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家女人‧卷一之空竹花開 第五章 出世佳人(2)

柳嘉子還真沒見過比這更入她眼的皮裳,既然王上見了那幅夜裘圖覺得她是天下絕色,那她進宮那晚自當也穿上它去才好。

心里這樣想著,她嘴上還客套︰「這怎麼好意思?嘉子怎麼能讓夫人割愛呢?」

「算不上割愛,」絲竹牽起嘴角掛上她用來對付那幫奸商的假笑,「原本就無愛,遂也沒什麼可割的。」

她這是在責怪他?駱鳶飛可听得明白——不就是一件皮裳嘛!既然她是為他做的,那就是他的東西,他轉而贈送給誰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有什麼好計較的?女人就是小心眼。

「來,絲竹,為夫敬你一杯,改天你去挑一塊皮草,我讓城里最好的裁縫幫你做件衣裳,可好?」他都如此百般討好了,她不會再拉長臉不給面子吧?

面子,她給!

「我還得去賬房幫忙,修竹,你就留下陪三爺喝幾杯。別喝多,讓他盡興為止。」

修竹乖巧地應了下來︰「是,娘親。」

駱鳶飛還懷疑,「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會喝什麼酒?你別糟踐他吧!」

到底誰糟踐誰,還說不定呢?

結果已沉澱在絲竹胸中,下面的事,她眼不見為淨。

駱鳶飛終于躺進了他和絲竹共有的臥房——在他爛醉以後。

也不知修竹這小屁孩到底是喝女乃長大的,還是喝酒長大的?平日里看起來瘦弱不堪,大氣都不敢出,怎麼喝起酒來那麼凶?

駱鳶飛自認也算是能喝的主,可是踫上修竹這個倒霉孩子,他算是小表遇上閻王了。幾壇子酒下了肚,這小屁孩面不改色心不跳,他半條命都快搭進去了。

宿醉的結果是頭疼肚子疼,這才明白絲竹留修竹下來陪他,分明是惡意整他。

「我不就是把件衣裳送人了嘛!她用得著這麼生氣嗎?還故意留個小表下來折騰我。」

他這邊發著牢騷,跟前伺候的小權可听不下去了,「爺,那是一件平常衣裳嗎?那可是夫人的命啊!」

駱鳶飛向來不把錢當一回事,雖然知道那件猩猩氈挺不錯的,可也不至于比絲竹還值錢吧!「你又胡說。」

「我哪兒敢胡說?」

這里頭的道道爺怎麼到現在還弄不明白呢?「我听小勢說,這件皮衣原是夫人過逝的爹留給夫人的,當年夫人寄住在叔父家,但凡有件好東西都給她嬸娘挖了去。夫人為圖清淨,也不跟嬸娘爭奪。唯有這件皮衣,夫人總說有她父親的味道,說什麼也不肯讓給她嬸娘,為這事不知鬧了多少爭吵。

「好不容易出嫁的時候帶了過來,夫人在燈下熬了多少夜,將它改成了爺您的尺碼。怕您穿慣了錦衣華服嫌棄它,夫人還細心地刻上花飾圖文,這才讓那件皮衣入了您的眼。也沒見您穿過幾回,竟然就送給了那個素昧平生的柳小姐。

「這皮衣若是送了別人,夫人怕會難過一陣,可爺您居然將它送給一位大美人,夫人怕不只是難過這麼簡單吧!」

駱鳶飛猛拍腦門子,「我哪兒知道這其中還有這麼多道道呢?」我的娘呀!他竟然將岳父的遺物、媳婦的心思都送給了另一個女人,這事換到誰的身上,也是要出人命的啊!「你怎麼也不告訴我?」

小權可冤枉了,「那夜你拿這皮衣給柳小姐披上,我就不停地在旁邊提醒你‘這是夫人給您做的’、‘這是夫人給您做的’。可您倒好,見了美人就什麼都不管。昨兒酒宴上我也在攔,連夫人都不顧形象抱住皮衣,您還一個勁地在那兒說改明兒再做一件便得了。我又要說,夫人一把上來攔住了,我還說什麼說?」

呀呀地呸!他怎麼會撞上這檔子事?頭更疼了,重重得像只秤砣,駱鳶飛撐著腦袋一個勁地想著該怎麼補救才好,總不能追上柳嘉子的馬車,硬把皮裳給追回來啊!

想了半天想不出一個好主意來,自從娶了絲竹過門,駱鳶飛便不再理家中的里外大小事務,專心作畫。這日子久了,他的腦子好像都變笨了,當用之時竟什麼也想不出來。

小權杵在一旁一個勁地搖頭,爺真是越來越不成器了,「爺,照我看您還不如親自去給夫人請罪。」

雖說男子漢大丈夫面子要緊,可做錯事,賠禮道歉也是應當的。駱鳶飛這就梳洗一番,撐著沉重的腦袋去找他媳婦賠不是。

原本以為這時間絲竹該在後院吃午飯,或在賬房歇息。小勢回說夫人去商鋪忙了,駱鳶飛便坐在前廳等她回來。這一等便是好幾個時辰,眼看日頭都要落下了,才見到她匆忙的身影。

「絲竹!」

見是他,絲竹扭頭便往賬房方向行去。駱鳶飛手腳麻利地追了上去,「絲竹!」

他睡飽沒事干,追著她干什麼?「我還要去賬房,既然你已醒了,就快回空竹軒吧!」

她真的生氣了?成親三載,總是看見她笑臉迎人,忙里忙外照顧一家老小,再不然就是掛著假笑應付客商,最不濟也是帶著牽強的笑容面對他給她的寂寞,這副真性情倒是很久不見了。

