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雪花在天地間灑落,帶來入冬的第一場雪。
舉目望去,天地一片銀白。
在這樣的天候趕路便加了幾分小心,官道上來往的車輛、行人都緩緩行走。
草木蕭瑟,曠野的風帶著冬日的干冷,卷著沁涼的雪盤旋飛舞,讓行人不禁各自瑟縮著身子。
闢道兩旁的樹木葉子枯敗落盡,只余枝干嶙峋崢嶸地伸展在半空。
空中偶有鳥雀飛過,留下幾聲鳴叫,帶出幾分生氣。
車隊緩慢而沉穩地行進在林間,突然疾奔的馬蹄逼近,一群剽悍的土匪快速的圍住車隊。
車邊的家丁護院方刻慌了神,各自握緊手中的刀劍,將兩輛馬車團團護住。
「你們想干什麼?」
「廢話,看也知道我們是來打劫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眼中還有沒有王法?」
「我們就是王法,兄弟們上,不留活口。」
林中瞬間便是一片砍殺聲。
血落在地染紅了雪,紅梅遍開。
一聲輕嘯,一抹青煙般掠入的身影所過之處,土匪無一活命。
看著手下在一時半刻就倒下一半,土匪頭子不禁心中一凜。
「朋友是哪條道上的,若是手頭不方便,兄弟們也能送些盤纏,何必出手如此狠辣?」
「你方才不是說不留活口?」聲音冷冷冰冰,竟是比數九的天候還要寒入骨,「那就留下你們的命吧。」
來人一襲灰白長衫,戴著一頂黑紗帷帽,形單影只站在馬車之前,周身的迫人氣息卻讓人不敢靠近。
「有話好說,兄弟也不過是收人錢財與人消災,既然朋友要保車里的人,咱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有人買凶?」
「是呀,誰知道車里的人得罪了什麼人,不過十官九貪,他肯定也不是什麼好官,有些仇家也是正常的。」
「說出買凶的人。」
「朋友既是道上的人,便該知道規矩。」
那人冷笑一聲,「那你們便帶著秘密下地府吧。」話音未落,人已暴起,雙手飛揚,馬上便有慘叫聲響起。
看著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那灰白身影猶如地獄的索命鬼差步步逼近,土匪頭子心頭大懼。
「有話好說,我把買凶的人告訴你。」
那人果然停下腳步,「說吧。」
「我只知道是京城來的,他家主子應該也是官員。」
「說完了?」
「完了。」
「那就好。」
下一刻,那人便踢起一把刀握在手中,手起刀落間,簡直跟切西瓜似的將剩下的土匪清理掉。
血染紅了林間的雪,風似乎更寒了。
「老爺、夫人,你們沒事吧?」一抹身影由遠處奔來,一邊高喊。
「紅袖姑娘……」有人認出那抹身影,差點瞪凸了眼。
「紅袖!」馬車里響起驚呼聲,車簾被一把掀開。
「夫人,是我啊。」
「你沒事,那小姐呢?」
紅袖看向那灰白身影,沒敢高聲,「不就在那邊。」
任盈月此時緩緩走過來,到達車前便摘下了帷帽,微微一笑,「娘。」
任清源從另一輛車上跳下來,看著毫發無傷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兒,又是欣慰,又是感嘆。
任夫人雙手抓著女兒的手就是一陣打量,眼淚不由得落下,連連點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任府僕役默默掃過橫尸,還是有些不能接受他們心中那個體弱多病的小姐突然之間變成武林高手。
「月兒啊,你既然沒事,怎麼也不向爹娘報個平安呢?」
「女兒有些事要辦,所以一時沒顧上。」
任清源自然是不信的,不過,他也沒繼續追問。
「你一直跟著我們嗎?」面對失而復得的女兒,任夫人滿心的喜悅,剛剛受到的驚嚇早已拋到九霄雲外。
任盈月扶住母親,笑道︰「爹娘出京不久,我便跟上了,只是沒敢跟得太近。外頭冷,咱們回車上說吧。」
「這些人怎麼辦?」任清源看著那些土匪的尸體皺了皺眉。
「何必理他們。」
他想了下,點,「咱們繼續趕路吧。」
***
京城,丞相府。
深夜時分,書房的燈依然亮著,桌畔的身影透過燭火映在窗紙上,說不出的寂寥孤單。
書安匆匆走入,小心翼翼地低喚一聲,「相爺,有消息了。」
「說。」翻看公文的手未停,連眼楮都沒抬一下。
「寧縣報上來的出事地點是任大人歸鄉必經之地,事發當日,任大人一家確實由那里經過,據下一驛站傳回的消息,任大人一家平安無虞。」
拿著公文的手收緊,隱隱有青筋浮現,陸朝雲沉默了好半晌才出聲道︰「確定嗎?」
「確定。」
「任大人一家的情緒如何?」
「驛官稱極為平靜,下人們甚至有說有笑。」
嘩的一聲,陸朝雲蹭倒了一疊公文,神情一連幾變,最終平復下來,擺擺手,聲音透出幾分無力,「你下去吧。」
書安猶豫了下,說︰「相爺也請早些歇息吧。」
「我知道。」
書房又恢復成一片寂靜,只余他一人形單影只,陸朝雲伸手輕輕推開窗戶。今晚昨光暗淡,他的心頭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祥和。
