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蘇西墮落 第四章

她的要求很簡單︰一夫一妻,平實地生活,生一兩個孩子,兩女或一子一女都好,家人須時時伴在身邊。

她的要求里沒有大國手。

待他回來,要趕快對他說明白。

蘇西頹然,多少有點失望,這麼些年來,只對他有憧憬,她嘆一口氣,可見感情這件事,從來不容易。

她一向多夢。

忽然看見一個瘦削的女孩叫她︰「蘇西,蘇西。」

蘇西大奇,"你是誰?」

那女孩撲過來打她,拳拳到肉,十分疼痛,蘇西叫︰「喂喂喂,這是干什麼?」

「你搶去我父親,你搶去我父親!」

蘇西閃避,"你是誰?」

電光石火問,明白到那是蘇周。

在夢中,蘇西比她高比她大,連忙握住她雙拳,不讓她動。

蘇西不由得淚盈于睫,"什麼父親?我一年只見他一兩次。」

蘇周不相信,呆呆地看著蘇西。

半晌她問︰「那麼,他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蘇西答︰「誰知道,他是一個最最自私的人。」

蘇周掩臉痛哭。

蘇西深深嘆一口氣。

蘇西摟住蘇周,姐妹倆緊靠著坐在一起。

夢醒了。

蘇西嘆口氣。

她一直以為蘇近與蘇周她們什麼都有,原來一切並非想象中那般簡單。

兩個都是破碎家庭。

下雨了,蘇西坐在近露台處讀報紙副刊,這種天氣是她髯發的死敵。

電話鈴響。

「我是朱立生先生的秘書,找蘇西小姐。」

聲音成熟動听,肯定是挑選餅的吧。

「我是。」

「朱先生想約見你。」

「我最近抽不出時間。」

「最快要待幾時?」

她一本正經地答︰「明年聖誕或許。」

沒想到對方能耐更高︰「十二月二十五抑或二十六?」

「二十六號。」

「好,晚上七時方便嗎?」

「七點可以。」

「屆時我會再來提醒蘇小姐。」

電話掛斷。

氨刊上正教人如何挑選合適的男朋友,蘇西看得

津津有味。

電話鈴又響了。

「蘇西,你為何不肯見朱立生?"是雷家振律師。

「我有自由見一個人,或是不見一個人。」

「人情世故都不顧了。」

「我不認識他。」

「他是遺囑執行人之一。」

蘇西的牛脾氣突然發作,"那是一份什麼樣的怪遺囑,根本元人可以承受到他的遺產,那是故意用來刁難我們的工具。」

「一年之內沒有墮落行為就可發放遺產。」

「父母對子女的愛不是沒有條件的嗎?」

「你試試讀書不及格以及晚晚夜歸看。」

「我累了,不想見人。」

「叫朱啟東陪你去。」

「朱醫生在米那瑪救病童。」

「啊,這才是脾氣欠佳的真正理由。」

蘇西承認,"他喜歡我,可是他還沒有準備好,任何女子在這十年內與他戀愛都會遭到冷落,沒有人可以一世等他。」

「那樣壞?」

「我的估計與預測完全正確。」

雷家振一向關心蘇西,嘆口氣說︰「我還以為

「我也以為。"蘇西接上去。

「我替你約了今日下午見未立生。」

「我下去。」

「下午四時立生行,不要遲到。」

「喂喂喂。」

去就去,逗留十分鐘就走。

蘇西像銀行區所有白領一樣,時時經過立生行大廈,可是沒想到那個立生就是這個朱立生。

秘書出來接待,听到她名字一怔,看著她,像是想說︰你不是明年聖誕才有空嗎?蘇西有點尷尬。

秘書招待蘇西進會客室。

小小會客室內有茶點招待,還有許多圖書。

蘇西邊吃三明治邊翻閱書冊、她手上是一本略為殘舊的英國童話,叫雲尼小熊。

蘇西不十分喜歡這角色,真是,什麼熊會叫雲尼,而且還是雄性,可是忽然她發覺這本插圖童話是古籍,且是第一版其中一本,非常名貴。

接著,蘇西發現了寶藏,她發覺會客室內所有隨意供客人閱覽的書都是價值不菲的古董。

啊,蘇西抬起頭來,這人如此懂得生活享受的細節。

她改觀了,開始不介意這次會面。

可是這時秘書推門進來。

「蘇小姐,我剛接到朱先生電話,他說要遲到一些。」

蘇西放下書,"我有事,我不能等,改天再約吧。」

秘書焦急,"蘇小姐,他十分鐘後就到。」

蘇西搖搖頭,"守時是帝皇的美德。」

秘書無奈,留不住蘇西。

蘇西喃喃說︰「後年聖誕吧,我可能有空。」

她拂袖而去。

才走到門口,秘書追上來,"蘇小姐留步,朱先生回來了。」

蘇西抬起頭,他一定從另一部電梯上來。

懊不該走呢,蘇西遲疑,照說,他是長輩,她遷就一點也很應該。

正想轉頭,听得身後說︰「蘇西,對不起,我叫事絆住,累你久等。」

聲音同朱啟東有七分相似。

蘇西只得掛上笑臉,回過身來。

她愕住了,這是啟東的父親?

