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有禮 第六章 膝下千金只為伊亡(2)

那日她出了宮,李原庸便再無機會見著她。

他心想這樣也好,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王上與永歡王後表面和美,暗地里已是不睦;高泰明在朝中權勢傾天,似已與王上平起平坐,暗地里卻模不透王上的心思;千歲爺暗自造訪大理,不知接下來做何手段;段負浪的身份也是風雨飄零中,隨時可能暴露;還有彝族,伺機在動,難料凶險。

若密所真能遠離這一切,也不失為一件慶事。

他想得太美了。

他顧慮的一切尚無進展,然他極力想讓危機同她撇開的人卻很快便出了事———密所篤諾因毒殺大理王朝至高無上的王上及儲君殿下兩位貴主兒被打入鬼字號地牢,死路一條!

這個消息傳來,李原庸如遭五雷轟頂。

她怎麼這麼糊涂啊?竟然跑去毒殺王上同儲君殿下?!

即便彝族逼她逼得緊,她若執意不為,有高泰明為她撐腰,彝族之人也不能拿她如何啊!如今,她可真就是死路一條了。

他躲著避著讓著拒絕著,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圖她個平安。可到底呢?到底還是將她推進了死牢。

炳,多年前,為了換回一個人一生的平安,他自願來大理為暗樁;多年後,又是為了換回一個人的安寧,他寧可永遠地孤寂下去。

結果呢?

他想守護的第一人,竟自動現身大理,主動放棄安逸的日子;他想守護的第二人被打入死牢,徹底斷了生路。

那這些年,他付出的一切終究是為了什麼?

不行,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他得救她,舍棄一切也當救她。

此刻,唯一可以救她的只有這大理王朝至高無上的王上———段素徽。

李原庸跪在大正殿寢宮門口已跪了足足兩個時辰,可王上就是不見他,讓他滿月復救人之念憋得越發難過。

他求王上身邊的宮人︰「長宮人,煩請你再去呈稟王上,李原庸當真有緊要之事親稟王上。」

長宮人只回說︰「王上病重,正服湯藥昏睡之際,發了話了,誰也不見。」

這話李原庸一連听了兩日,今日他是再听不下去了。趁著長宮人閃神的當口,他腳下生風,不等通稟便躥進了寢宮之內,嚇得長宮人連聲大喊︰「來人啊!快來人啊,李將軍闖宮!李將軍闖宮了———」

眾侍衛一齊涌上,欲將李原庸擒服。他的功夫可不是唬人的,于少年時便能以一敵百殺出重圍,成為耀王爺的貼身守將,這些年的修為更是讓他的功夫于宮中無人能敵,隨便幾招便丟下眾侍衛,闖到王上身邊。

見到段素徽,他頓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順勢匍匐在他的腳下,「王上贖罪,臣確有緊急之事,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段素徽揮揮王袖,讓一干人等退下,只留李原庸同他獨自相對,長宮人不放心,張了張口剛要提醒,段素徽先道了︰「李將軍有事求孤王,斷不會加害孤王的。」

他什麼都明白,李原庸也就不必再兜圈子了,「臣……臣望王上格外開恩,饒……饒了那侍婢一命。」

「孤王本不欲要她的性命,李將軍不必擔心。」

他倒是大度,大度得很,對一個欲取自己性命的侍婢還不欲行刑———真乃君王之海量也。

他越是如此,李原庸越是害怕。怎麼可能對一個欲置自己于死地的敵人處之泰然呢?定是有所計劃的,單不知王上打算如何利用密所。

這個不妨,段素徽明著告訴他︰「孤王不僅要留著她,還要好好地留著她,她這一條命牽動的人心可就多了去了。近,有你冒著闖宮死罪為她求情;遠……先前忙忙碌碌的一支人馬如今倒安穩了下來———她如此重要,孤王怎能輕易要了她的小命?」

擺明了王上已有了謀劃,只怕密所活著比死還難。李原庸長跪不起,頭點直言︰「王上,您要臣如何,明說了吧!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爽快。」段素徽要的便是他這話,「原庸啊,你真乃孤王心月復之人,既然你對那侍婢情深一片,孤王又怎能不成全你二人呢?只是,毒殺君王乃滔天大罪,若找不到人頂罪,又如何能服悠悠之口?」

找人頂罪?

