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帶了一束子玫最喜歡的香水百合前往醫院探視她,在護理站得知子玫已由加護病房轉進十樓的普通病房,謝過護士之後,她又搭電梯來到十樓的外科病房。
在她自信的外表下,心情其實是很復雜的,對于要見一個五年多未見的朋友,加上當年所發生的事,困惑是多過于喜悅的,不過激動的心情還是一直跟隨著她,也許不管子玫和大哥之間的實情是如何,她和子玫的友誼是該重新拾起。
怡沒有敲門直接走進病房,在靠窗的病床上見到臉色依然蒼白的子玫。
子玫以為方才吃下去的藥已在她體內產生作用,所以才會產生幻覺,而見到多年未見的好友。
兩人四目對望了好半晌,深植的友誼慢慢拉近五年來不經意造成的距離。
「子玫。」怡率先打破靜默開口,語氣喑啞。她的雙眼泛著淚光,心里漲滿著重逢的喜悅。
「怡?」子玫似乎還不能相信眼前所見。
「你好殘忍,竟然狠得下心這麼久的時間不和我聯絡。」怡笑中帶淚地斥責她。
「我……」子玫垂下眼,怡的出現所帶來的驚訝還深深地沖擊她愈來愈善感的心,她以為今生再也無緣和她做朋友,想不到老天憐她,讓她在人生出意外的時候再見到好友,激動的情緒久久不能平復。
「五年又四個月,你整整離開五年又四個月的時間。」怡站在病床旁,她把花放在矮櫃子上,心情不再那麼激動。
子玫的回應只是深嘆了一口氣,夜深人靜時所受的折磨每每提醒她離開台北的日子又過了一天,五年又四個月代表著她受了五年又四個月的折磨。
「你怎麼會知道我出了車禍?」她甩開過往的記憶,不讓那段噬人的傷痛主宰她的情緒。
「能再見到你全是拜報紙所賜。」
「報紙?」子玫不知道自己出車禍受傷一事竟然還上報。
「這一陣子公車頻頻肇事,你是因公車司機駕駛不當導致出車禍,所以報紙才會有這篇報導。」怡邊說邊拉過一張椅子坐下。「多虧報紙報導這則新聞,否則我還真不知道何時才見得到你。」
「怡,我不是故意不和你聯絡,而是……」子玫有她的苦衷,而這苦衷……卻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解釋得清楚的。
「而是你和我哥之間的事。」怡代她回答。「子玫,你和我哥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會突然休學離開台北?又為什麼不和我聯絡?」她一連提出三個問題。
子玫為難地看著怡,看似簡單的問題,其實她也只需照實回答就可以解了她多年的疑惑,但是對子玫而言,答案卻是讓她沉重得不知如何以對。
「怡,關于往事我們別再提起好不好?」她知道這對怡而言一定難以接受,但是只有這個答案對大家才是好。
「子玫,我不知道這五年你過得好不好,但是我必須說實話,我哥過得很不好,這五年多來我哥過的是有如地獄般的生活。」怡知道子玫是病人不宜太過勞累,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想一古腦兒將這五年來所發生的事全告訴她,讓她知道她的離開對大哥的打擊有多大。
「震桓他……」五年來第一次听到這個名字,虛弱的子玫幾乎難以承受。
「子玫,我從未見過我哥對女孩子那麼地痴情,以前的他游戲人間,不曾為任何一個女孩子付出真心,但是遇見了你之後,他將一顆心全交給你,他是那麼地愛你,你怎能欺騙他的感情?」對整件事並不十分清楚的怡為大哥抱不平。
子玫對她的斥責不知如何以對,五年來好不容易逐漸平靜的心,卻又因她這一席話而無端掀起狂濤巨浪。
「子玫,你有困難可以來找我,我會很樂意幫你解決,但是你不該把我哥當成利用的對象……」怡說出她所知的情形。
「怡,我沒有利用震桓,我……我是真的愛他。」任憑誰誤解她,子玫都不會放在心上,但是怡是她最好的朋友,怡不能誤解她啊!
