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為了阻攔佔卜的結果向浮雲齊下毒,這事若讓上頭知道,爺,你會有何下場,你心下也該清楚吧!」
面對黑影人的質疑,征塵死也要辯駁︰「不是我!向浮雲下毒的人根本不是我。」
「難道是戾天?」
黑影人也有些疑惑,照理說征塵應該沒有那麼大的膽,在朝廷里的人還在靈上齋的時候就對浮雲齊下毒,「爺,別怪我多嘴,我可要提醒您,不管您再怎麼心急,也不能違反了上頭的部署。您可別忘了,當年越仁正是不听上頭的安排,才會招至殺身之禍。他們夫婦自己找死也就算了,還連累了一城百姓,您可不能步他的後塵啊!」
對他的提醒征塵早已不耐煩了,「你該學著相信我。」
這話听著蹊蹺,他們都得听從上頭的安排,彼此為了最高目的服務,誰又該相信誰呢?黑影人發出一聲冷笑,「爺,您還是抓住啊雲齊的信任吧!她若再跟戾天那魔鬼接觸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會對您產生懷疑。我發現,咱們的聖女已經不如從前那般聖潔了。」
「你想說,戾天的出現讓她變了,使她不如從前那樣單純,不好任我擺布了——是吧?」
「您知道就好。」不愧是爺,血液里流著和他爹一樣的心狠。黑影人有理由相信,只要他對浮雲齊無情,就能順利完成上頭交代的任務,「爺,我請示過上頭了,如果有需要,您可以對浮雲齊動之以情,只不過您可不能真正愛上她啊!以免到最後交上您的性命,這也是上頭不願看到的情況。」
這一晚,征塵什麼話都不想听,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待上一會兒,「行了,你不用再說,我自有打算,你走吧!」
「爺,您保重。」
黑影人消失在黑影中,征塵的滿月復心思也被黑影籠罩。一夕之間,他的世界徹底深陷在泥潭中,難以自拔。
戾天的出現不在他的計劃範疇之內,所有的布局被打破,他變得不知所措。他討厭這樣的自己,無法掌控的危機感讓他窒息。
到底該怎麼辦,才能令他和浮雲逃過這一段宿命呢?
他想得太投入,直到曙光乍現,直到浮雲齊端著茶盤站在門邊,他也未注意到。
「你是早早就起來了,還是一夜未眠?」將茶蠱放到桌上,她為他倒上一杯上好的菊花茶,「菊花清目提神,你試試看,包你恢復精神。」
他還沉浸在個人的神思中不可自拔,伸出的手沒能接穩茶蠱,兩只手交錯之間,茶水晃出一半,打濕了征塵的衣衫。他慌忙站起身收拾著滿身的狼藉,不由自主地叫道︰「你怎麼回事?連送杯茶都不會……」
「征塵,你……我……」
他這是呵斥下人的態度嗎?浮雲齊與他相處這麼多年,從未見過征塵發過這麼大的火,記憶里他一直是平易近人、菩薩心腸,有時候她甚至覺得他比她更像佛。
她崇拜他,甚至敬畏他。
今日的征塵完全不似尋常,是什麼改變了他?
是不是昨晚戾天懷疑他下毒的事令他心生不滿,所以才那麼反常?
面對浮雲齊探究的眼神,征塵更難以解釋,只好找個托詞等自己冷靜下來再說︰「大概是昨夜未能睡好,等我休息一下就沒事了。不早了,你不是還要趁著清晨去後山清修嘛!跋緊去吧!不用為我擔心。」
他將她送到門口,反手關上了房門。獨自立在門外,浮雲齊忽然覺得很委屈。
很多時候她都弄不清征塵的想法,他緊閉的嘴巴什麼也不肯說,可她能感覺到他的心里很苦,似乎藏著許多欲言又止的心事不便與她說。
可又有什麼不能對她講的呢?
從她有記憶的那天開始,征塵一直就守在她身邊,他們是比親人更親的關系,他還有什麼要隱瞞的?
反倒是戾天,雖然和她的心性完全不同,但他的坦率卻讓浮雲齊更易接近他。
完了,她居然拿征塵和戾天做起比較來。
別忘了,戾天可是母親的舊情人,算起來跟她有著起碼三十歲的差距呢!
