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中。
御書房內,皇上端坐在龍案後。
六部尚書俱在場。而劉明珠的貼身侍女秋桔則瑟瑟發抖地趴伏在地。
魯國公父子一進來,首先感受到的就是珂親王冰冷的視線,然後便是天子震怒的臉,以及六部尚書冷漠的注視。
斌為國公,卻縱容幼女謀刺當朝親王,魯國公的爵位算是到頭了。
大歷建國至今,開國元勛已經所剩不多,大多因子孫不肖而沒有個好下場,沒想到至今猶能掌握一部分軍中實權的魯國公府會因為一個女兒而引來禍端。
養不教,父之過。
「臣魯國公劉承業向皇上請罪。」
「臣魯國公世子劉明堂向皇上請罪。」父子兩個撩袍在御前下跪,直接請罪。時至今日,還有什麼好說的。
最後,魯國公父子交出兵權,國公爵位降級,成為平安侯。出宮時,平安侯父子均面無表情,但背脊挺得筆直。
在回府的馬車上,父子二人未交流一字。
一回府,在听聞國公夫人——不,現在應該是侯爺夫人將劉明珠送到了家廟,結縭數十年,平安侯第一次動手打了妻子一記耳光。
平安侯夫人震驚地看著丈夫。
「如此禍害全家的女兒,你還護著她?你知道她把劉家拖累成什麼樣子嗎?」平安侯痛心疾首。
平安侯夫人怯怯地道︰「珠丫頭說,她只是一時氣不過,讓人教訓了那珂王妃一下……」
平安侯直直地盯著妻子,最後喟然長嘆。
劉明堂鐵青著臉對母親道︰「到了這個時候,她竟還敢為自己托詞!母親可知我們國公府已經降爵,如今變成平安侯,我與父親手中兵權俱已交出,日後就只是個清貴閑人了。」
平安侯夫人如遭雷擊,半晌後才尖聲道︰「怎麼會?為什麼會這樣?」從國公到侯爺?從實權派到清貴閑人?
難道這真的是受女兒拖累的?
劉明堂只覺心累,疲憊不堪地道︰「若明珠只是教唆他人去試探,甚至只是想嫁進珂王府當一名側妃,事情都不至于鬧到這個地步。可她為了嫁給珂親王,竟然不惜謀刺珂王妃,想取而代之,而當時珂親王也在車上,這等同于謀刺當朝親王,罪當伏誅。」
「如今皇上網開一面,沒有降罪全家,只是降級奪權,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平安侯夫人跌坐在地,失魂落魄。
平安侯嘆了口氣,對兒子道︰「你派人去處理明珠的事,別心軟,我們再禁不起任何變故了。」他的女兒已然瘋魔了,留不得。
劉明堂沉聲應下,「兒子明白。」
兩個時辰後,劉明堂在一處山拗處截住了變裝出逃的妹妹,他的目光此時已經沒有半點溫度,吐出口的字都帶著絲絲寒意。
「明珠,你太讓大哥失望了。劉家為了你差點覆滅,你卻只想著自己。」
「大哥,放過我吧,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劉明堂聲音一凜,「你不想死就想拖著全家一起去死嗎?你何其自私!」
「我……」劉明珠只是搖頭,淚落如雨。
劉明堂狠下心不看她,冷聲吩咐,「帶三姑娘回去。」
劉明珠掙扎,她不想回去,她知道一旦回去,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白綾、匕首或是毒藥。
最終,劉明珠選擇了用三尺白綾結束自己的生命。
而她的尸體,由宮中御醫、刑部仵作驗明正身之後才被允許下葬。
下葬那日,只有平安侯夫人去送女兒最後一程。
無論如何,那是她生養一場的女兒。
只是她沒有想到,在女兒的墳地上會看到珂王妃。
說她不恨珂王妃那是假的,畢竟女兒都是為了她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
可平安侯夫人心里也明白,自己的恨沒有道理,錯的到底是自己的女兒,王妃自始至終不曾招惹過明珠。
徐琇瑩只是遠遠地看著劉家人填上了最後一坯黃土,墳前點燃了香燭紙錢,灰燼在風中漫天飛舞。
遙遙的,她沖著那座孤單的墳塋嘆息一聲,心道︰三姑娘,來生不要再如此糊涂了。愛一個人愛到不惜一切,罔顧自己親人的安危,她想自己是做不到的。
即便是韓瑾瑞,愛她愛到瘋魔,也不曾拿著祖宗的基業當兒戲,兒女情長最多只擺在第二位。
入冬的第一場雪終于緩緩飄落,慢慢將整座京城籠罩起來。
細碎的雪漸漸變成了紛揚的鵝毛大雪,很快地便不辨天地,觸目皆是一片蒼茫的白。
原魯國公、現平安侯府自嫡三姑娘的事過去後,又發生了很多事,劉家原本出嫁的姑娘有些被休回娘家,而待字閨中的女兒則婚事艱難起來。
劉明珠一人犯錯,卻拖累整個劉氏女不好過。
事件當事人之一的珂王妃仍舊深居簡出,就是在王府里也甚少到處走動。
但因為劉明珠一事,珂王妃再要出行,護衛人數必定很可觀,曾有人細心數過,至少二十個王府親衛。若沒有珂親王在場,王妃身邊從不缺侍衛。
在很多女人羨慕嫉妒恨的時候,做為當事人徐琇瑩卻是頭疼的,一出行,身後一隊人馬,她實在是很不適應。
