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晚餐與平日並沒有什麼差別,若說區別,有一點,往常穿梭在餐桌邊幫大家搞這樣遞那個的阮流蘇不在。取而代之的,桌邊多了一個這個鐘點本應該在自己的餐館忙碌的謝家老二。
「今晚餐廳歇業嗎?」阮青萍很意外謝家二少會留在家里用餐,並且親自操刀。不過難得有這麼好的口福,她很享用。
謝老二針對每個人盤子里的食物,做了不同的醬料,「餐廳有廚師,我不在,他們也會看著。偶爾我也想放松一下,讓家人嘗嘗我的手藝。」
他的話讓眾人側目,這口氣、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像他們熟悉的神經緊張,且要把所有人都折騰得跟他一樣神經緊張的謝家老二啊!
謝小仨嚼了滿口的和牛嘟囔著︰「可惜流蘇不在。」
謝老二拿著叉子的手明顯頓了一下,而後涼涼地丟出一句︰「她活該。」
謝家老爺頓時就火了,「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流蘇為這個家做了多少事,你不感謝她,沒事干還找茬跟她吵,幸而流蘇脾氣好身體好……」
「爸,這跟身體好有什麼關系?」小仨很茫然。
「身體不好的早給他氣倒了,流蘇多不容易啊,一直撐著身子給他氣,光這一點就非常人可以做到。」
謝老二嗤之以鼻,說得好像阮流蘇練好一身體,就為了給他揍似的,他簡直就成了欺壓女性的匪首。
謝老爺子不停地感嘆流蘇如何如何不易,如何如何難得。說得謝老二忍不住駁了句︰「她是我們花錢請來的管家,看在那麼高薪水的分上,她當然得忍我,誰讓她是管家……」
他話說一半,驀然住了口,有點心虛地望著站在廊廳里,身著華服的那個人。
「你……你回來了?好……好早啊!」
阮流蘇將手袋交給一旁的佣人,慢慢走到桌邊,「我是管家嘛!當然要在上班時間好好工作。」她轉頭看向小仨的餐盤,「今晚你吃得還蠻多嘛!」小仨這個挑食的家伙,家里幾個廚師都被他折騰翻了。
「嗯,今天二哥下廚,東西很好吃。」這小子轉向他一向自命風流倜儻的二哥,「二哥,你干脆不要去餐廳了,每天做東西給我吃,我付你工錢。」
「請問你拿什麼付?」謝老二氣定神閑地看著自家小弟,「謝小仨,如果我腦子沒壞,你還在上學,是吧?」
「可我有遺產。」謝小仨指指掛在正廳正面牆壁上那幅氣勢如宏的書法——
遺囑
本人謝上智于神志清楚、身體健碩之今日鄭重立下遺囑,我死後,我所佔集團股份、不動產、古董、珠寶、名車等全部財產累計之後如下分配︰我女謝寵兒、子謝小仨各得百分之二十,長子謝奇烽、次子謝傳雲、妻阮青萍、前妻姚瑞拉各得百分之十五。
不得異議,特此說明,完畢。
謝上智本人親書
某年某月某日
「你看,我有百分之二十的遺產,比你還多,足夠付錢請你給我做飯了吧!」謝小仨很得意地攤開雙手。
謝老二好笑又好氣地掃過一桌子家人,都說他是神經病,其實他們這家人都有毛病。
有誰會在自己尚處壯年時就立下遺囑,還堂而皇之地掛在客廳里,讓人當書法欣賞。又有誰會當著自己親爹的面,聲稱要拿遺產去換幾頓可口的飯菜,對象還是同樣擁有遺產繼承權的二哥。
「不好意思,謝小仨少爺,本二少不屑你那點鈔票。做菜是我的興趣,不為錢。」
「不要錢做給我吃?那當然更好了。」
扮倆討價還價吵得渾身是勁,都未留意那個打扮得好像大家小姐的阮小姐靜悄悄地取了餐盤,拿了刀叉,靜默無聲地把謝老二和謝小仨盤子里的吃食移到自己的碟子里,安靜卻努力地大吃起來。
那兩位大少爺忽然發現自己的食物人間蒸發,這才停止嘴仗,把目光調轉到掠奪者的身上。
這當口唯有流蘇的親人方好開口,阮青萍拂開她面上的垂發,盡可能裝作無意地說道︰「你不是去宋先生家了嘛!沒有在那里用餐嗎?」
「吃了,但我還想再吃一點。」她很仔細地咀嚼著、吞著、再咀嚼。
她都這樣說了,大家也不好再多問些什麼。向來承受不了壓力的謝老二猛地從座位上起身,手伸進褲兜。阮流蘇只是瞄了他一眼,「不要打電話給他,什麼也別問。」
他拿在手里的手機又放回兜里,她還真了解他。重新坐回到桌邊,他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盯著她努力吃的臉。
「我來說個笑話吧!」
謝老爺清了清嗓子,作為一家之主,覺得到了必須他站出來的時刻,「有個人很吝嗇,家里發現老鼠他不舍得花錢去買老鼠夾,就去鄰居家借。他又不舍得面包,便拿了一張畫滿食物的廣告單放在夾子上。結果第二天一看,老鼠夾上放了一張老鼠的照片。」