「我真的讓你氣著了,是不是?」

他還笑得出來?她連殺他的心都有了,「如果你所指的是你喝醉睡在我房里這件事,沒什麼可氣的,那也是你的臥房,也是你的床,你想睡便睡。今晚我會讓小勢把沾滿酒氣的床鋪全都換掉的,你用不著道歉。」

避重就輕,看來她真的很在意那件猩猩氈的皮裳。「對不起,我不知道那皮裳是岳父大人的遺物。」

听他提到「岳父」二字,絲竹猛地抬起頭對上他清澈的雙眼,像要挖出他的心一般。她已經極力不讓自己去想父親的遺物落到他人手中,為什麼他偏要提起呢?

「要是我早知道那件皮裳對你而言有那麼重大的意義,我絕對不會把它送給旁人,連穿我都會舍不得的,我會很小心地把它珍藏起來,你為什麼早不告訴……」

「你不知道?」絲竹語氣生硬地反問他,「那有什麼事是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不喜歡看到你畫的那些美人圖嗎?你知道我的生日是哪天嗎?你知道去年我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沒命再見你嗎?你知道我不喜歡跟那些滿肚子算計的奸商打交道,可還是要笑臉迎人,為駱家硬撐嗎?你知道你每個月的花度是多少嗎?你知道那些銀子我是怎麼賺回來的嗎?你知道你每個月找多少姑娘去空竹軒嗎?你知道外面是怎麼說我這個駱家三夫人的嗎?你知道我為什麼過繼修竹給我做兒子嗎?」

她一層層問題像一根繩子,一圈圈將他捆緊,令駱鳶飛動彈不得。張了張嘴,他的確什麼也答不上來。

他的無言對絲竹來說成了另一刀,插在她已然傷痕累累的心上。

「我來告訴你吧!我很不喜歡看到你畫的那些美人圖,因為你眼中只有那些美人,卻沒有我這個你明媒正娶的駱三夫人。

「我的生日是八月初十,跟阿野只差五日,每次生日阿野都會吵著要二伯送她禮物,可我連一個要禮物的夫君都見不著面。

「去年我得了傷寒,半夜高燒不退陷入昏迷,要不是小勢半夜忽然驚醒,怕是我病死了也沒人知道。

「我喜歡待在房里,雕刻那些竹子,我不喜歡跟那幫油頭粉面的奸商打交道,但我知道你娶我,就是讓我代替你撐起駱家。家翁年紀大了,大爺常年不在府中,二爺又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我必須得擔起責任。一旦我退縮,駱三夫人這頭餃便徹底與我無緣。

「你每個月的用度在一千三百兩上下,而我一年的花費也不超過五十兩。你那一千三百兩里,其中有八百六十兩左右是給那些被你請去空竹軒的姑娘,除此之外,你還會讓小權買首飾討那些姑娘的歡心,可我從未得過一件……」

每次他身邊的小廝將這些賬報給她听時,絲竹總勉強自己要笑著接受,「我告訴自己,我不愛金銀珠寶,過去那些年,我沒錢買這些首飾,一根竹子雕成的頭簪,我不也戴了好幾年嘛!可看著阿野將她珠寶盒里那些二伯送的首飾逐一展現在我面前的時候,那種嫉妒連我自己都無力隱藏。」

他字字听著、記著,沒有資格為自己辯駁一句。

「外面的人都說我這駱三夫人是這世上最傻的女人,丈夫連家都不肯回,連見都不肯見我一面,可我還在那兒拼命給丈夫賺找女人的錢;又有人說我是世上最幸運的女人,出身卑微卻能著金衣住豪宅,早該知足。」

知足嗎?活到她這分上,哪個女人敢說知足?

即便他如此對她,她還是全心全意為他著想,為駱家設想,所以她過繼修竹在膝下。

「我過繼修竹做兒子不是因為我孤單,我早就習慣孤單了。我是怕有一天當我不想再背這副重擔,便再沒有人為駱家挑這擔子。」她可以過回窮日子,可駱家上下哪個爺可以清貧度日?

駱鳶飛慚愧,三年光景,他欠她的怕是這輩子都還不清,「我……你……」

「不要再說放我回去這類話。」絲竹不會忘記,上次他懺悔的時候就說要棄了她,還她自由,讓她重新過活,「你不可能讓我變回從前的自己,我已為人婦,即便你棄了我,我的身上還是刻著你的名字,其他男人看我也都有你的影子。你又有什麼能力將你給我的這一切都全部抹殺?」

說放了她,讓她重新找個男人嫁了,擁有簡單的幸福,這話當初說的時候未經大腦,現在回想起來,駱鳶飛實在羞愧。

這分明是不負責任的推托之辭,即便她要離開駱家,他當真能放得下她?

騙誰呢?

就算是為天下絕色柳嘉子作畫,畫中柳嘉子的眉宇之間也掛著絲竹冷傲時常有的落寞。他初見柳嘉子時的驚艷,正因為她藍衫背影像極了幾年前的管家姑娘絲竹。

「絲竹!」他忽然握緊她的手,比當日娶她進門時握得都緊,「從此以後該我擔的擔子我自己挑,那件皮裳是追不回來了,可我會把你點頭答應嫁我時的心境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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