李原庸跪在原地,不敢擅自揣摩君心聖意,「不知王上以為,何人罪犯滔天?」

「孤王心月復之人自然知道這大理段氏王朝的心頭大患姓甚名誰。」

李原庸叩首,起身這便告退。

十多天了,她被關在這里十多天了,沒有人來提審她,也沒有人來探望她。

是了,怎會有人來探望一個弒君殺主的罪人呢?

這是鬼字號地牢,這里關的只會是鬼和即將見鬼的人。

只是,王上親手捉了她,何不直接斷了她的罪,殺了她了事,還費心把她投到這里,一日三餐仔細照料著做甚?

蜷縮在不見天日的鬼字號地牢,她只盼速死,卻又不知死期。

若說她還有什麼期盼,便是盼著再見他一面。即便到了這步田地,即便他們已然決絕,即便他叫她心灰意冷欲一死了卻周遭所有的煩惱,她竟還盼著死之前再看他一眼。好帶著對他最後、最深的記憶步下地府,轉世投胎。

可連他,竟也不曾來———是王上不讓,還是連他也將她全然遺忘?

她不知道。

滿心里只是安慰自己,知道了又能如何?她選擇了這條不歸路,便斷了所有的念想兒。

卻听門外傳來輕微穩重的腳步聲陣陣,她打起精神,直覺地整了整耳鬢的亂發和臭味燻天的牢衣。

是他,她辨得他的腳步聲,是他來了。

來送她最後一程嗎?這樣也好,能臨死前再見上他一面,老天爺總算待她不薄,她這輩子算是活得知足了。

牢門被一層層打開,一道道枷鎖松開的聲響刺著她的心口。那是再見面的喜悅,也是送她進鬼門關的催促聲聲。

終于,他著官靴的腳定在她的面前。

順著他的腳踝慢慢抬起頭來,直望向他的臉龐———

「你消瘦了許多。」她言道。

她在這鬼字號的死牢里窩了這麼些日子,倒還過得去,他在這朗朗晴空下,竟瘦了這許多,是為了她嗎?幾許期待涌上心頭,她那稍稍平復的心又亂了。

李原庸半闔著眼瞼垂下頭來,她身在鬼字號地牢數日,竟還惦記他近日是否過得好?!她當真糊涂了嗎?

「你……你怎麼會干出這般傻事來?」要下毒,直接下劇毒,要了兩位主子的命也還罷了。讓人心口麻痹,卻又要不了性命,她這下的是什麼毒啊?「有人逼你的,是吧?」他早該料到了。

以她的性情,忍氣吞聲在後宮內苑苦熬了這些年,又怎會選在已然出宮過安生日子的這一天毒殺君王呢?

拉過她的雙臂,他令她正視他的雙眼,這才一字一句地同她說︰「听著,密所篤諾,接下來的事你照我的話去做,完全照我的意思去辦,好嗎?就當我求你!」求你撿起自己的命,莫要一心盼死。

她空洞的雙眸凝望著他,只是一個勁地搖頭,「李將軍,李原庸,謝謝你來見我最後一面。這樣就好了,放我去了吧!我苦熬了這麼些年……已是太累了。」

太累了,她活著已經太累太累了。

叔公逼她,家人受迫,她至愛之人吝嗇到連一個笑容都不曾給予,死,于她比活著容易太多了。

他卻是不許。

「密所篤諾,你必須照我的話去做,必須!」他不理會她的決絕,只是照著他的心思命令她活下去,一直活下去,「說,是高相國命你在茶水里下毒,想借此控制大理段氏王朝,專權于天下———記著了嗎?」

她歪倒在一邊,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他所說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吹進死牢里的清風,改變不了任何死亡的征兆。

下一刻,李原庸做出了此生他不曾想過的決定。

單膝點地,他跪在她的面前。

「今生,我的腿只跪過君王,再不曾向誰跪下。今日,我———李原庸跪在你———密所篤諾的面前。求你,我求求你,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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