「既然你愛他,為什麼還要離開他?」怡不懂這前後矛盾的說法。
就是因為太愛他了,不忍見他和家里起沖突,不忍見他失去令他引以為傲的姚氏,不忍見他因她而變得一無所有,所以子玫只有忍痛離開他。而這一切卻不是她所能說的。
「怡……你別問好不好?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再去探討陳年往事怕會掀起另一波更大的風暴,受傷害的恐怕就不是她一人了。
怡顯得有點激動。「子玫,你還不明白嗎?事情永遠不會過去,因為你的欺騙害得我哥到現在都還不相信女人,對你的恨深植在他心中拔也拔不去,他不願接受別的女人,就連亮璞也進不去他的心,對他而言,事情根本還沒過去,他每天深受折磨……」
震桓沒有和呂亮璞結婚?子玫輕喟一聲,她以為她離開後,姚呂兩家就會高高興興、歡歡喜喜地準備這場世紀婚禮。
「怡,你應該勸他……」她分不清心上的痛是來自于身體的痛楚還是這個消息。
「子玫,如果你真的愛我大哥,應該了解他的個性,自從五年前的事發生後他就自我封閉起來,終日與他為伍的是滿心的恨,所以我怎麼勸得動他呢?」怡也感無力。
「他應該娶呂亮璞的……」子玫喃喃自語。所有的痛苦應該由她一人承擔,他不該也加入她的行列啊!
「他沒有,他和亮璞甚至連普通朋友都不是。」怡替亮璞感到難過,什麼人不好愛,偏偏愛上一個被另一個女孩傷得滿身是傷的男人。
子玫閉上雙眼,肩膀上的挫傷似火在燒的灼熱蔓延至全身,再加上怡的出現所牽扯出來這五年來一直被她深埋在心底的記憶,記憶的洪水像潰堤的巨浪沖垮她的防備,尚未完全恢復體力的虛弱身子顯得更加地虛弱。
「子玫,我一直不相信你會是我母親口中那種被名利沖昏頭的女人,我不想對你說謊,但是就連我大哥都這麼認為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誤會,你是不是應該和我大哥面對面好好談談……」除了拾回友誼之外,這是怡的最終目的。
和他見面?絕對不可以!
「子玫,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和我哥見個面。」怡在子玫眼底見到慌亂,而後是拒絕。「看在我曾盡心盡力幫助過你,子玫,和我哥見個面吧!也許只有你才能幫他走出過往的記憶。」
「怡,你回去吧!這輩子我欠你的,下輩子我一定會加倍還你。」為保有秘密,子玫只好決絕地當個無心人。
怡不相信五年的時間讓子玫改變這麼大,在她冷漠的外表下明明還藏著不一樣的情緒,可是她卻殘忍地裝出無情的模樣。
突然病房門被推開,一位慈祥的老婦人手牽著一位年幼的小男孩走進病房。小男孩直奔子玫的身邊,稚氣的笑容揮走病房中冰冷的氣氛,肥胖的小手揚著一本童書。
「媽咪,你看院長女乃女乃送我一本故事書。」小男孩童稚的聲音充滿喜悅。
子玫回了一記笑容,是那種母親對兒子才會展露的笑容。
怡看看小男孩,再看看自小男孩出現就不敢面對她的子玫,她的表情有著隱瞞的苦衷,怡終于明白為什麼子玫會突然離開台北。
「他就是你躲了五年的主要原因對不對?」怡緊瞅著她。
子玫用沒有受傷的右手揉揉兒子過長的頭發,她沒有回答怡的話,因為她知道再怎麼掩飾都無法改變眼前的事實。
子玫的沉默已回答怡的問題,她看著簡直就是大哥的小翻版的男孩,任憑誰見到這個小孩都不能否認大哥和這個孩子的血緣關系。
「怡,我求你別把這件事告訴你大哥,還有你的父母親。」子玫知道這個要求有點過分,但是她不確定秘密公開後是否還能保有現在的生活,為了保護兒子,她不得不對怡提出這個要求。
「我爸媽一定會很高興有個這麼大的孫子。」怡沒有顧慮到別的。
「怡,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單純。」當年姚家夫婦就是因為子玫的出身而不同意她和震桓交往,現在教她如何相信他們會接受她所生的小孩!
