。她的坦白對他來說卻是一種殘酷,殘酷得他無法逃避。

「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逼我?」

「我失敗的人生告訴我︰面對現實總比逃避來得強一些。」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這麼多。向來自私的她是不在乎別人的感受,更不會為一個已不存在的人去安慰另一個與她無關的人。

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折逼他面對現實?

許是借住了別人的軀體總要給些回報,許是他們的遭遇與她和步忍的兩小無猜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許是……那晚在景秀宮中他肩膀的溫度依舊殘留在她的臉頰上。

「如果你覺得我是,像抱紅蔌那樣抱著我。」

她在逼他面對現實,海日楞無聲地走上前,雙臂上前一把抱住了她。緊緊的,像是要將她勒在懷中。她剪短的發搔弄著他的面龐,惹下兩行清淚,滾燙地滑過他的臉,連同他的心一起燙著了。

默默地閉上雙眼,背對著那埋藏著「紅蔌」的墓穴,她沉聲對他說︰「紅蔌走了,永永遠遠地離開了你。」

這日子想發瘋的絕不只是海日楞一個,幼微就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她找了筌筌本想和她談大婚一事,筌筌卻笑眯眯地向她討要恭喜,當她看不出她的笑有多假嗎?

她找到汝嫣尋想辦法,他卻自始至終悶不吭聲地坐在屋頂上,結果只是累了她的脖子一整天酸痛得要命,她懷疑自己的腦袋會不會自那上面掉下來。

她想找海日楞商量,那家伙卻跟不知是紅蔌還是舞雩的姑娘一起去自開草堂屋後的林子里種花去了。

現在誰能告訴她,還能做些什麼?

一股悶氣沖上胸口,她想也不想直接沖進了一個她最不該去的地方——皇宮。

御臨王不知道今天的太陽是不是升錯了地方,還是他的眼楮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幼微望著他的眼神是……那樣那樣的?

好像他不是御臨王,而是她的小廝,惹她不高興的奴才。

「找本王有事嗎?」

「把石頭還我。」

見著他,幼微索性連禮都不行了,直接伸出手要東西。

御臨王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和突如其來的口氣說愣住了,直覺反問︰「什麼石頭?」

「我七歲,你六歲那年,你見我手里拿的石頭很漂亮,非要了去。你當時說只要我肯把石頭送給你,等你以後當了御臨帝你會答應我任何要求。」

她說得理直氣壯,他听著哭笑不得。這個向來對他畢恭畢敬,絕口不提兒時,絕對不拉關系的幼微今天怎麼想出這麼一招來?

被絕的!

御臨王插著手等著她的嘴里還能跑出什麼奇怪的下文來。

「現在,要麼你還我那塊石頭;要麼,你履行承諾答應我一個要求。」

要他還那塊石頭?不是吧!

他早八百年就不知把那石頭丟哪兒去了,他壓根不記得那石頭長什麼模樣。

「你希望我答應你什麼要求?」都說承諾不能亂給,即使處于兒時,說話也得小心,做人難啊!

「撤消旨意,不選筌筌為後——你一句話就能辦到的事,不為難你吧!」

瞧她話說得多輕松,的確是他一句話就能辦到的事——不為難?還真是不太為難他呢!

人家說得有理有據,沒辦法,他只能抬出王上的架子來,「本王選後,幼微大人好像逾越了吧!」

「那就還我石頭——王上身為御臨王,君臨天下,說話總要算數吧!」你要抬王上的架子,行!我親自把你擱那上頭,身為王上還能賴臣子的賬不成?

賴不了,我就耍威風震住你。

御臨王端著君主的威嚴勁,「旁的事本王都可答應你,大婚一事已公告天下,容不得你胡來。」

賴完了,我就閃。

「來人,送幼微大人回府。」

一旁的侍官接到王令,趕緊上前請幼微離開。她見無計可施,不得以只好順著侍官向大殿外走去。可是越走她那口氣越往上涌,走了沒兩步,那口郁結之氣終究沉不住了。

她調轉腳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到御臨王面前,抄起書案上的文卷就往他腦袋上砸。

「跟我擺架子!你不僅賴我的賬,還在我面前裝王上!你以為你是個王,我就怕你了?小時候哪次在外面玩,不是我護著你。你要這個要那個,我都讓著你。現在歲數大了,長能耐了,是不是?你當上王,就把我當奴才看了,是不是?我要你賴我賬!我要你說話不算數!我要你給我擺臉色!我要你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我要你……」

