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了這間酒吧,已經很久沒來了,記憶中像是上輩子的事,仿佛那早已成了死過一次的印象。
坐在吧台前,展平陽要了一杯冰水。遞給她這杯冰的調酒師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好久不見。」
「你見過我嗎?」平陽記得自己來這里的時候見到的調酒師一直是她她。
「我是他他。」怕她把自己跟她她聯系在一起,他還特意強調,「我看過另一位先生追求你,所以記得你。」
平陽笑抿了一口冰融化後的水,「經常有男人追求我,你說的是哪位?」
「總是點北海岸金粉黛的丘先生啊!」永遠只點一種紅酒的男人很難讓人忘記,「我度假回來一直就沒有見到丘先生,他現在還好吧?」
丘虎落沒有再來過這間酒吧嗎?平陽覺得有點意外,「給我一杯北海岸金粉黛。」說這話的時候她更意外,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會從她的嘴巴里說出來。亂了亂了,腦子亂了,心也亂了。
實在是有些無聊,這酒吧像是變了一個樣子,不再讓她像從前般如魚得水。掏出筆記本電腦,打開U網的主頁,她對著它發呆。
她不喜歡U網,當初來這里只是為了工作,為了證明再見到丘虎落她仍然可以做個冰雪聰明的女人,他對她已經毫無影響。
她討厭U網,它的創建讓她的愛情死亡,還差點要了她的命,她不可能愛上它。
而現在,它成了她生命的主宰。沒有了愛情,對游戲人間失去了興趣,似乎只有它才是看得見、模得著的實體。
看著它,因為她的努力而一天天成長起來,不斷地展開新顏面。她覺得人生有了新目標,只怕它會成為她這一生唯一的目標。
瞪大的眼楮無神地對頁面進行逐行掃描,眸光瞪住,發現了新新目標。網頁上那行字快速游動,讓她的心跟著加速跳動。
「U網董事長丘虎落為解救自殺女性,生命垂危!」
只覺得一口淤氣上行,不偏不倚正好堵在平陽的胸口。丘虎落生命垂危?怎麼可能呢?絕對不可能!
再看報道,網頁上顯示︰本網董事長丘虎落行至中江橋,忽看見橋欄處有位女子握著刀片欲割腕再跳江,連忙上前勸說,事件正處于解救過程中……
丘虎落……丘虎落……丘虎落為了救割腕女子被……被……
她不敢預言丘虎落的結局,腳不听使喚地向酒吧門口奔去,她想找到他。撥通他的手機,這是她五年後重遇第一次打電話給他。
你快接電話啊!快點接電話啊!快啊!
難道他已經……
平陽腿一軟,再也走不動一步,膝蓋彎曲間她倒在了道路的中間。對著手機,她的眼淚像融化的冰不斷地流下多余的水分。
怎麼會這樣?即便她因為失去的愛而痛苦,她也決不希望他用生命做償還。她都已經開始動容了,開始覺得也許他們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看看晉自懌吧!西辭昏迷了近兩年,每天他都還抱持著她就快醒來的夢,為什麼她要放棄重新開始的機會?
是怕痛吧!被刀割過一次,她知道那種細而深的傷口不斷地抽痛是什麼滋味,她明白看著血不斷地從自己體內流出來擋也擋不住是什麼樣的恐懼,她怕,卻不知道最怕的是徹底失去他。
他可以不愛她,可以不屬于她,只要他活著,好好地活著,她別無所求。
坐在地上,她一如當初從昏迷中醒來一般,嚶嚶地哭著,放肆地嚎著,全然不顧路邊行人的眼光,更不知道有個身影擋住了她頭頂的月光。
手機響了,展平陽不想理它,卻赫然發現來電顯示上標著「丘虎落」的名字。
「喂!」她抓著手機,感覺嘴唇都在顫抖,「喂?是丘虎落嗎?喂!」
「是我。」
「你在哪兒?」他的聲音听起來好虛弱,他是不是……是不是快不行了?她割腕之後,在意識即將消失之前也想听听他的聲音,他是不是跟她有著同樣的想法?「你怎麼樣了?」
那頭的聲音愈發虛弱了起來,好像隨時會斷似的︰「你為什麼要哭呢?不要哭,我又沒有怎麼樣……別……別哭了。」
還說沒怎麼樣,要是真沒怎麼樣,為什麼他的聲音斷斷續續︰「你在哪兒?我去見你。」平陽從未像現在這樣害怕過,怕再也見不著他。她可以想象,如果當初她真的死了,丘虎落恐怕這輩子都別想快樂。
她真的達成了她的目的,讓自己最愛的人一輩子活在痛苦和悔恨中,那真的是愛嗎?