朱立生的表情逼切誠懇,他外型比蘇西想象中要年輕十多歲,他身穿裁剪體貼的深色西裝,更顯得修長英俊,蘇西忽然臉紅了。

「蘇西,我有要緊事同你說。」

蘇西身不由主跟著他走。

奇怪,有些人就是有這樣的腔力。

他請她進私人辦公室。

落地長窗的光線柔和,辦公室里靜寂無聲。

他輕輕說︰「請容我解釋力何遲到。」

蘇西看著他。

「我剛同雷律師到派出所去保釋蘇周。」

蘇西一听握緊拳頭,沖口而出,"壞事。」

「你果然知情。」

蘇西不語。

「你一而再再而三包庇蘇氏兄妹,為何廣

蘇西低下頭,"我什麼都不知道。」

「蘇周在一間珠寶店涉嫌偷竊,人贓並獲,听說已非第一次。」

蘇西默不作聲。

「珠寶店店主是我家遠親,現已答允不予起訴。」

蘇西松口氣。

「可是這件事明顯影響到蘇周遺產繼承權。」

蘇西又抬起了頭。

「現在,蘇富來的財產,改由你與蘇近繼承。」

蘇西木著一張臉,作不了聲。

朱立生說完了,走到一座龐大的地球儀前面,輕輕轉動它。

這分明也是一具古董,南美洲的形狀統統不對,可是那時的人照樣生活,~點遺憾也無。

朱立生說︰「蘇西,你並無喜悅的神色,反而叫我高興,正如啟東所說,你天真爛漫,活潑可愛,毫無機心。」

啟東真的那樣形容她?蘇西心頭一陣溫暖。

她的四肢仿佛又可以活動了。

她抬起頭,這時才看到書房天花板一角懸著一只

月球儀,與地板上的地球儀恰巧成為一對,此外,書房

沒有其他裝飾品,多麼新鮮奇突。

朱立生吁出一口氣,"你極小之時,有次見過我,還

記得嗎。」

蘇西靜靜地搖頭。

她記性絕佳,過目不忘,記憶可以追溯到幼兒期

去,可是,她不記得曾經見過這個英俊的人。

忽然她問︰「你可有送我禮物?」

「一套西游記人物女圭女圭。」

蘇西咧開嘴笑,"那是你?」

朱立生如獲至寶,"你終于想起來了。」

「我現在還保存著那套泥女圭女圭,不過,孫悟空原來的金箍棒已經失去,豬八戒崩了一只耳朵。」

「這樣說來,你喜歡那套玩具?」

「是我至愛。」

朱立生感到非常安慰。

蘇西問︰「之後為什麼不再見到你?」

「我們搬到倫敦去住了好幾年。」

「沒有回來過?」

「實不相瞞,那時我與令尊有點意見分歧。」

「多謝你贈我玩具。」

「不客氣。」

朱立主看著背光而坐的蘇西。

他記得很清楚,當年那小小女孩與他的女兒大不相同,她穿著套唐裝衫褲,天然吞發垂在肩上,臉容秀美,像個小大人,因此他沒有伸手去拍她,怕唐突。

今日她五官沒有多大改變,身量比他想象中要高許多,穿平跟鞋都幾乎到他耳尖,晶瑩大眼楮里似有千言萬語。

他別轉面孔。

接著,輕輕咳嗽一聲,"啟東下周回來。」

蘇西笑,"他喜歡四處流浪。」

「自幼把他帶著遍世界走,他也習慣了。」

這可是他兒子的女友?