她每說一句,手上的書卷就重重地砸在他頭上一次。御臨王被她突來的凶悍嚇傻了,直愣愣地坐在那里,忘了躲也忘了擋,就這麼給她一下下打得眼冒金星。一旁的侍官趕忙上前拉住幼微,可她怒氣引發的暴力誰都擋不住。

直到她怒火稍稍平息,準確說是打累了……

甩著酸痛的胳膊,幼微一坐在書案下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想起剛剛瘋狂的舉動,她沒有恐懼,也沒有後悔,有的只是兩個字——

好爽。

自從她入朝為官,日日俯首听著皇位上的那個人對她頤指氣使。她不停地告訴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重申︰坐在那上頭的人不再是兒時的玩伴小隨,而是她的主子、她的王上、她的御臨王。

可每提醒自己一次,那份不爽就埋在心頭多一分。日積月累,終于等到了爆發的今時今日。

後悔嗎?

後悔!

後悔剛才沒選一卷用竹簽編制的古本,那玩意打起來光听聲就啪啪作聲,更是過癮。

驚魂未定的御臨王揉揉自己有些腫的腦門,在侍官叫來護宮侍衛之前將他們都遣退了。俯視著坐在石階上的幼微,他盯著她久久,好似他們頭遭相見。

「你不怕本王殺了你?」

「怕!」誰不怕死,她又不是生無可戀了,「可是如果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依然會打爆你的頭。」積怨太深的結果。

「那你之前為什麼克盡職守,對本王畢恭畢敬,對王朝盡忠職守?」這樣總是低著頭說話太累,他給自己挪個位置——她底下的石階看上去頗為涼爽,可以一坐。

幼微白了一眼那個湊到她跟前的小子,「你是明知故問嗎?誰都知道我這官是為了我哥做的。我只想有朝一日他得以恢復健康,重回朝中。若他月兌離王朝太久,再回來勢必會與朝野上下格格不入,所以我替他佔著這個位置,每日下了朝將朝上的大事小情都告訴他。現在哥都不在了,我還眷戀這個官位做什麼?」她沒好氣地瞪著他,「我說小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小到大的夢想。」

賢妻良母——被喚做「小隨」的御臨王听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小時候他們四個常常聚在一起暢談夢想,小尋子的夢想是做本朝第一武將;幼微姐的夢想是做個賢德的夫人,討得全家上下的歡心;筌筌的夢想永遠只有那一個——做小尋子的親親老婆;而他的夢想……他的夢想……

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夢想——游歷天下,用手中的筆寫盡天下美景。

現在想想覺得小時候的自己好可笑,現在想想小時候的夢想——他真的笑了。

畢竟能過那麼簡單又快樂的日子是多麼難得的事啊!

「有時候我還真希望你們叫我‘小隨’,而不是‘王上’。」他托著腮幫子不忘強調,「只是有時候。」

能有個「有時候」幼微就很滿意,歪著腦袋她像小時候一樣點著他的肩膀,那時作為孩子王的她有資格指揮他、筌筌,還有那個永遠不服她的小尋子。

「就今天、就現在——別用‘王上’稱呼自己,我只當你是‘小隨’。」

他苦笑著搖搖頭,「筌筌倒是常‘小隨’、‘小隨’地叫著。」

「這不會是你娶筌筌的原因吧?就因為她常常不把你當‘王上’,還當你是從前的那個‘小隨’?」幼微猜測著——他,眼前這個年紀輕輕就懂得深藏不露,玩盡權術把戲的王上也有孤單感傷的時候啊!

橫看豎看,她都不覺得筌筌是合適的王後人選,當小隨的玩伴倒是她擅長的事。

「有件事忘了對你說,」小隨苦歪歪地笑望著她,「不是我選擇了筌筌。」

「呃?」

「是人家指明要嫁給我。」

就這他還委屈?找什麼借口呢!幼微大喝一聲,「那你就不知道拒絕嗎?」

「不準拒絕——筌筌就是這麼說的。」

他撇撇嘴,一副他也很無奈的模樣,讓幼微看著就生氣,「那是不是意味著只要筌筌不願嫁給你,你就取消大婚?」

她當大婚是他們小時候玩過家家,一會兒他娶筌筌,一會兒筌筌嫁給小尋子吧!

他猶豫的眼神讓幼微看著極不耐煩,手一伸,她使出絕招,「不答應就還石頭。」

她還惦記著那塊石頭呢!他倒要問問︰「小時候我到底拿了你什麼石頭?」容她惦記到如今?

幼微無法置信地瞪著他,像在看一個怪物。好半晌,她才提起氣大聲告訴他︰「那是一塊雕刻成龍的石頭——你……你你你你不會忘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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