「丘虎落,你別死,我去見你,我馬上就來。」
那邊沒了聲息,平陽的心一下子繃到了最緊,仿佛轉眼要斷,「你別死!你別死!雖然我不打算和你在一起,可我也不希望你死啊!雖然我恨你把我趕出了你的生命,可我也不希望你因此而丟了自己的性命啊!丘虎落……」
「咳咳咳咳——」手機那頭一陣猛咳,緊接著是丘虎落虛弱的喘氣,「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我差點讓你丟了性命,現在我用一命換你一命,也算是……也算是扯平了。」
「不要……」
現在是丘虎落的最後關頭,當然他說了算,容不得她說不要,「平陽,我想問你,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愛我?會不會一直想著我?就像這五年我從未忘記過你一樣?」
「會會會會!一定會!」
她連忙點著頭,匆匆站起身的同時掃出右腿,瞬間幽暗的燈光下倒掉一個人,平陽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起雙腳就往黑影身上踹,「你他媽的,你耍老娘,裝死不算,還惹我流淚。你有沒有搞錯?老娘是那麼容易被你蒙蔽的嗎?你真當我是豬腦子啊!」
丘虎落痛得哀叫聲聲︰「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在你身邊?你剛剛……明明哭得很傷心,很忘情的,怎麼會注意到我……」
平陽得意地叉著腰,大笑三聲,以慰蒼天,「這就證明我哭得不夠專心,對你不夠深情嘍!」
也不想想她游戲人間這麼長時間,要是連這點計策都沒學會,還玩個屁啊!「別以為女人是專門被你們這些臭男人哄騙的,我有本事承載多人在船上,自然就有不會翻船的技巧,現在領悟到了吧!」
算她狠,丘虎落抱著頭痛苦地倒在地上,他只問她一句︰「那你剛剛說的那些話里有沒有真心的?」
平陽可不想跟一個臥倒在地的流浪漢對話,「你先起來再說。」
他躺在地上,大有你不說,我絕對不起來的架勢。
苞她耍賴?她可不吃這一套,「你不起來是吧?那我先走了。」她轉身就走,沒離開兩步,手機就響了,不用說也知道是誰打來的,「干嗎?」
「說啦說啦!」他依舊采取軟磨硬泡的措施,她才不會輕易投降,「也許有那麼一兩句出自真心吧!我不太清楚。」
這樣的回答未免太敷衍,丘虎落再接再厲,「就一兩句?有沒有可能再多點?」
男人和女人一樣,絕對是不能哄的,否則他只會爬到你頭上來,「沒有!不會再多了。」
听著她義正詞嚴的定論,他覺得身體上的疼痛更厲害了,「那如果我死了,你說的那些話有沒有可能變成真的?」
少拿死來威脅她!平陽算是領悟了五年前丘虎落說什麼也不回家的原因,老是被另一個人用生命威脅著,對誰來說都是沉重到背不起的負擔。
她掛上手機,大步向前走,不再管他。片刻之後,听見呼嘯的救護車向她離開的方向駛去。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她猛地回頭,看見丘虎落依舊倒在地上,救護車就停在他的身旁。
她看不清楚,卻可以肯定那是他。
「虎落——」
拎著煲好的湯,展平陽不得不感嘆廚藝這門手藝跟任何藝術一樣,長時間不練習都會變得生疏。
好不容易煲了這盅補血的湯,用的方法還是丘虎落言傳身教的,回想當初他離了她只能吃外賣的日子,真的是一去不復返了。
別想太多,還是加快腳步吧!說不定丘虎落那家伙又在高喊著「飯太慢,死人快」的口號,他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將那些董事長的派頭全都丟了下來。
平陽的腳尚未跨進病房,就听見里面傳來男男女女、嘻嘻哈哈的笑聲。這男人又在施展他的花心手段了,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虎改不了吃人。
她猛地推開門,靠在一邊,用一種「被我逮到」的陰笑瞅著病床上的丘虎落。一見她,他的滿面笑容全都煙消雲散,對著一幫身著粉紅衣裳的護士妹妹,不住地點頭,「我老婆來給我送飯了,咱們吃過飯再聊。」
「好啊好啊!那你先休息,吃完飯我們再來看你。」臨走前,她們還一個個用崇拜兼好奇的眼神打量著平陽。
真是活見鬼了!居然在醫院里都要想辦法勾引一幫美女陪他,他還真是色性堅強呢!