怡對當年的事根本不清楚,至于母親對子玫的態度她雖略知一二,但是對于子玫所擔憂的事她一點也感受不到。她唯一想到的是這個小孩肯定會為姚家帶來更多的歡笑,還有爺爺如果知道曾孫這麼大了,他不知會有多高興。
也許她可以利用這一點……
「子玫,我可以暫時不把小孩的事說出去,但是這次和你見面我是一定會告訴大哥的,也許等你傷好了,你可以和大哥見個面……」
子玫真的不知道這個主意好不好,唯一能肯定的是震桓一定不會高興听到她的消息。
她躲了五年終究躲不過命運的捉弄!
???
怡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孫柏享和解思樵的訂婚宴會上尋找大哥的蹤影,她不得不找個人來壯膽,讓自己有勇氣面對接下來不可預知的場面,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靠犀利口才成名的巫啟華,希望他能助她完成今晚的任務。
「姚總裁,請等一下。」巫啟華愈想愈不妥,最後不得不在找到姚震桓的前一秒喊停,再對接下來所擔任的重責有較明確的了解。
怡停下急切的腳步,遲疑了三秒鐘,才轉過身面對這個問題一大堆的律師,她唇上的笑容完美卻難掩不安。
「巫律師,你還有什麼問題嗎?你不是說你自己另外有問題待解決,我不想讓我的問題耽誤到你的正事,如果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請你放在心上就好。」縱然心里雜亂無章,怡還是逼自己用一貫的客套面對他。
巫啟華不得不贊賞她的冷靜,如果她是律師,肯定會是個很強悍的對手。
「姚總裁,雖然不難猜出震桓不願面對的話題是什麼,但為了不讓自己誤解,我覺得你至少該說明一下,是什麼樣的話題讓你必須藉助我的存在來加強你的勇氣?」
怡對于被一個高明的律師看透內心並不覺得驚訝,畢竟如他所說的他清楚好友避談的話題,不是女人就是家人。
「女人。」她用兩個字簡略的回答。
「應該不是呂亮璞。」沒有多考慮巫啟華就讓這幾個字說出口,見到她的沉默又繼續說︰「是五年前傷了他的女人吧!」
怡只是點頭。
「那個女人不是消失五年……」
「我在前一陣子見過子玫。」
巫啟華頗了解地點頭,他知道怡和那個女人曾是很要好的朋友。「那你今天想找震桓談此事的原因是……」
「我有理由相信大哥和子玫之間一定有某些誤會。」怡沒有說出這是她一個人的想法。
「所以你想替五年未曾見過面,震桓又恨死她的這兩個人,制造重新開始的機會?」巫啟華終于有了初步了解為何姚怡不敢獨自面對震桓,而需要他提升勇氣,和震桓談這個話題的確是需要很大的勇氣。
「我是想如果他們之間真的有誤會,就應讀解釋清楚。」
「什麼誤會?」震桓突然來到兩人面前,別有深意地看著因他的出現而略顯不安的怡,而好友啟華則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巫啟華知道震桓眼里跳躍的火花代表著什麼,他以為自己和他妹妹之間有著什麼。是有什麼,但絕不是他心里所想的那樣。
「是瞞著你一些事,怡,我看就由你來說吧!」巫啟華見震桓難得這麼地開心,他實在不想當破壞他好心情的罪魁禍首。
震桓眉一挑,這是放華第一次用除了姚總裁、你妹妹這兩個以外的稱呼喊怡,這兩人是不是瞞著他私下進行一些事?
怡的情緒慌亂,根本沒有注意到巫啟華喊她什麼,她只注意到他把這重責大任全交給了她。該死的巫啟華,如果她開得了口還需要他在此嗎?