圍著餐桌的眾人全都靜默地盯著那個說了一個冷笑話的人,撐不住了謝老爺自個兒先預演式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
就像春節聯歡晚會帶場的那種笑聲,在謝老爺的努力下一桌子的人,除了阮流蘇全都很給面子地大笑起來,雖然笑得很假,但看得出來大家都很努力。
突然阮流蘇的手機唱響那首《如果愛下去》,眾人的笑聲戛然而止。她只是瞄了一眼手機來電顯示,便毫不客氣地關掉手機,讓鈴聲徹底斷絕。眾人的目光追隨著她,只見她走向廚房,對著佣人們招呼︰「先生太太都吃好了,可以收拾餐桌了。」
「不是,還沒吃好。」
「對,還沒飽。」
「趕緊吃趕緊吃……」
眾人忙著口月復,沒人有心思再理會她了,阮流蘇反倒松了口氣。轉過身,她的腳步很疲憊,累得無法理會身後始終追隨著她的那道目光,憂郁——為她。
「阮小姐,你做的小甜餅很可口,我很愛吃你親手做的點心,也欣賞你這份良苦用心。不過這世上很多點心師傅都能做出美味的點心,即便吃不到這樣可口的小甜餅,我只會覺得遺憾。如果我們宋家娶不到一個合適的兒媳婦,就不是遺憾這麼簡單了,愧對祖宗這樣的罪名我擔當不起。」
宋夫人的話在阮流蘇的腦子里一輪一輪地打轉,大有停不下來的趨勢。
她錯估了宋夫人對門第的重視度,原以為像宋家那樣規模普通的家族企業對門第的要求沒有那麼高,原來不是。
她錯估了現實,正是因為宋家財勢一般,才需要娶個可以增強宋家財富的女人進門,壯大實力。
她錯估了宋孝德對她的感情,原來一個以家庭為重的男人在愛情與家人發生沖突的時候,還是會選擇家庭。
她選了一個性格適合自己的男人,可她的幸福並沒有因此而降臨。
阮流蘇將自己埋在枕頭里,沒留意她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沒留意那個人站在她的床邊,直到她的床沿因為他坐下而深陷。
「宋孝德他媽不太好對付吧!」
他張口第一句話便換來她狠狠的瞪視,「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他媽對兒媳婦的要求甚高,你還鼓動我去他家見他父母?」
別說得他好像早有預謀似的好不好?「我提醒過你,你還記得吧?再說了,你如果不想去我也逼不了你,是你自己一門心思想嫁入豪門的。」
他那是什麼語氣,好像她干了一件多麼丑陋的事似的,「謝傳雲,你給我听著!每個女人都希望自己嫁得好,我不覺得這有什麼錯。」
「是啊是啊,如果這世上每個女人都只想嫁富豪,剩下那些以億計算的男人就活該打光棍。」他的諷刺鬼才听不出來。
阮流蘇緊盯著他的臉,半晌才張嘴,「你現在心里是不是正暗自得意,說不定你正想著︰阮流蘇啊,你現在後悔了吧!想當初有個這麼有實力的男人放在你面前,你居然有眼不識泰山。」
他撇著嘴嘟囔︰「我可沒這麼想。」
嘴上說得好听,他臉上那副得意的笑,她瞎了才會看不出來,「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就算再給我一次機會,就算當年我知道你是大富豪謝上智的兒子我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所以,如果你是來取笑我的,請滾蛋;如果你是來安慰我的,也請滾蛋,本小姐不需要。」
「不要告訴我,你一點都不難過哦!」雖然其實他很希望這次的事對她不構成任何影響。
宋孝德他媽對未來兒媳婦的期望度他一直都有所耳聞,前兩年,他母親甚至還把主意打到他唯一的妹妹謝寵兒身上。也不想想他妹妹被老爺子寵到什麼程度,哪個正常的男人敢娶那種女人。再想想,首富謝上智先生會把自己的寶貝早早送給那樣一個家庭嗎?
這樁婚事雖然連八桿子那一撇都沒成,但宋孝德他媽對未來兒媳婦的要求已是可見一斑。阮流蘇貿貿然送上門,只能是自取其辱。正是事先就知道這最後的結果,他才會鼓動阮流蘇去見家長。
與其看著她跟宋孝德繼續纏綿下去,還不如借一根棒子徹底打散他們,省得他看著眼暈。
他是不暈了,她卻開始心慌。難道她注定要孤獨終老?
從酒櫃里模了一瓶紅酒,一瓶洋酒,一瓶白酒,一瓶果酒。最簡單的四合一混法,她很快調出兩杯酒來。
「喝。」她對著他舉杯,「你這個壞蛋眼睜睜看著我丟臉,現在你得陪我喝酒。咱們醉到不用吃藥也能睡得像死豬,這才叫至高境界。」
「行,這種酒我奉陪到底。」
這一刻他們忘記彼此的愛恨情仇,只求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