將煲好的湯放在他面前,她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打開了筆記本電腦。最近西辭的身體出現變化,晉自懌忙著照顧她,公司董事長又因救割腕自殺的女子而受傷住院,公司必須由她多擔著。
她已經夠忙了,還要每天照顧他,真是活見鬼。
「我是不是讓你覺得很煩?」丘虎落倒是頗有自知之明,從他入院開始,她就沒跟他說過一句話。他甚至當著她的面跟那幫護士妹妹開玩笑,說他娶了一個啞巴老婆,她也不開口罵他或是反駁。
他真的就那麼不可原諒嗎?
就因為他受傷了卻不告訴她?
他還有臉說?
救下那個割腕自殺的女子,他的身上已經被刀片割了很多條傷口,其中有幾條還割傷了動脈,他居然一聲不吭,逃下救護車,跑到她身邊繼續跟她玩著「你愛不愛我」的游戲。要不是救護車發動警車的功能追上他這名在逃犯,他絕對會因為失血過多橫尸街頭。而且還是在被她拋棄的情況下,他想害她一輩子內疚是不是?
平陽橫了他一眼,繼續做著自己的事,試圖用冷落來徹底瓦解他。
知道她這是在刻意懲罰他,丘虎落也不敢拒絕,只能主動認罪,「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反正他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在她面前,從來就不要妄想會取勝。當年敗給她的愛情之下如此,今天亦如此。
他良好的認罪態度總算是起了一點成效,平陽抬起頭直勾勾地望著他,無聲地做著質問︰你錯在哪兒?老實交代!
「我錯在不應該跟你開玩笑,不該把你惹哭了;我錯在五年前不該不接你那個電話,不該要你滾;我錯在不該跟助理發生那種關系……可你也知道身為男人有時候很難控制得住,特別是在經受有目的性的勾引的時候。」
「又來了!又來了!」平陽總算開了口,第一句話就是將他罵得狗血淋頭,「你一點都沒變,還是跟五年前一樣,明明就是你做錯了事,還一個勁地給自己找借口,就是因為你這個樣子,我才會將那件事反復拿出來說,然後你更覺得煩,所以到了最後我們才會……」
中計了!望著丘虎落吊兒郎當笑望她的模樣,平陽才發現犬永遠是犬,虎永遠是虎,她又敗給了他一次。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她沖他吼。
他笑得更厲害,「什麼故意?我又不知道我一提那件事,你這張堅持不開的判官嘴居然打開了。」
賤男!賤男!我鄙視你!
平陽指著丘虎落的鼻子,恨不得拿兩只手插進他的鼻孔里,「你少跟我嬉皮笑臉的,我就沒見過你這種男人,明明已經受傷流血不止,還不肯上救護車,你以為你是強人啊?人家女子失戀弄自殺,你跟在後面瞎摻和什麼?那女的不會長得天香國色吧?還是你這個公子的腦子又開始發熱了,見著誰都想往上沖?」
會生氣會發火就好,證明還有挽救的機會,丘虎落心里爽到不行。咧著嘴,他卻笑不出來,「看著她,我就想到了你。」
呃?平陽霎時愣住了,右手想要去握左手手腕上那條粉紅蜈蚣,他卻先她一步,握住了那條傷痕。
「看著那個女孩拿著刀片要往自己的手腕割下去,我就止不住地冒冷汗。她一邊哭一邊喊著︰‘我要讓你後悔一輩子,我要讓你一輩子都記住我,我要讓你知道不愛我,是你這輩子犯下的最大的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她的聲音像一道道魔咒鑽進我的心里,我听到的全是你的聲音。」
為情自殺的女子大抵如此吧!深沉的愛變成了恨,極盡所能要讓自己又愛又恨的那個人回頭,甚至不惜以生命做代價。確定對方不會再愛自己,哀莫大于心死的最後結局就是讓所愛的那個人後悔一輩子。
這到底是愛還是殘忍?
「看著她,我就在想,你當初握著刀片的時候是不是也想讓我後悔一輩子?掛著血的臉上是不是寫著恨意?平陽,你可以不愛我,但你別拿生命來恨我——太重了,我承受不起。」
愛得太重,愛也成了傷害。別說我用生命愛著你,沒人能接受這麼重的愛——除了彼此用生命做交換的兩個人,像晉自懌和西辭。他們的生命是聯系在一起的,所以他們倆誰都不會輕易死去,因為誰也不想害死對方。
「我多希望,那一天我接了你的電話。」在丘虎落的心中那成了永遠的痛,「這五年里,我經常在夢中接到你的電話。我清楚地記著,那一天是你最後一次打電話給我。而我卻沒有接,我不知道你是在……是在那種情況下打給我的,如果知道,我一定會回家,什麼也不會說,我會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幫你縫合這條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