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病在床榻之間竟是此般難熬，沐雨總算是嘗到了個中苦澀。

前年他也帶傷歸來，好在傷在手臂，包扎後無須臥床。去年，傷在胸口，他只躺了一天，便借口傷勢無礙起身了。今年全身多處遭受重創，再如何難熬，他終究還是無法擺月兌這令人厭煩的床榻之間。

錦被華帳抹不去被困的煩躁，難怪水迢迢總是不給他好臉色看，躺久了的確讓人難以心平氣和。

然而，躺在病床上也有令人興奮的。平日里，他從沒有機會這麼近地注視水迢迢，如今她就端坐在床邊，他如餓漢將她看個飽。

「你做什麼盯著我？雖然高熱已經退下去了，你還是該好好休息。」水迢迢也很少有機會挨他這般近，記憶里她總是病得昏昏沉沉，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她卻不想看到他。從未想過，他也有蒼白著病容躺在床上讓她照顧的一天。

年年雨水時節，年年她熬過生命的寒冬，年年他在生死邊緣掙扎。他所受的傷一年重似一年，誰知道哪一年他將無法再站在她的面前？

死——她要他死啊！可想到他會死在她的眼前，心底的寒意又因何升起？

不願想太多，她操過他的衣裳，拿來許久不動的針線。他的衣裳不多，跟櫃子里一件件她大多沒機會下床，更沒機會穿上的衣裳相比，他的衣裳更是少得可憐，就這幾件他僅有的衣裳卻因為這次受傷破爛不堪。

她的身子不允許她為他做新衣裳，他又不想面對縫衣大嫂，只好暫且幫他縫補一番。衣裳已經漿洗過了，血腥氣雖已洗去，卻留下淡淡痕跡難以磨滅。

針穿過每一處裂口，線補上每一處縫隙，卻補不齊原本的完整。

水迢迢就坐在他的面前，像天底下所有平凡妻一般為夫君縫補著衣裳。這感覺美得讓他心動，卻抵不過他的心疼。

滲著血的掌捏了捏她冰冷的手，他埋怨起她來︰「你身子剛剛有所好轉，休身養神最是要緊。這衣裳放在一邊吧！等我好些，讓隔壁張大嬸幫忙給補補就罷了。」

她不理，照例穿針引線將每一處缺憾補上，「你躺著好生養養吧！」

「真的不用你縫……」

「你就讓我為你縫上這件衣裳吧！」那每道口子記錄著他為她挨的每一刀，總共是三十五刀，其中兩刀差點斃命。她要一針針記在心里，記住他曾用他的陽壽為她續命，「我能為你做的也就這麼多了，你就讓我為你……」

忽來一陣朗笑——

「你這傷養得好生滋潤啊！」

輕笑伴著羽扇越過屋外的雨水飛入堂間，只見思皇滿身白衣白裳，不沾半點濕潤。跟隨他而來的還有那顆「混蛋」，習慣立于主子的身後，他不動如山。

沐雨躺在床上，不便起身也不想起身，「你怎麼有空來我這小茅屋？不是從不光臨的嘛！」

思皇倒也大方，坐于床邊，他輕而易舉地取代了水迢迢的位置，「本尊思念沐雨親親你了，自然是要來探望你的。怎麼？一人獨自對抗偌大的丐幫，感覺如何啊？」

他調笑的聲音怎麼听也不像為探病而來，沐雨追隨著水迢迢閃躲于屏風後的身影，對思皇本尊完全熟視無睹。

耙這樣對他？思皇興致來了，白女敕得不似武人的手指捏起沐雨的下巴，他仗著沐雨病重在床，行為簡直放肆到了極點，「嘿！你怎麼能對本尊毫無感覺呢？你難道不知道本尊對沐雨親親你早已是一往情深嗎？」

主子的斷袖之癖渾澹是心知肚明，卻不曉得主子對愛人竟然如此直截了當。反觀水迢迢，毫無異常反應——她真是沐雨的夫人嗎？

沐雨毫無反應，一雙眼直直地盯著不動不搖的水迢迢。仿佛看見了他的眼神，水迢迢側過身立于窗口，對著窗外的雨水，她繼續縫制著他被血染紅的破爛衣裳。

失望從心底涌起，他到底在期盼些什麼啊？

「對老婆很失望？那還等什麼？」思皇的眼中冒出嫖客遇到妓院當家頭牌的貪婪目光，「你就從了本尊吧！」

心中悵然若失已經夠讓人沮喪，這種情緒再被一個想佔他便宜的斷袖家伙道明，更讓沐雨幾乎發狂。他也顧不得身上的傷，一躍而起，扯痛傷口的同時逃月兌了思皇的狼爪，「你……走開！當年若不是你，迢迢不會來殺我，我不會錯手傷了迢迢，迢迢也不會恨我至此。全怪你！全都怪你，是你的錯！」

血從心口蒼白的衣襟映出，他捂著胸口卻不喊疼。

水迢迢依舊立于窗口，仿佛手上的衣衫比從他胸口涌出的血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既然原配夫人都無反對意見，思皇當然要得寸進尺，他才不管所使用的手段是否會讓沐雨躺在床上的時間更長呢！

「是啊！是本尊要水迢迢去殺你，去奪你手中的魚腸劍，也正因如此她才會被你刺殺，不死不活地拖著，年年需要九轉還魂丹續命。否則你怎麼肯欣然為本尊效命呢？這的確全都是本尊的杰作？你想報仇嗎？來啊！來殺了本尊，看明年誰拿九轉還魂丹續她的短命？」

思皇挑釁的手臂剛想伸出，就被一雙鐵掌禁錮得無半點空隙掙扎。

「渾澹，你這個混蛋，放開本尊。」

「別再胡鬧了。」

渾澹的鐵面遠比思皇主子的叫囂來得更具威勢，想更近一步是不可能了，再看沐雨抱著魚腸劍抵死不從的表情，思皇料想抗不過這對莫名其妙的夫妻，他的誘拐計劃還是過段時間再說吧！

怒氣瞬間化作笑意，思皇的臉上露出不屑，「不踫就不踫，本尊還不稀罕呢！」

不稀罕還對人伸出狼爪，這要是稀罕就該強取豪奪了。渾澹依舊是面無表情，抿緊的唇角卻泄露了他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