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絲竹聲接近,一頂軟轎從路的盡頭緩緩而來。
吳奈怔住。為什麼這一幕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小丁趁著她發呆,竄回了客棧,伙同不知何時趴到門邊的甲乙丙戊一起往外看。
軟轎在店幌前停下,一只手掀開輕紗,走下轎來。
吳奈直覺眼前這個戴著黑紗帷帽的男人是個美人,沒來由的就是非常確定。
那人在她對面坐下,泰然自若地拿過她的杯子將杯中殘余的水喝掉,開口道︰「阿奈,許久不見了。」
她眨了眨眼,驀地輕笑,「看你來時的排場,該是炎教司馬教主才是,可是,我不記得跟教主見過啊。」
「是嗎?」怡人的嗓音驀地冷凝下來。
吳奈不解地看著他,「當然是呀,不知教主為何會如此生氣?」
「是因為這個嗎?」自語似的說完,他驀地掀起黑紗。
吳奈驚愕地看著面前這張臉,一半美得如夢似幻,一半卻猶如地獄修羅,彷佛是脈絡透過皮膚呈現的猙獰圖案,讓人觸目驚心。
不知不覺中,她探手模去。
司馬雲天沒有阻止她。
她的手撫上那凹凸不平的半邊臉,指尖輕顫,心莫名的泛起酸澀,讓她有種落淚的沖動。
他抓住她欲縮回的手,眼神冰冷地看著她,「怕嗎?」
吳奈壓下心頭的異樣情愫,微微一笑,「我為何要怕?反正教主也不是我的忱畔人。」
司馬雲天的手收緊,眸中閃過一抹恨。
吳奈手腕輕轉,輕松地月兌出了他的桎梏,重新拿過一只杯子,給自己倒了懷水,漫不經心地問︰「好喝嗎?」
「好茶。」他的聲音冰冷而不帶溫度。
「山泉水喝出茶的味道,司馬教主果然是有幾分慧根的人。」話落,她微微蹙眉,喃喃自語了一句,「為什麼這話會覺得似曾相識?」
司馬雲天眸中閃過幾絲異色,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阿奈,不記得我了嗎?」
她勾唇,「我應該記得你嗎?」
司馬雲天的臉色沉了下去,一半美一半丑的面容頓時讓人覺得驚悚起來。
吳奈卻視而不見一般,沖著他淡定地微笑,舉杯,「或許我們以前真的認識也說不定,不過,現在的我真的沒印象。」
司馬雲天眸色黯淡下去。她竟都忘記了嗎?他們那些糾結纏綿的過往……然後心火竄起,她為什麼會忘記,她怎麼能忘記?
他再次抓過她的手,將她拉近,四目相對,四唇幾乎相貼,他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你忘記了,我會重新讓你記起來,我不允許你把我忘了,死都不行。」
吳奈手里的杯子跌落,水灑了出來,順著桌沿淌到地上,沁入土中。
店小二甲乙丙丁戊面面相覷。老板把司馬教主忘了?
江湖客棧要變天了。
重傷痊愈的司馬雲天不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行事風格狠絕,完全失了以往的溫和,成了名副其實的邪魔歪道。
而這個時候老板竟然把他忘了!
