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小孩臉,說變就變。
上一刻萬里無雲,艷陽高照,下一刻就烏雲密布,暴雨傾盆。
這樣的天氣讓錦鳳蘭很煩惱,幾場天公不作美的雷陣雨接二連三降下來,洛子辰一行人也因此滯留在客棧。
除了這個外,天氣接連變化也導致她的風寒之癥不輕反重,這兩日更是只能臥床休息。
如果只是這樣,她也能心平氣和的接受,她的身體狀況她自己清楚。
可是,因為洛子辰這個人的存在,她便有些心浮氣躁起來,這樣的情緒起伏,在經過三年的沉澱涵養之後,對她來說已經有些新奇。
「蘭兒,該喝藥了。」
半倚在床頭的錦鳳蘭因這道清朗溫潤的嗓音而微微蹙眉。從昨天開始,他便打著照顧未婚妻的名義強硬的住到她的房里來。
洛子辰端著溫度適中的藥碗走近,坐到床邊,將她半攬到懷中,親自喂藥。
在幾次抗議無效後,錦鳳蘭有些自暴自棄地接受他這樣體貼周到而又親昵曖昧的照顧。
病中的她精力不濟,實不宜跟人硬踫硬。
一碗藥喝完,洛子辰順手將一顆蜜餞塞入她口中。
雖然錦鳳蘭並不怕苦,事實上,這三年來,她吃的藥比吃的飯還多,舌頭都已經習慣也麻木了。可是,他這樣的舉動還是讓她心頭生暖,莫名有些脆弱起來。
洛子辰拿帕子將她唇邊殘留的藥汁拭去,攬著她閑聊似地道︰「我不喜吃零食,這蜜餞是清硯到三十里外的地方為你買回來的,可能滋味並不是十分好,但現在就將就些吧,等天氣好了,到了大城鎮,我再讓人買好的給你。」
「不用麻煩了,我並不覺得藥有多苦。」她也沒有吃零嘴的習慣。
洛子辰皺皺眉,「可我看著苦。」每天喝幾大碗濃濃的藥汁下去,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反而看得直皺眉。
錦鳳蘭不說話了,他的話讓她心暖,卻也讓她覺得心酸,突然之間很想念去世的父母,曾經她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寶貝,如今卻落得只身飄零江湖。
手背上一熱,洛子辰抬眼去看,被她眼中滾落的淚驚到,有些心慌地問︰「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
她抬手胡亂地擦去眼淚,「沒事,眼有些疼,所以落淚了。」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有些閃躲的神情,眼眸微垂,只是靜靜的攬著她。
等了半天不見他離開,她有些不自在起來,開口道︰「我想躺一會兒。」
「哦,」洛子辰應了一聲,扶她躺下,替她掩好被子,「那你睡吧,我去看賬本,有事叫我。」
「嗯。」
洛子辰回到桌邊翻開賬簿,目光卻沒有落在上面,她不經意間流露的脆弱與感傷刺到了他的心。
當初收到訂親玉佩時,他極其憤怒,這些年,他一直想把她揪到面前質問一番,但此時再回想,當年之事只怕大有蹊蹺。
她憔悴的病容、破敗的身體,以及大夫說過的話在他心頭漸漸連成一條線。到底當年發生什麼事?她又是在怎樣的情形下典當了他們訂親的玉佩,並把當票送回洛家?
她不說,他便不問,但有些事不是不說就永遠不會讓人知道的。
「咳咳……」
洛子辰聞聲看去,眉心不自覺的攢起,這偏僻之地的大夫醫術畢竟有限,還是應該盡快離開,尋個好大夫幫她仔細診治。
這一陣咳嗽來得急且劇,錦鳳蘭不得不坐起身子,拿帕子掩口。
「很難受嗎?」他起身走過去,卻在看到帕上的血跡時愀然變色,一把抓過那帕子展開。
錦鳳蘭攔阻不及,只能一邊咳,一邊無奈地看著他。
「不能再在這里耽擱了,下午咱們就起程。」
「咳……沒事,只是咳得厲害了些牽動內傷罷了。」
「內傷?」他揚眉,果然是因為曾經受過重創才導致她的身體如此孱弱。
錦鳳蘭頓知失言,輕飄飄的笑了笑,「江湖走闖的人難免的。」
洛子辰重新拿了一方帕子遞給她,一撩衣袍坐到床邊。
她不解的看著他。
「除了父母血親,夫妻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蘭兒,」他微微加重語氣,「我希望你能對我坦誠一點。」
她蹙眉。
見她止了咳,他從床邊幾上倒了杯溫水給她漱口,「當然,坦誠是相互的,我也會對你坦誠。」
「洛子……咳咳……辰……」
「別急,我不趕時間。」
越是看他這副雲淡風輕的神情,錦鳳蘭就越是惱怒,偏自己的身子不給面子,喉嚨這個時候不配合,讓她有話也說不出。
「我現在不想看到你。」終于止住咳嗽,她捂著胸口瞪他,口氣十分惡劣。
洛子辰平靜的看著她笑了笑,「娘子有命,為夫自然莫敢不從,那我就先到外面站站,等你氣消了再回來。」說完,不等她開口就起身往外走。
錦鳳蘭狠狠在床沿拍了一下。感動什麼的絕對都是自己的錯覺,像洛子辰這樣本性惡劣的人哪會有什麼好心,說不定是因為當初退親的人是她,他心里有氣,所以才對婚事耿耿于懷。
彷佛突然之間想通一切,錦鳳蘭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離開房間後,洛子辰便讓人安排下午起程事宜,接著回自己房間喝了杯茶,這才慢悠悠地又踱進錦鳳蘭的房間。
瞧她神色平靜的靠坐在床頭閉著眼,似乎睡著了,他放輕腳步走過去,唇畔不自覺的帶了一抹笑,聲音低柔,像怕驚嚇了她,「用過午膳,咱們就動身,要是想睡等上了車再睡吧。」
錦鳳蘭沒睜眼,只是側了,改平靠為側倚。
洛子辰見狀笑笑,輕輕搖了搖頭,走回桌邊繼續看賬簿。
洛家馬車很普通,可當錦鳳蘭登上馬車後,才知道里面另有乾坤。
裝飾擺設無一不精致,卻又無一不低調,她不由得笑了,低調的奢華才是真正大家的風格,雖不張揚卻極有品味。
洛子辰扶她到榻上躺下,又仔細的幫她掩了絲被,「累了就睡一會兒吧,你放心,車行極穩。」
飯後用過藥,此時藥性上來,錦鳳蘭確實有些困,便沒說什麼,閉目睡去。
洛子辰拿了本書歪在一邊隨意翻看,沒看幾頁,目光就移到已然沉沉睡去的人兒身上。
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呢?