「你們發展如何?……

蘇西小心翼翼回答︰「我們是很談得來的朋友。」

正在這個時候,秘書敲門進來通報,"雷律師來了,」

雷家振跟著進來。

蘇西連忙站起,"我先走一步。」

「不,"雷家振說︰「你不必避開。」

她臉色不大好,朱立生斟杯酒給她。

半響她抬起頭來,"蘇周乘家人不覺服藥,已經送到醫院里。」

蘇西听見,啊地一聲,都是這張遺囑害事。

雷家漢嘆口氣,"救是救回來了,情緒十分激動,需接受精神治療。」

蘇西真沒想到她會那樣不快樂。

忽感唇亡齒寒,物傷其類,不禁垂下淚來。

雷律師再斟一杯酒,"蘇進已經到三藩市去避鋒頭,听說,李女士打算把蘇周也送出去。」

朱立生訝異︰「這正是她最需要親人的時候。」

雷律師放下酒杯,"對一些人來說,孩子听後便是子女,孩子一出紕漏便不是子女。」

雷家振轉過頭來說︰「蘇西,你的財產又增加了。」

蘇西清晰他說︰「我不要那筆錢。」

雷律師苦笑,"這個傻孩子。」

「她在哪家醫院廣

「聖心醫院。」

蘇西說︰「對不起,我有事先走一步。」

「蘇西……」

她已經離開朱立生辦公室。

立刻叫一部車趕到醫院去。

走過附近花檔,心情比較平和,挑了一小束紫色毋忘我。

蘇周獨自躺在病床上,已經醒來,看到蘇西,淚如泉涌。

蘇西握著她的手。

房內只有一名看護陪伴,說不出淒清。

蘇周嘴唇蠕動,蘇西探耳過去。

只听得蘇周沙啞微弱的聲音說︰「……她叫我去追趙必華,我沒成功。」

蘇西發呆、這趙君大概是某公子哥兒,而蘇周口中的"她"一定是她慈母。

「又安排我與劉法平成為一對,人家根本不喜歡我,人家去侍候香江小姐顧子嫣。」

蘇周說到這里痛哭失聲,渾身痙孿,看護連忙趕過來替她注射。

「這位小姐,病人需要休息,你改天再來吧。」

蘇西跑到休息室,獨自掩臉流淚。

她同蘇周根本沒有感情,但是衷心同情她的遭遇。

蘇西在醫院逗留了兩個小時,始終沒看見有人來探視蘇周。

蘇西與公司聯絡。

「我想銷假回來上班。」

她的上司老陸奇道︰「咦,有福不享,認真難得。」

「享福也得訓練有素才行,像我們,就是不慣,天天在家閑著似只無主孤魂。」

「歡迎你回來做牛做馬。」

蘇西歡呼一聲。

「記住,億萬女富豪,老規矩,不準遲到,不得早退。」

做回自己最舒服。

她與蘇周不同,她有工作,每朝知道該往何處去,到了辦公室,又非得把工夫趕出來,人叱喝她,她難為人,一天很快過去。

蘇周就不行,她每日被專制虛榮的老母逼著去找對象,失敗了還得听冷言冷語,日久心理變態。

蘇西不寒而栗。

第二滅一早,她到醫院去看蘇周。

病人昏昏人睡,她過去握住她的手。

看護輕輕說︰「她今午出院。」

「可以嗎?"十分意外,又不放心。

「她母親的主張。」

「病人早已過二十一歲。」

看護說︰「她沒有反對。」

有,自暴自棄也是一種很厲害的抗議。

看護說︰「你是她的好朋友吧,只有你來看她。」

蘇西不語。

片刻蘇周醒了,看到蘇西,虛弱地微笑。

蘇西說︰「站起來,與生活對抗。」

她不出聲,露出感激的神色。

「回家好好休養。」

蘇周頷首。

「想出來走走的話隨時找我,我點子最多,包你開心。」

蘇周淚汪汪看著她。

蘇西輕輕道別。

回到公司,老陸指著時鐘,"小姐,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了,那位難纏的王某人又來了,在會議室等你,指明要見你,"說罷眨眨眼,"為公司權益著想,必要時,請酌量犧牲。」

蘇西真開心。

回來了,多好,又能力陸老板啼笑皆非,又可以為蠅頭小利爭個燦爛。

辦完公事,有電話找她。

對方不置信他說︰「可愛的蘇西,你在上班?」

蘇西愉快地答︰「是。」

「現在還上班?"對方忍不住笑了。

蘇西再也不會把聲音槁錯,"朱啟東,你又何嘗不夭天超時工作。」

朱啟東笑,"看樣子我是最無權批評你的人。」

「啟東,你在何處。」

「我此刻已到曼谷開會。」

「啊,又延期回來。」

「不不不,我可望準時回家。」

蘇西說︰「我有話同你講。」有點黯然,該攤牌了。

朱啟東很愉快,"我也是。」

蘇西很滿意,現在,這兩父子的聲音再也不會使她困擾。

又有電話進來。

「你仍在廣告公司上班。」這無比訝異的聲音屬于朱立生。

「正是。」

朱立生笑了,"工作自有魅力可是。」

「所以許多兆億萬富豪天天工作十二小時以上。」

「我很高興你仍然守在工作崗位里,同事怎麼看你?」

「同以前一樣,我並沒有告訴他們什麼,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朱立生意外,"蘇西,你真是一個特別的女子。」