不過,這家伙到底多大了呢?怎麼看容貌與征塵差不多一般年紀?浮雲齊還真有些好奇。
「你那麼深情的眼神是在想我嗎?」
戾天的聲音驀然從她的身後響起,嚇了她一跳。身為聖女,她本該戒驕戒嗔,這才幾日的工夫那些隱藏在心底的壞毛病全被他勾了起來。
杏眼一翻,她拿白眼珠對著他,「你少自作多情了,誰會想你?」
戾天撫弄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看得浮雲齊怪不自在的,「你干嗎這樣看著我?」
「我發現你跟我初來靈上齋時見到的那位聖女閣下大不一樣,請問哪位才是真正的你?是現在這個性情豐富的丫頭還是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靈上齋聖女?」
在他出現以前,浮雲齊也不知道自己還有諸多姑娘家的壞毛病,算起來全是他害的。
她瞪著大眼楮是在生他的氣嗎?戾天從身後拿出一個紙包遞到她跟前,「這個送給你,希望你穿上它之後不再生我的氣。」
「這是什麼啊?」浮雲齊當著他的面拆開表面那層紙,一件橘紅色的衣衫跳躍在她眼前。是鎮里姑娘最近流行的樣式、花色,她在靈上齋門前的石階上看過幾位姑娘穿過類似的衣衫,不過都沒這件漂亮,「這……這是送給我的?」她有點不敢相信,沒人送過她這麼鮮艷的衣衫,朝廷每年送來的衣衫都是素白的。
戾天挑著眉挑剔地上下打量著她,「你今年才二十歲,成天穿著這種白衣青衫,實在是太難看了。找個機會穿穿鮮艷一些的衣衫,又沒有人規定靈上齋的聖女只能穿得像尼姑一樣。」
「我不要。」她口不對心地將衣衫遞還給他,臨了還瞄了一眼,「我還在清修中,不能有欲念之心。」
「這你就不懂了。」戾天自有一番理論,「你一味地將美麗的東西拒之門外,自然能清心寡欲。若你身在欲念的世界,仍然能有所修為才是至高境界。沒听說過嗎?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听上去好像有點道理哦!啊雲齊抱著衣衫木訥地往房里走,嘴里還念叨著︰「那我穿上試試——只是試試而已。」
戾天懷抱著劍在她房門外等著——剛才她看到這件橘紅色的衣衫臉上分明揚著喜悅,就不信她穿上之後還能月兌下來。
「我……我穿成這樣會不會很……很奇怪?」
啊雲齊穿著戾天送給她的橘紅色衣衫走出房門的時候分明是同手同腳,連說話也變得有點結巴。
戾天一手抱著劍一手撐著下巴上下打量著她,他也有點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比天下第一名妓芸芸還美的姑娘是聖女浮雲齊。
結論就是——
「今天!就今天一天,你要是敢月兌下這件衣衫,換上那些尼姑穿的白衣青衫,我就一劍殺了你。」
沒見過這麼霸道的人,他果然是魔鬼。浮雲齊最討厭被人威脅,她轉身就要回房換回原來的衣衫。戾天的動作比她還快一步,沒等她搞清楚狀況,身體已經飛離地面。他的腳輕點半空中枝枝椏椏的樹干,帶她飛出了靈上齋的地界。
「你要帶我去哪兒?」
他飛得好高、好快,她覺得空中的雲彩將她包裹,她仿佛置身雲中。
她從最初的恐懼慢慢演變成享受這種感覺,正在貪戀之時,他已停了下來。
怎麼不飛了?
