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家女人‧卷三之駱家舫游 第一章 誰是駱舫游(2)

臨守身一連打了三個哈欠,他的眼皮子都快睜不開了,他們家的九爺怎麼還能笑呵呵地欣賞歌舞?

這都第幾天了?

幾近金秋的菊城菊花遍野,好一派爛漫時節。多少文人雅士相邀游園踏秋,享受這菊城美景。可他們九爺呢?就像一不怕死的色鬼整日泡在彩娛院里,對著一幫漂亮女人眼都不眨。

不知第幾回地湊上前去,臨守身又是勸又是說︰「九爺,不如我們先回別院歇息歇息再來玩樂吧!」

菊城碼頭上的頭頭早已將別院收拾妥當,只等著九爺駕臨。可他們這位九爺倒好,在菊城的地面上待了幾日,就在這彩娛院里消磨了幾日。

九爺不累,他這個小苞班可受不了了。

「九爺,回不?」

「不回。」臨一水斬釘截鐵。

算了,九爺不要命,他還留著性命娶妻生子,然後再看著兒子娶妻生子,再看著兒子的兒子娶妻生子……

先回別院睡覺是正事。

眼見著臨守身抬腿欲走,臨一水趕緊拉住他的手臂,緊緊的不放。

「守身,你這是要走?」

「我一個小廝,命薄埃淺,這麼些個美人,我無福消瘦,還是回去睡大頭覺得好。」撥開九爺的手,他抽身要走。

臨一水反而抱得更緊了,像個被拋棄的小孩緊摟著大人的脖子不放,「你不喜歌舞,留下來陪我也是好的。」

「我……」

臨守身剛想說什麼,門外忽傳來人聲——

「你要人陪,我陪你就是了。」

本是再尋常不過的聲音,落在臨老九的耳中卻如鬼似魅。他瑟縮了一下,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怯怯地回首望去。

他最不願見到的那個人,最不應該出現在彩娛院的那個人,讓他被迫逃命數年的那個人正輕巧地站在那里,笑吟吟地望著他呢!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笑容啊?

如頑皮的貓捉到了逃命逃到半死的老鼠,勝利的喜悅還在其後,重要的是玩樂的過程讓眼前這位駱家大爺相當享受。

「你怎麼會在這里?」臨老九的眼楮珠子瞪得像桌上放的葡萄。

駱家大爺折扇一拍,回他一句︰「因為你在這里啊!」

「可這里是彩娛院。」他的聲音高得他自個兒都覺得有些炸耳。

「你來得,我有何來不得?」駱舫游歪著腦袋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可這是彩娛院!」

臨老九反反復復就是那麼幾個字,說得駱舫游都不耐煩了。他徑自坐在桌前,借著臨老九的碗筷吃了幾口菜,又喝了口酒。

「這酒到底不如我自釀的——青梅!」他一聲招呼,守在門外的青梅隨即上前。

在經過臨守身面前的時候,兩個終年隨侍主子身旁的下人略點了點頭,好似久別重逢的老友不期然間又見了。

可不是又見了嘛!

上回見面是飛雪連天的隆冬時節,在銀裝素裹的濱城,這一隔已是兩季七八個月了。

「大爺,煮什麼酒?」

「到了菊城,又處在這金秋時節,自然要煮菊酒。」

接過青梅遞上的那些煮酒的器具,取了剛進門時從路邊采的幾抹冷菊,駱舫游先將菊花擱在水里煮得爛熟,熄了火,再將一壺清酒置于沸水之中。很快,他的菊酒便成了。

將桌上諸多的酒杯擺成一條線,駱舫游手中的酒壺順著線一氣倒過來。壺空了,酒杯卻已滿滿當當。

他笑呵呵地招呼著在場的諸多歌妓舞姬︰「來嘗嘗我煮的酒,不是我自夸。雖說這彩娛院是個賣酒賣笑的地方,笑——我是比不上你們笑得好看,酒——我釀的可比這里的酒強得多。改明兒,若我在你們對面開家酒樓,說不定這賣酒的生意全都被我搶了去,你們就只能賣笑嘍!」