「怡?」震桓以為妹妹是羞澀得不知如何開口。
上了膛的子彈唯有發射一途。
怡深深吸進一口氣,一雙眼直盯著大哥的臉,以至于沒有見到巫啟華贊賞的表情。
「哥,我有子玫的消息。」
震桓的笑容幾乎是立刻從唇邊隱去,臉色變得鐵青,一片冰霜攏上他全身。他一凜,好不容易暫時平淨的心湖又因這句話無故吹起狂風巨浪。
「我說過不想再听到這個名字。」他的聲音冷得足以將任何有生命的生物凍成冰棍。
怡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犀利的眸光,一旁的巫啟華則是看慣了這模樣的震桓,早已習以為常了。
「震桓,你是不是至少該听听怡的說法?」巫啟華適時地扮演起她所委托的角色。
「沒什麼好說的。」震桓一口回絕,表情依舊難看。
「哥,你為什麼要這麼的頑強?」怡嘆了口氣。每每談起子玫,談起五年前的事,他就是一副不可忍受的表情。「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你不但無法忘懷,這幾年還不斷讓痛苦的記憶折磨你自己,將自己封閉起來,不接受別的女人……」
「夠了!」震桓厲聲地打斷她的話。
「不夠,我還要說,到底還要多久的時間你才願意將自由還給你那顆可憐的心,而不是將它局限在過往的記憶里,讓它永無寧日!」怡絲毫不受他的影響,大聲地說出心中的話。
震桓沒有回話,表情冰冷地瞪著她。
「怡,你不是有別的話要告訴震桓嗎?」巫啟華打破僵局,原來他不只要控制住有可能失控的震桓,也要制止姚怡訓自己的大哥訓得太過火。為免震桓掉頭就走,他趕緊轉移話題,只是……依然是震桓不會喜歡的話題。
震桓瞥了巫啟華一眼,看樣子這家伙和怡是同一伙的。
「哥,我希望你和子玫見個面……」
「不可能。」震桓斷然拒絕。
「哥?」怡差點被他固執的個性氣得昏倒了。
「震桓,讓怡把話說完。」巫啟華也想听听姚怡的理由。
怡投給巫啟華一個感激的眼神。「哥,我相信你和子玫之間一定有什麼誤解,我覺得你應該和她見個面,兩人當面把五年前的事情說清楚。」
「我說了沒什麼好說的。」震桓的眼楮瞥向別處,一顆心受到不小的影響。
「我所認識的子玫絕不是那種貪圖富貴的女人,她會那麼做一定有她的苦衷。」再見到子玫後,怡就更加確定這種想法。
「這部分我們已經討論過了,我也告訴過你是她親口告訴我,接近我只是為了錢。」震桓到死都不會忘記這句話,就是這句話帶走他生命中的歡笑,讓他成為一個空有血肉之軀,卻不再有感覺的人。
空氣中頓時充滿了火藥味。
怡十分後悔答應子玫不把小孩的事告訴大哥,否則她現在一定會說出,然後再看大哥那精采的表情。
「對不起,震桓,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句話?」不等震桓回答,巫啟華又繼續說道︰「魏子玫為什麼要告訴你,她是為了錢而接近你?」
這是巫啟華第一次對此事有了進一步的了解,震桓是所有好友中有名的悶葫蘆,心情不好時除了喝酒外什麼也不說,所以巫啟華除了知道有一個女人傷了他之外,事情的來龍去脈則完全不知道,因此听完這對兄妹的談話後,他立刻站在律師的角度來分析這整件事,也就發現了矛盾點。
「因為她就是,錢是她接近我的唯一目的。」震桓恨恨地說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真的是為錢接近你,那她為什麼要告訴你?」巫啟華提出第一個矛盾點。
「讓我看清她的真面目。」震桓不假思索地說道。
巫啟華搖頭否定這個說法。「她既是為錢接近你,為什麼要讓你看清她的真面目?她心里應該清楚,若你看清她的真面目,下場只有……」
「分手。」怡在一旁等不及的搶先回答。這下總可以引起大哥的注意了吧!
「這又更說不通了,她要的是錢,為什麼又要分手呢?留在你身邊不是可以得到更多?」這又是另一個巫啟華不解的地方。
「因為她已經得到她所想要的,孤兒院的土地所有權。」震桓沒忘記父親拿給他看的證物,證明她是一個愛錢勝過于他的女人。
「孤兒院的土地所有權?」巫啟華問。
「是的,她利用我威脅我父親將向呂氏基金會買的土地無條件過戶到她的名下,我父親照辦後她就會依言離開我。我父親看出她並非真心愛我,所以就答應了她的要求……」震桓仰頭看著無邊無際的黑暗穹蒼,感覺那晚被事實扭攪擠壓的痛楚又回到心上,噬人的痛傳遍全身。
「我不記得事務所曾經手辦理這件土地過戶案。」巫啟華在記憶中搜尋後說道,為了讓自己更加確定五年前發生的事,他一面提醒自己明天到事務所要抽出時間查一下這件案子。
「這是我父親親口告訴我,我也親眼看見證據,你們說我有可能誤解那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嗎?」感覺到痛楚鑽到心窩後,震桓反而慢慢地平靜下來。是否是因他已太熟悉痛楚的存在,讓痛楚變得理所當然了?