這就讓她更加的宅在王府,不想走動了。
她甚至覺得某人是故意的,就是不想她出門走動。
不過,今天這樣的天氣,這樣的雪景,即便不出門,園中的景色也是很美的。王府後園的那一片梅林在雪中怒放,此時雪中漫步賞景很是不錯。
徐琇瑩裹了狐裘披風,揣了手爐,侍女替她撐傘,一路緩緩踏入梅林。
王府的這片梅林常常讓她想到師門後山的那片野梅林,或者說,在師門的時候她時常會想到珂王府的這一片梅林。
她其實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曾經的一切,時間過去越久,記憶中的某些人和事反而越來越清晰。梅樹下露天的石桌石凳已積了厚厚一層雪,徐琇瑩走過去,甩袖拂了拂,便要坐下。
「王妃,請稍等。」
徐琇瑩只好停了下來。
青荷撐著傘,青葉便動作快速地拿帕子擦拭過石桌石凳,又順手鋪了一層軟墊,這才退到一邊。
徐琇瑩坐下,她覺得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嬌貴,畢竟當野草當了那麼多年,可是一回到這個圈子,嫁了那麼個人後,她只好又重新嬌貴起來,思及此,她頓時感到有點無奈。
想想現在外面的傳聞,她可是被珂親王金屋藏的那個嬌,徐琇瑩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抽了抽。簌簌飛雪,簇簇紅梅下,白色狐領、朱色披風的徐琇瑩單手支頷神情慵懶地賞著景。
這便是韓瑾瑞步入梅林看到的情景。
紅與白的交織,那般的鮮明,那般的艷麗。
他揮揮手,侍衛與丫鬟便全退了開去,留給他們夫妻足夠的空間。
知道他來,徐琇瑩卻是連動都沒動一下,不知究竟是在賞景,還是在發呆。韓瑾瑞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剛巧出聲——
「你是打算親自幫我撐傘嗎?」
「有何不可。」他笑著傾身過去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她抬手擦了下臉,微嗔,「又做什麼?」
韓瑾瑞拉她起身,自己坐了她原本的位子,然後將她拽入懷中抱住,還撐了傘遮住二人的頭頂。
徐琇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樣纏人如何是好?
「阿歡可還記得當年同我在梅林埋酒?」
徐琇瑩面露訝然,「那酒還在?」
他伸手捏捏她的下巴,笑著點頭,「還在,阿歡可還記得埋在何處?」
徐琇瑩微微側了頭,想了想,不是很確定地道︰「大約還記得,可你這些年竟然都沒有挖出來喝掉它嗎?」
「阿歡不在,無人和我分享那酒。」
「那我們去挖酒。」
「好。」
徐琇瑩循著記憶中的方位走去,在一株老梅樹下停住。自有侍衛將花鏟遞來。
徐琇瑩便興致勃勃地開挖。
韓瑾瑞將傘撐在她的頭頂上,笑意盈然地看著,如同看著當年那個興致勃勃埋下酒壇的女孩。
那時阿歡突然想釀酒,然後摘了王府的梅花,循著古籍中的方子釀了幾壇酒出來,最後拉著他跑來梅林埋到地下,說是等來年冬日挖出來好喝。
然後,災禍陡然降臨,她被忠僕救走亡命天涯,珂王府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挖到了。」徐琇瑩的聲音充滿欣喜,扔掉手中的花鏟,徒手扒掉最後的那層浮土,終于看到了當初埋下的整整三只壇子。
韓瑾瑞同她一樣蹲在梅樹下,看著她信手拍開抱起的那只酒壇封口嗅了嗅,然後一臉笑意地扭頭看他——
「你聞聞,很香!」
他湊過去聞了聞,一股清冽的酒香撲鼻而來,還摻雜著淡淡的梅花香。果然很香!畢竟在地底深埋了十年之久,醇香濃厚。
徐琇瑩忍不住自得地道︰「當年我就說可以釀成,你偏不信,你瞧,成了吧。」
韓瑾瑞寵溺地笑了,他從來沒有不信她,他的阿歡無論做什麼都是好的。
「很釀厚。」徐琇瑩低頭喝了一口,然後用袖子往唇上一抹,眉開眼笑地向他匯報成果。
「我嘗嘗。」他湊了過去,目標卻不是那酒壇,而是她紅潤的唇瓣。
溫軟的唇瓣沾了酒香,口內滿是清冽的梅香,他只是淺嘗輒止。
「很香。」他一語雙關。徐琇瑩紅了臉。
他卻面不改色地拉她起身,半擁著她,低頭對她說︰「咱們回去喝酒。」剩下的兩壇酒自有別人替他們抱回去。
那一天,三壇深埋十年的梅花酒被珂親王夫妻全部喝下肚。然後,醉倒了珂王妃。
徐琇瑩喝到後來已是滿面淚痕,往事不可追,卻心痛。
「阿歡,我在,我一直都在的。」
迷茫中有人在她耳邊這樣說,她被人緊緊地摟在懷中。她覺得那個懷抱真的很溫暖,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