這不啻給了他最重的一擊,也許也是最致命的。
五人情不自禁模了模後頸,又同情地看向自家老板。
※※※
夜晚的風帶著些微的寒意。
吳奈照例替唐清瑤上了三炷香,然後走出去,站在廊下抬頭看月。
今夜,月明星稀,風透薄寒。
她的心也有些莫名的惆悵。
風中有衣袂翻動聲傳來,她不為所動。
熟悉的氣味飄入鼻翼,她笑道︰「司馬教主也有興致賞月嗎?」
「陪阿奈總是有興致的。」
兩個人並肩站在廊下,許久無語。
「夜深了,教主回去歇著吧。」她輕聲下了逐客令。
司馬雲天轉身看她,「你就不好奇我們以前是什麼關系嗎?」
「過去的就過去了,人是要向前看的,為什麼一定要執著于過去呢?佛說︰執念是苦,放下才好。」
他貼近她。
吳奈不閃不避。
司馬雲天的手攬上她的腰,聲音充滿了無比的誘惑,「曾經,我們是最親密的人,你……」
「司馬教主此時的樣貌來勾引我只怕是不太妥當,要知道我可是很挑剔的。」她月兌出他的懷抱,挑眉輕笑。
司馬雲天手握成拳,聲音也冷到沒有溫度。「阿——奈——」
「教主請回客房吧,否則我只好請教主離開客棧了。」說完,轉身進房,關門。
門內門外兩個人兩樣心思,同樣糾結。
他的眼中滿是痛苦、怨恨、掙扎。
她靠著門板,手撫在心口,有些慌亂無措。不,不會的,沒有人會知道她是女兒身,他不知道,他一定是別有用心想騙她。
「阿奈,開門。」
「……」
「開門。」
「開——門——」
門一點點打開,兩個人隔著門檻互望。
司馬雲天一腳邁進房內,吳奈不由自主的後退。
他進,她退,直到兩人來到床邊,退無可退。
吳奈被他眼中的痛所感染,心亦覺得揪在一起。
司馬雲天向後揮手,房門無風自闔。
他立在床前,她坐倒在床上,四目相對,沒有人說話。
風從窗隙吹入,桌上的燭火掙扎幾下,終是滅了,房內靜悄悄一片,只有兩人輕淺的呼吸聲。
床前的人撲倒床上的人,掛起的帳幔被扯落。
在狹窄的空間,兩個人以快對快,鉗制、掙扎、淪陷。
他挾帶著萬鈞的暴戾,毫不憐惜地佔有她,在她漸趨配合之後一發不可收拾。
「阿奈……阿奈……」一聲聲的輕喚,一下下的深抵,他知道她的身體沒有忘記他,也渴望著他。
吳奈在他帶著痛楚的注視下閉上了眼。也許,她不該忘記他。
在兩人拆招壓制對抗中,她發現他們彼此熟悉得令她不敢置信,習慣地放棄抵抗,習慣地任他為所欲為,習慣地沉淪在他的身下,隨著他的律動起伏顫抖……
「雲天……」在到達高潮時,她輕喚著他的名字,那麼的自然而然。
司馬雲天俯身輕吻著身下的人,以著一種抵死纏綿的姿態擷取她的甜美,佔有她的一切。
那一晚,帳幔起伏不斷,司馬雲天享盡了溫柔。
※※※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紙,穿過帳幔,落到床上相纏的兩個人身上。
司馬雲天帶著溫柔的笑意,看著懷里熟睡的人。她仍然活著真好!
手撫上她泛著一層紅暈的臉頰,她身上內傷未愈,氣色不復以往,而且他發現她的脈象有凝滯之情形,看來初五那場戰,她受傷極是沉重。
將懷中人放好,替她蓋好被褥,他下床穿衣,離開。
听到房門開啟關閉的聲音,吳奈輕輕翻了個身,繼續睡。
離開房間的司馬雲天,從後院直接離開,上了少林寺。
知客僧將他引到掌門方丈禪房內,然後離開。
圓慧大師坐在蒲團上拈著佛珠,看到他進來,只是微微一笑,一點都不驚訝。
司馬雲天在他面前的蒲團上坐下,開口道︰「大師知道我為什麼來?」
「知道。」
「大師想對我說什麼?」
「無相失憶了。」
「我已經知道了。」
「她小產了。」
司馬雲天瞬間呆滯,眼中滑過一股深沉的痛。原來這才是她失憶的原因。
「她傷得太重,沒辦法保住孩子,她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司馬雲天握拳沒有說話。
「司馬教主。」
「大師。」
「你不算一個好人。」頓了下,圓慧大師微笑著說完下一句,「可你適合無相。」
司馬雲天動容。
圓慧大師道︰「無相是少林的異類,也是江湖的異類,太過正統不適合她。」
「大師就不怕嗎?」
圓慧大師微笑,臉上是歲月沉澱的智慧,「我對無相有信心。」
司馬雲天不由得失笑,「大師就不擔心她的身份暴露對少林不利?」
「只要她想,她就永遠是少林的無相,如果她不想,那麼少林大不了多一個女弟子,世間事不過如此而已。」
「大師果然是方外之人,有大智慧。」
圓慧大師笑而不語,閉上了眼,專心拈動手中的佛珠。
司馬雲天自蒲團起身,最後問了一句,「當初,我能留在江湖客棧養傷,想來大師也是出了力的。」
「老衲不過是方外之人,如何管得了紅塵俗事,教主多想了。」
司馬雲天不禁哈哈大笑,「大師,其實阿奈會有今天這樣的個性,您功不可沒啊。」說完,他大步離開了禪房。
身後,圓慧大師看著他離開的方向,誦了句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