巫啟華能理解震桓相信他父親而不是相信魏子玫,他嘆了口氣,這下不知道該不該追查這件事。如果查出的真相不是如姚父所說的,那是否會對這對看似和諧的父子造成傷害?
「大哥,如果是父親說謊騙你呢?」怡知道不該懷疑父親,但為了大哥,為了子攻和孩子,她不得不提出這樣的懷疑。
震桓沒有說話,只是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妹妹。
「如果是土地過戶,公司的電腦一定有存檔,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查清楚此事……」
查清楚後巫啟華知道他該找的對象是姚怡,畢竟是她說出疑點。
震桓不知道該相信誰,五年後的現在所揭露的事實會不會再一次傷到他?他想告訴啟華讓一切安于現狀,但是又猛然想起,安于現狀也是一種傷害不是嗎?
???
震桓絕沒有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和魏子玫見面,所以他讓自己處在一個可以思考的空間,讓自己有機會後悔見她。
他如一只傲然卻孤獨的蒼鷹,站在長廊盡頭一扇玻璃窗前,視線落在腳底下變得渺小的人和車子,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攫住了他,他的視線又飄高,灰雲滿布的天空飄著似乎永遠也不會停的雨絲,這樣陰霾的天氣一如他五年來不曾出現陽光的心情。
他將視線移回到搭在窗台上的手,驚訝地瞪著自己一雙手無法克制地輕顫,宛如酒精上癮者失去酒精安撫時的輕顫,他試著緊握雙拳,發現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最後他一拳打在窗台上,借著痛楚來感覺自身的存在,手上似火在燒的感覺蔓延至他的心、他的記憶,果然飄游的靈又回到他殘破的身軀內。
那晚啟華和怡所說的話一直縈繞在他耳邊,日夜陪著他一點也不讓他放松,他的心雖因五年前的事而痛,但是卻無法忽略怡和子玫見面的消息,心底一道小小的聲音正大聲揚著——見她!而且愈來愈大聲,愈來愈大聲……
他一點也不驚訝在她那樣無情傷害之後,他還想再見到她。如果他的心不再受她影響,那麼這五年來糾纏他的鬼魅就不會日夜侵擾他,他就會活得輕松自在,而不是放不開那段不堪的記憶。
和魏子玫見面需要很大的勇氣,這幾年他變得無情,他相信無情就是最大的勇氣。他給自己一個見她的理由,他告訴自己見過她之後這五年來不時伴隨著他的鬼魅就會消失,見過她之後他就可以將她永遠趕出心中,也許他就會接受另一個女人……也許……
???
震桓離開站了將近半個鐘頭的窗前,踩著沉重的步伐來到病房門口,下定決心後一只大手推開門,跨進病房,雙眼視線甚至不必搜尋就直直落在躺在靠窗病床上的魏子玫。
仿佛彼此間有著強烈的心電感應,子玫立刻發現只有在夜深人靜時刻才允許到她夢中放肆的深邃黑眸的主人,她的視線無法克制地緊瞅著他,一旁阿智正對她說了些什麼,但她完全听不進去,此時她的眼、她的心只容得下一臉狂傲又難掩憤怒的姚震桓。
見過怡之後她就應該要有心理準備,姚震桓隨時會出現在她眼前,但在經過五年的時間,再多的心理準備都是多余的,那晚他從眼前消失的記憶告訴她,他對她的恨不是一天、兩天就會消失的,而現在他帶著憤恨出現在她面前,瓦解寧靜的假象,這樣的他又豈是做好心理準備就足以應付的?