漂亮的女人們陸續端起酒杯喝了個底朝天,個個贊不絕口。桌上只余下兩杯,駱舫游遞了一杯給那個自始至終處于呆滯狀態的臨老九,「嘗上一嘗吧!」

他接過酒,囫圇入月復。喝得太快,尚未來得及細品便沒了,然口舌殘留的菊香酒醇仍揮之不去,沁人心脾——跟從前一樣好滋味,跟他從前煮過的每種酒一樣勾起臨老九肚子里的酒蟲。

雖說不想見到駱舫游這個人,但他倒是頗想念他煮的酒,別人永遠煮不出的絕佳滋味。

苞他這個人一樣,讓人總是模不透。

但這依然不能取代臨老九不想見到駱舫游這個人的惡劣心情。

「你怎麼又跟了來?」

「還要嗎?」駱舫游也不答他,徑自煮了壺酒,細心地倒了一杯放在他手邊。

接了酒,臨老九可不會就此作罷,「上回不是跟你說了嘛!不要再跟著來了,咱們船歸船,水歸水,你跑你的營生,我做我的碼頭,各不相干。」

駱舫游也不答話,只是不斷地往他空了的杯中斟著酒,笑嘻嘻地瞅著他,滿臉客套,「再來一杯吧!」

臨老九說得嘴有點渴了,一連飲了數杯,方才接著說下去︰「你這樣追著我有什麼意思,我不會遵照我老爹老娘的意思,更不會隨你回老家,咱倆這樣干耗著,純粹是浪費時日。你我年紀都大了,禁不起這樣的蹉跎——你說,是這個理吧?」

「是是是。」絲毫不與他爭辯,駱舫游一路應著,再無他話,只是手不停地斟著酒,很快壺里的酒便去了大半。

說得正起勁的臨老九沒留意手中的杯不曾空過,只顧一路說來一路喝,「這幾年你生意做得不錯,我碼頭管得也挺好。我們倆這樣各干各的,活得都挺滋潤。你為何就是不肯放下你的堅持呢?我說你……」

他迎頭質問他,撞上的卻是一張堆砌著笑容的臉龐,「同是用鮮花煮的酒,這菊酒比之上回的百花酒如何?」

「比之百花酒滋味更顯清淡,品起來倒有幾分儒雅之氣。」他怎麼同他談起酒來了?臨老九一鎖眉頭繼續繞回正題上去,「我到底要怎麼跟你說,你才肯放下你的宏願,不再追著我滿天下地跑?你說說!你倒是說說!只要你開出條件,我臨一水定會義無返顧地去做。你說啊——」

駱舫游晃蕩晃蕩手中的酒壺,轉過臉來對他說︰「還剩最後一杯酒,不喝了嗎?」

他握著杯的手不自覺地伸上前去,不喝?干嗎不喝?每回見著他就這麼點得益,不喝太對不起自己了。

他是酒照喝,話照說。

「這樣吧!你我見也見過了,你若問我那個問題,答案還是同從前一樣,我斷不會改變我的初衷。明日若你不離開菊城,不要緊,我走好了,咱們後會無期、他日不見,總之是老死不相往來,今生不再相見,進了地府即便奈何橋上踫見了都別跟我打招呼。反正我是鐵了心跟你無所糾纏,你可听明……」

他話未說完,卻一頭栽在了桌面上,驚得一班歌妓舞姬亂作一團,臨守身卻見怪不怪地雙臂抱懷杵在一旁俯視著可憐巴巴的自家主子——又中招了吧!

每回九爺初見駱家大爺都是這番下場,貪杯誤事、貪杯誤事——九爺怎麼就學不乖呢?

敝只怪駱家大爺的煮酒功夫甚是了得,煩透了這個人的九爺對他煮的酒卻毫無抵抗力,結果每次都是以被放倒的局面收場。

幾錠金子驅散了滿屋子的女人,駱舫游不假他人之手親自扶臨老九上床歇息。眼見著他眉眼下的深黑濃紫,猜想他定是好幾日不曾安睡過了。

他以為躲到這彩娛院,他便不會找來了?

他也太小看他的臉皮了。

望著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臨一水,駱舫游自言自語道︰「你說船歸船、水歸水,可——船跟水怎麼可能分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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