「你還想在我的懷里賴上多久?」戾天取笑地看著她,浮雲齊這才發現她一直被他抱在懷中,雙臂還緊緊地圈住他的頸項。
一想到他曾是母親的舊情人,而且年齡起碼比她大上三十歲,浮雲齊就覺得心里毛毛的,怪異的感覺爬上心頭。
「誰……誰想待在你懷里啦?是你突然抱著我飛起來,我才……我才嚇得抱住你的。」
「聖女也會害怕嗎?」
他是故意的!他的出現絕對是為了攻破她堅固的神經,反正他從未把她當聖女看,她也用不著再維持聖女的形象,卷起袖子就要把他臉上掛著的嘲笑撕下來。
她伸出的手正好落在他的掌心里,「別鬧了,我有好東西帶你去看。」
「你……你別這樣!」浮雲齊急于甩開他的手,他們這樣奔跑在小鎮上,萬一被那些村民看見,她這個靈上齋聖女還怎麼見人啊!「你快點放開我,別拉拉扯扯的。」即使是跟征塵,他們也不曾這樣親密地接觸過。
無論浮雲齊怎樣掙扎,始終掙不月兌戾天的掌握,她只能被他拖著到處走,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寬大的袖袍遮住臉,順便祈求天上的各路神明別讓村里的人認出她才好。
戾天可不管這許多,鎮子里正在趕集,他領著她從東邊的攤位逛到西邊,但凡有什麼稀奇古怪或看上去挺好玩的東西通通買下。
「你瞧瞧這支玉鐲怎麼樣?是羊脂玉,很襯你的肌膚哦!」
啊雲齊哪有心思鑒賞玉鐲,她的神經繃得緊緊的,直擔心被人認出身份,「你別鬧了,我該回靈上齋了。」
「你陪我逛好了,我自然送你回去。」他乖僻的脾氣上來了,誰的話都不听。
沒奈何,浮雲齊只好敷衍地望了一下那支羊脂玉打磨成的玉鐲,「我不喜歡,你若喜歡就買下自己戴,若不喜歡,咱們可以走了。」
「為什麼不喜歡?我覺得它挺不錯的。」戾天跟她杠上了,拖著她站在鋪子跟前說什麼也不肯挪動腳跟。
「哎呀!上等的玉都是老坑出來的貨品,這玉成色太新,絕非上等貨。」她居然跟戾天在集市上討論起玉的成色?!現在只要他肯離開集市,要她做什麼都成。
戾天把玩著那支玉鐲,有意無意地說道︰「真正上等的好玉全都是從墳墓里挖出來的,相比之下我更喜歡這種成色較新的白玉——合你的身份。」
他硬將玉鐲套在了她的手腕上,丟下幾錠金子給老板,就抬腿走人。
這下子他該送她回靈上齋了吧?「咱們回去吧!」
「誰說要回去了?」他可沒說,「不餓嗎?去吃東西。」
靈上齋做出來的東西就像那里的人穿的衣衫一樣,不僅素,還素得索然無味。他需要換換口味,相信她也一樣。
他拖著她進一家店鋪,點了幾道平常愛吃的菜,隨即將她丟給了店小二,「要吃什麼自己跟他說。」
「有素菜嗎?一份素菜,再來一碗白米飯好了。」大概是餓昏了,浮雲齊一時忘了自己的身份居然敢正視店小二的臉。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想遮掩似乎太遲了點。
完了完了!沒多久,整個鎮上的人都會知道靈上齋的聖女跟一個野男人趕集。
她的預感這一次落空了,店小二笑眯眯地應著︰「素菜一份,白米飯一碗——姑娘,你還要不要點些別的菜?我們這里的面做得很地道哦!」
他叫她「姑娘」?這麼說他根本就沒認出她嘍!啊雲齊偷偷瞄了一眼四周的客人,的確有人打量著她,但是沒有人對她露出見到佛才要的敬重。換言之,她穿成這樣走在鎮子上,根本就沒人認出她,她跟平常人家的姑娘沒什麼不同。
頂多就是漂亮了些。
「再來一碗壽面。」戾天吩咐著店小二,順道給她倒了一杯茶,「這茶比不得齋里的名茶,水也只是一般的井水,你要是口渴就喝上兩口,要是喝不下就放一邊吧!」
啊雲齊腦子空空,端起茶一飲而盡,毫無品茶的興致,「原來這些人根本就沒認出我來,難道我換下那身白衣青衫,離開靈上齋,我就不是聖女了嗎?」
「你想做聖女嗎?」這才是最重要的吧!「凡人都有無法達成的願望,無法解釋的疑惑,他們的心中需要一個佛,而你身在靈上齋,又有參禪佔卜的能力,于是你自然就成了那個佛。若你不想,其實你也可以成為一個平常姑娘。」
他說得那麼簡單,又為什麼放不下無我劍法呢?「你若真看得開,何必非得練成無我劍法的最高境界,又何必……放不下我娘呢?」
再度提起漫天雪並未惹得戾天不快,仿佛一夕之間她就成了過往,對他已不起任何作用,「我之所以要練成無我劍法的至高境界,是因為我發現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是我要追求的了。」一個人失去目標是很痛苦的,尤其是一個幾十年都不老的人。
「面來了,吃面吧!」戾天將特地點的壽面放到她面前,「你嘗嘗看,這里的面可比齋里的素面好吃多了。」
「你也吃啊!」她拿起筷子的時候,手腕上羊脂玉打磨成的鐲子與桌子相撞,丁冬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