「子玫,你還好吧?」阿智察覺到子玫的異樣遂問。
震桓用冷漠而無情的態度掩飾內心微微的激動,信步來到病床邊,他先是有意地打量另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子,然後帶著冷然的視線又移回到因他的出現而驚訝不已的魏子玫身上,這樣的她讓他無法控制地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她發現他真實的身份時所表現出的驚訝,一顆心差點又失控地墜入狂濤里。
他不是已看清她的真面目,在他面前她說過的所有話都只是欺騙,就連地出現在他面前也都是經過精心的策畫,讓他無法起疑心,最後得到她所想要的,他為什麼還要受她影響?
「好久不見。」他冷冷地問候,一雙黝黑的眸子不帶任何的感情。
「這位先生,請問你是……」阿智沒有忽略這位外表冷峻的男子眼底那難掩的恨意,他也知道他的問候是針對子玫。
「我是魏小姐五年前的恩客,想必你是她現任的金主吧!」震桓嘲謔地說道,語氣中卻有一股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妙意。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莫名其妙!」阿智受了震桓的話影響,一股怒火正不受控制地升起。
「子玫,想不到五年未見,你依然靠這行維生。」震桓根本不把另一位男子的怒焰放在心里,此刻眼底那用冰冷包裹的憤恨只針對她一人。依他現在的心情,他甚至可以讓那一個不清楚他是何人的男子自他眼前消失。
「震桓……」血色從子玫的臉上褪去,她不知道他竟是這麼地恨她。
「子玫,他是誰?」阿智轉而問子玫。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魏子玫和你的關系到這一刻結束,從明天開始不準你再見她。」震桓霸道地說道,他讓嫉妒控制了他的理智,對另一個男子充滿敵意。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無禮?」阿智氣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副想和他打架的樣子。
「阿智!」子玫制止阿智的沖動,見他控制自己後才冷靜地面對震桓。「姚先生,請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姚先生?」震桓的表情是戲謔的。「子玫,我們不過是五年不見,你有必要變得這麼生疏嗎?想那時候,我們的關系可是緊密得連一只蚊子都無法生存呢!」
子玫硬是壓下由頸間向上竄的熱潮,拒絕讓他的話影響她。「除了敘舊,你今天的來意究竟是為了什麼?」
震桓在床沿坐下,看了子玫受傷的肩膀和腳,他已從怡口中得知她的傷勢,但是現在親眼所見在心上所引起的感覺又不一樣,他發覺他的心竟會有痛楚!他不是不再有感覺了嗎?
「你什麼時候可以出院?」他用更冷硬的聲音掩飾情緒。
「什麼時候出院一點也不關你的事。」阿智代替子玫回答。如果不是子玫阻止,他一定會和這個不把人看在眼底的惡霸狠狠打上一架,以消心頭的氣憤。
震桓橫了那個叫阿智的男子一眼,他在此實在是礙眼。
子玫不知道震桓為什麼要知道她何時出院,但是眼前這兩個互看對方不順眼的男子隨時有可能起沖突,為避免造成醫院不便,她只好先將阿智支開。
「阿智,快中午了,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買點吃的東西?」她想了一個借口。
「子玫?」阿智不想離開,他擔心子玫被那個可惡的男人欺負了。
「麻煩你。」子玫知道他的顧慮。
「好吧!我去幫你買點吃的東西。」阿智不悅地離開病房。
一等阿智離開後,子玫才將視線移回到從方才就緊瞅著地,執意她回答他的問題的震桓。很多話她不方便在同是孤兒的阿智面前提起,她更不想讓阿智知道她和姚家之間的交易……交易?如果愛情可以買賣的話,五年前姚立源逼她做得的確是一椿出賣愛情的交易。
「你可以說出今天的來意。」她突然像個毫無生命力的洋女圭女圭,平靜地面對他高漲的怒焰和滿懷的憤恨。
「你實在不該把他支開,應該讓他听完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他才會對你死心。」震桓說。
子玫迎向他盈滿冷意的表情,以前的他絕不會這樣對她……難道這就是怡所說的,恨充滿了他整顆心,這就是他這五年來所過的生活?