「是嗎,也許財產到了手,我會非常揮霍。」

「打算怎麼樣花。」

「設一個大學獎學金,甚多同學成績優異但是負擔不起學費太不公平。」

「你的思路與啟東何其相似。」

「不不,他身體力行,我只得一張嘴。」

朱立生又笑,"啟東明日回來,說要給你一個驚喜,你可要去接他?」

「一定。」

「我叫司機來接你。」

「不用,我自己有車。」

「是什麼訓練得你如此獨立?」

蘇西答得飛快︰「家境欠佳。」

「司機明天下午三時到你公司來接。」

這固執的人,再同他爭,便與他一般頑固,蘇西不出聲。

老陸過來,"今天本來想叫你加班一一」

「沒問題。」

「後來想到你那千金之體……」

「我連一百斤都不足,陸老板,你有話請說吧。」

「那麼,趕快去吃碗即食面,誠威地產公司的人馬立刻就要殺到。」

通宵工作對沒有家累的人來說簡直是一項節目,這解釋了為什麼都會盛行晚婚,甚至不婚。

蘇西到底年輕,仿佛越夜越精神,會議到凌晨兩時才散。

地產公司代表是一個叫孫先黨的小伙子,"蘇小姐,一起去吃粥宵夜。」

「我正餓得發昏。」

他把她帶到一間大排檔。

「有規矩,眼楮不要到處看,有人叫囂,不要搭嘴,吃完即走。」

蘇西駭笑,"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

「食物實在美味。」

的確好吃,不少人駕了名貴房車來。由司機買了,拿到車廂里吃。

孫先覺說︰「沒想到你那麼隨和。」

蘇西愣住,"此話怎說?」

「全城男生都知道你繼承了十億遺產。」

嘩,十億,那麼多,越傳越夸張,江猢手足太給面子了,蘇西怕擔當不起。

孫先覺間︰「你何須辛勤工作?」

蘇西忍住笑,一手按住小伙子肩膀,"那都是謠言,爾千萬別相信。」

「有人真是謙厚。」

有一部跑車停下來,一個裝扮過分時髦的男人下乍買食物,車子里的女客好不臉熟,那是蘇周的姐姐蘇乙蘇西連忙別轉頭,佯裝沒看到。

跑車片刻離去。

吃完了,小孫送蘇西回家。

見她只住在一層;日公寓里,大奇,"要是不嫌唐突,氏可以幫你找一座全海景花園洋房。」

「我家已經很舒服,謝謝。」

小孫搖搖頭,"蘇西你是一個怪人。」

蘇西笑笑,"改天見。」

回到家,才知道什麼叫做疲倦,只能睡三四小時又得返回公司,通常,這第二天下午才最累。

但是,有工作的生活是充實的。

早上,刷牙的時候她才有時間回憶昨夜那一幕。

蘇近的男友像舞男。

不過,誰愛同什麼樣的人做朋友,與人無尤,也許他能叫她開心,那也是極為難得的一件享。

使蘇西覺得奇怪的只是蘇近那蒼白且毫無歡容的面孔。

鮑司的電話來了︰「蘇西,老板說要是你起不來的話——」

「我起不來又如何听你的電話?」

她準時上班。

下午,她只是抽空去接朱啟東,而不是自早到晚專程等他回來。

所以說,工作給一個人某種尊嚴。

朱家的車子在樓下等。

司機拉開車門,蘇西才看到車廂里已經有人在。

那女孩子滿臉笑容,伸出手來。

蘇西沖口而出︰「啟盈。」

「哎呀,正是我。」

多巧妙的安排,一定是她父親的主意。

朱啟盈真人比照片更好看,人家年輕女子總有明媚朝氣,不比蘇近及蘇周,永遠似大病初愈,全靠名貴阻飾支撐。

當下朱啟盈笑,"我喜歡你的頭發。」

蘇西苦笑,"希望不是反話。」

「人家不知要花多少心血才能熨成這樣。」

蘇西正想客套幾句,朱啟盈卻已經至誠懇地問︰「你便是啟東的女友?」

「呃,我們……還在朋友階段。」

真沒想到朱啟盈如此直率,"他能馴服你嗎,我想不。」

蘇西嚇一跳,她不需要一個揮舞電鞭的馴獸師吧,一定又是這把鬈發累事。

朱啟盈笑,"我不看好啟東。」

蘇西不置可否,只是陪笑。

幸虧車子已經到了飛機場。

蘇西一下車就覺得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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