「月兒,你在怪我是吧,我知道。」呢喃低語幾乎是含在他嘴內,而夜空中隱隱浮現出那張清麗秀雅的面容,或笑或嗔。
陸朝雲勾唇苦笑。早該明白她這樣性情的女子,行事必定有悖常理。
嘆息聲在夜空中緩緩散開,他伸手拉上窗戶,緩步出了書房。
後院沉寂在一片黑暗之中,不聞人語,推開寢房走進去,讓人憶起曾經在屋內繚繞不散的藥香。
沒有點燈,他借著微弱的光線走進內室,坐到了床邊,似乎有一雙溫軟的手臂纏上他的腰間,帶著幾分誘惑伏在他的耳邊輕聲喚著「風哥」。
他驚喜的回頭,身後卻什麼也沒有,一片空寂。
陸朝雲有些泄憤地用力往後倒在床上。
「月兒,你這個妖精……」即使人不在,也攪得他不得安寧。
輾轉反側不能入眠,他起身打開衣櫃,取了一套她的衣裙重新回到床上。
最終,他抱著她的衣服沉沉睡了過去。
***
洛城梅花,天下聞名。
皚皚白雪中,枝頭綻放,清香沁人。
城外梅林在一場瑞雪後,賞客卯雲有文人墨客、達官顯貴,更不乏閨閣千金。
當任府車馬停下時,有不少的目光掃了過來。
任清源雖然致仕還鄉,但當朝丞相曾是他的女婿,妻子下堂求去後仍對任小姐念念不忘,為此不惜杠上皇權,在京城早已家喻戶曉。
甚至于,愛屋及烏,有朝中顯貴在任御史回鄉途中買凶殺人,東窗事發後,也被陸相給予重判。
因此,任清源雖是告老還鄉之人,在洛城卻沒有官家敢輕視。
小廝放好下馬凳,丫鬟上前扶著車中人下來。
眾人只見一個女子披著一件翠綠斗篷緩步而下,站穩之後,又轉身扶一名貴婦下車。
「娘,您小心些。」
任盈月扶著母親朝梅林走去,對他人探究的目光視而不見。
在看清任小姐的容貌後,許多人不免有些失望,原以為是個傾國傾城的佳麗,原來只是清麗溫婉。
但想想又不禁釋然,若陸相是貪戀美色之輩,早已妻妾成群,又何至于蹉跎那麼多年。
想來這位任小姐必定有其過人之處,否則也不能讓陸相念念不忘,再三糾纏,這才惹得長公主醋勁大發,終至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據任府的下人說,任小姐大難不死,遇貴人相救,後來毅然決然隨父母回歸故里,再不想與陸相有所牽,他們也才能在這洛城梅林中看到傳聞中的主角。
尋了一處僻靜,任府幾個丫鬟動手清理出一塊歇坐之地,鋪了厚毯請夫人小姐落坐。
「夫人,筆墨準備好了。」
任夫人笑了笑,拍拍女兒的笑道︰「走,咱們今天也學學那些文人雅士作畫吟詩。」
「女兒不懂這些,還是看娘作畫的好。」
「月兒不妨給為娘舞上一曲。」
「娘親有命,女兒焉有不遵之理。」
任夫人環顧一圈,「咱們沒有帶劍。」
「這不妨事。」任盈月微微一笑,走至一株梅樹旁,伸手拍了一截梅枝,上頭綴著七、八朵紅梅。
紅袖上前接過小姐解下的斗篷,退到一邊。
瑩瑩白雪簇簇梅花之間,一抹淺杏色身影裊裊婷婷,身姿輕盈,舞步婆娑。
文人雅士,名媛貴婦不由得漸漸停了足,驚艷了一雙雙眼。
突然之間,不知是梅花動人還是舞劍的人勾人。
隨著任夫人的筆墨揮動,梅間倩影躍然于紙上,她不禁滿意的點頭。
幾日之後,任夫人所作之畫在裱背處被人摹仿,不久京城丞相府的書房桌上便有了那幅仿作。
陸朝雲盯著那幅仿作看了很久,久到他開始咬牙切齒。
她過得很好,簡直好得讓他怒氣橫生。
據說,洛城才子甚至托媒上門。
砰的一聲狠狠捶在桌上。他的妻子豈是由人覬覦的?
他一時抽不開身離京,卻不表示不記掛她,天知道他每夜想她想得心都痛了。
再次用力捶在桌上,可惱的是,如今他一步不能離京。
「來人,備轎,我要進宮。」
***
臘月十九,大雪。
整座洛城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百姓們尚在睡夢之中,三騎馬飛快地穿過街道,直奔城北一處民宅。
睡夢中的任盈月猛地一個激靈睜開眼,抱被坐起。
伸手掀開床帳,目光四下看了眼,又側目傾听一下,最後皺眉趿鞋下地穿衣。
她沒有驚動任何人,極快的將長發梳好挽起,以一支拙樸的紫檀木簪固定住,然後拉門走了出去。
雪仍然撲簌簌地落著,積了厚厚一層雪的院里沒有一只腳印。
轉過回廊,她從正門前的石階緩步而下,像有感應似的朝大門走去。
在她拉開大門的同時,門外的人正抬頭欲敲門,遂而大吃一驚。
任盈月微微蹙眉,不動聲色地打量來人。
「有聖旨。」為首之人聲音透著尖細,捧高手上的一卷黃布。
「公公請。」她側身讓開,請三人入內。
門口的動靜令門房驚醒,幾乎是胡亂地披著衣物便沖了出來。
一時間,整座任宅人聲嘈雜起來。
聖旨宣完之後,任清源接下聖旨,並朝女兒看去一眼。
任盈月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氣。她開始覺得皇家跟自己真的是八字不合,她這才過了幾天的舒心日子啊。
她以為陸朝雲是懂她的,她在洛城等他功成身退前來團聚,結果他卻非要再把她弄回那座繁華的京城。
當朝御妹,授封金元公主,以國號為尊,這是怎樣的一種恩寵啊!
皇上究竟意欲為何?
案女倆對視一眼,心中各自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