「震桓,我不知道那件事對你影響這麼地深……」
「想不想知道我這五年來過的是怎樣的生活?」震桓沒有讓她說完,他的怒焰因她一句話而狂燃起來。「我會讓你親自體會。」
「什麼意思?」子玫听到他失控的笑聲,不安的感覺滿一顆心。
「什麼意思?意思就是我在地獄的生活太過冷清,需要一個伴來陪我,而這個伴除了你之外,似乎沒有更好的人選。」他傾身逼近她慘白的臉。
子玫听懂他的話。
「看你的樣子,應該快可以出院了,等你出院就和我回姚家。」
子玫沒有忘記第一次進姚家時所受到的對待,而他卻要她住進姚家?「姚氏正好可以給你該有的補償。」震桓伸出手撫著她已消腫的左臉頰,難看的結痂沒有讓他撇過眼去。
「我不會和你回姚家。」她雙眼不畏懼地直視進他的黑眼。
他只是回了一個輕笑,甚至不問其中的原因,他只當她是想要更多的好處。
「你大概還不清楚,你有辦法拿到孤兒院的土地所有權,我也有辦法讓孤兒院生存不下去。」他低下頭在她耳邊道出威脅。
「不!」子玫低聲地喊出,緊閉著雙眼,痛苦的表情在她臉上一覽無遺。
「由不得你。」震桓冷冷地笑著。「你也別想從我面前消失,這次無論你躲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把你找出來。」
她知道他一定說到做到,除非跟著他到地獄,否則天涯海角他也會把她找出來。
???
震桓站在辦公桌前等著柏亨批示面前的公文,卻見到他不疾不徐地拿起一枝筆輕輕地敲著桌面,盯著他的眼神則是帶著詢問。好半晌,柏亨終于開口。
「震桓,你真的決定了嗎?」柏亨放下手中的金筆,再一次問著不知已問過多少遍的問題。
「是的。」震桓的答案沒變。
「可是……」柏亨就是想不通原因,他想深入了解震桓的理由,最後還是作罷,震恆不喜歡別人挖他隱私,他相信震桓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最重要的是他清楚他在做些什麼。「你和你父親談過這件事了嗎?」
「我相信我父親隨時歡迎我回姚氏。」個性陰郁的震桓不是那種喜歡驚喜、也不是會制造驚喜的人,所以他此次回姚氏的舉動全以低調處理。
柏亨了解震桓的父親歡迎兒子回姚氏的程度,姚先生這五年來期待兒子回姚氏接掌總裁的位置雖不明說,但是只要了解他的人就會知道他對兒子的期待有多大,此次震桓的決定相信最高興的人就是他了。
「震桓,那你前一陣子決定的‘自我放逐’……」柏亨提起震桓在去年底計劃好春節過後的旅行,而眼看春節就要到了,這個計劃……
「可能暫時無法成行了。」這個計劃是震桓構思已久的旅行,不能實現的確讓他難過了好一陣子,不過他不會把他的情緒表現出來讓大家替他感到惋惜,畢竟這只是他個人的事。
「暫時?」柏亨可不這麼認為,震桓若回到姚氏集團,只怕這個暫時會成永久。
「等我熟悉姚氏的業務後,也許就能抽得出時間……」這個安慰連他自已都安撫不了。不過也許等他完成報復,就能放下一切到世界各地自我放逐。
「這幾年你一直對姚氏集團付出關心,也了解它的運作,就算你現在馬上上任,我相信也難不倒你的。」柏亨說的是事實,這幾年震桓雖然任職孫氏企業的總經理,但他對姚氏付出的關心絕不亞于對孫氏付出的,他一直對怡很內疚,因為他的出走逼得她必須扛起所有的責任,所以他暗地幫助怡解決不少公司的問題,好讓姚先生對這個女兒寄予信任。
「我不想一回姚氏就接下我父親為我準備的職務。」雖然他能力足夠,但是他仍必須顧慮到怡的想法,畢竟她才是姚氏的總裁。
柏亨理解的點點頭。
「柏亨,我離開公司後……」
「你別擔心,總經理這個職缺,我心里已有幾個能力和你相當的人選,位置不會空缺太久的。」柏亨不想造成震桓心里的負擔,他的心里已積壓太多的壓力,從不肯吐露的心事壓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若再繼續下去,恐怕終有一天會如蘇維埃火山一樣爆發。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走進來的是臉上洋溢著幸福笑容的解思樵。
「對不起,希望我沒打擾到兩位談‘公事’。」即使姚震桓已在私底下對曾誤解過思樵一事道過歉,思樵還是對曾受過的委屈無法忘懷。
震桓對這挑明是揶揄的話回以一笑。
柏亨對震桓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他朝思樵伸出手。思樵沒有握住他的手,她在離柏亨一步遠的地方站定,柏亨看著未婚妻遲遲未靠近而皺起兩道劍眉,低頭看了一眼手表。
「思樵,你晚了十分鐘。」
「塞車。」思樵隨便說了個借口。
柏亨的濃眉皺得更深,在他听來這只是個搪塞他的借口。
「你們是否還有公事要談?我先到外面等一下,正好可以和成晉聊聊天。」思樵看看柏亨再看看似乎挺習慣她這些嘲諷話語的姚震桓。
「再怎麼重要都比不上你的出現來得重要,我可是在第一次見到你時就領受到這一點。你只是想和成晉聊聊天,你那佔有欲特別強的老公臉色馬上大變,為了避免成晉遭殃,你還是別去找他聊天了。而且該離開的是我才對。」震桓拿起柏亨在短短幾秒內就批示好的公文,想他剛才還等了又等柏亨就是不簽,現在一見到思樵馬上簽好公文準備打發他走。「總裁,請容我先告退。」
震桓退出辦公室後,柏亨立刻從椅子上起身,將身體微微僵硬的思樵鎖在胸前。
「怎麼了?」他感覺胸前的可人兒並沒有被他的溫柔融化。
「姚震桓對我有偏見。」每次見到他,思樵就會產生這種感覺。
柏亨縮緊手臂。「思樵,是你想太多了,震桓就是這副德行,冷得像座冰山,他說的話沒別的意思,你別胡思亂想了。」
其實思樵才不會在乎姚震桓對她的看法,反正一直以來兩人就是不對盤。
她在他懷中抬頭,雙掌貼著他的胸膛微微用力推離他,讓自己有足夠的理智思考接下來要說的話。
「又怎麼了?」她的表情似乎有話要對他說。
「我好像懷孕了。」她不是很確定地說著,一陣愁緒籠上她明亮的小臉。
「真的!」柏亨的表情是驚喜的。
「是我老媽發現的。」思樵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粗心大意,自己的生理狀況應該是自己最清楚,偏偏她對生理的改變一點察覺也沒有,才會被上台北度兩天假期的老媽發現她的異狀。而這也意謂著她的單身生活會在近期內結束。柏亨清楚這句話背後代表的意義,婚禮已確定指日可待,而這一切還得感謝丈母娘對他的愛護,若非她教他這一招,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將思樵騙進婚姻的聖殿。
「我帶你到醫院確定一下。」柏亨可不想有什麼狀況發生。
「我不要。」她抱持鴕鳥心態。「我不想那麼早結婚。」
之所以答應和他訂婚是為了安撫他惴惴不安的心,她根本沒有想過婚禮會這麼快就必須被迫舉行,她愈想愈不甘心。
「可是,如果真的懷孕,你的肚子……」柏亨模模她平坦的小骯,卻被她一掌拍掉。
「一定是你耍詐,你說你有做好防範措施的。」她把責任全推到他身上。
「我是有啊!」雖然他曾在上用細針戳了幾個洞,不過打死他也不會承認的。「我知道是怎麼發生的,那一晚我們在海邊……」
思樵想起兩人在訂婚的前一晚,拋下所有煩人的準備工作,開車到旗津無人海邊,夜深人靜,外加美景當前,她做出這輩子最大膽的舉動,主動跳到他身上……
「我說過忘記準備套子,是你說不會那麼幸運的……」是她主動的沒錯,卻是他先失控。
思樵臉上浮起一片赧紅,羞得抬不起頭來。
「思樵,結婚沒有那麼可怕……」
「想結婚的人是你,你當然會這麼說。」思樵不依的說著。
「我們先去醫院檢查……」然後他就可以歡歡喜喜地辦一場盛大的婚禮,將他所愛的女人娶回家,當個快樂的已婚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