他仔細回想一遍。似乎自從他再次回到房間後,這幾天一直盤旋在她身上的那股煩躁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最初見到時的平靜寧和與淡然,就像一鍋快要煮沸的熱水突然之間冷卻下去。
看著她蒼白而瘦削的臉,洛子辰的眉頭輕鎖。她還是太虛弱了,當務之急是調養好她的身子,其他事倒不忙,他應該徐徐圖之,逼得太急,只怕適得其反。
心思轉了一遍,他不再糾結先前的問題,看她睡得沉穩,他也生出幾許睡意,便移到她身邊就勢挨著躺下。
躺下沒一會兒,他猛地坐了起來,神色驚疑不定地看著沉睡的錦鳳蘭。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活人睡著後身體會像一塊冰,如同一個死人!
洛子辰狐疑的探了探錦鳳蘭的手腳,面色隨即陰沉下來。這過低的體溫太不尋常了,就算天生體涼也不致冰到這個程度。
究竟她當年受的是怎樣的重創?
他手指微顫的探向她的鼻端,在確定她尚有呼吸之後,心總算安定了幾分。
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拿開,就看到原本熟睡的人睜開眼楮,靜靜的看著他,不發一言。
洛子辰泰然自若的道︰「我擔心你睡得不好。」
錦鳳蘭重新閉上眼。
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有些擔心地問︰「這樣的天氣,你的體溫為什麼會這麼低?」
錦鳳蘭依舊沒有開口,車廂內一時間寂靜得讓人有些壓抑。
就在洛子辰覺得不會有答案時,她卻突然開口問︰「有酒嗎?」重病的她無力靠自己的功力壓制寒毒,只能借助外力了。
他訝異的挑眉。
越烈越好。
「酒有,但不是烈酒。」他一邊回答,一邊打開旁邊的桌櫃,取出一只透著溫潤色澤的瓷白酒壺。
錦鳳蘭心下哂然,一只酒壺也是精致到堪比珍藏品,洛家門第果然不是一般人家可比。
洛子辰要為她倒酒,錦鳳蘭擺手拒絕,直接拿過整只酒壺,掀開壺蓋,仰脖一口將酒灌了進去。
「你喝慢點——」他擔心的看著她。
一壺酒下肚,錦鳳蘭的臉色越漸蒼白。
洛子辰愀然色變,急伸手去探她的額頭。
「還有酒嗎?」她並沒有躲避他的動作,逕自問道。
洛子辰眸中滿是擔憂,「你的身體狀況還是少喝點吧。」
錦鳳蘭只是繼續道︰「有就拿出來。」
洛子辰拗不過她,便又拿了一壺出來。
等到桌櫃中的酒全部進了錦鳳蘭的肚子,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洛子辰探著她的體溫,發現的確有所升高,神情卻不由得更加的憂心,「你這是飲鴆止渴。」看情形是借酒暖身,可以她此時的身體狀況,喝酒只會讓病情雪上加霜。
錦鳳蘭滿不在乎地道︰「顧得一時是一時吧。」
洛子辰擰緊了眉,「蘭兒。」
她微微揚眉,「身體是我的,我暫時還不想死。」
洛子辰很不贊同地道︰「但你如今的做法卻是在找死。」
錦鳳蘭眼臉微垂,遮起眸底神色,心頭劃過苦澀。她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但若不如此,身有寒毒的她恐怕早已不在這個世間。雪山上每當體內寒毒暴沖之際,除了運功抵抗她只能靠喝大量的烈酒,三年下來,酒量倒是練出來了。
「你想太多了。」
「是我想太多嗎?」洛子辰哼聲,仔細替她掩了絲被,又扯過一張毯子為她蓋上。
錦鳳蘭習慣性想道謝,話到嘴邊又硬生生止住,最終決定還是睡覺。便是假寐,也好過跟他相對無言。
但她到底身子過于虛弱,沒過多久就再次睡了過去。
在確定她睡熟之後,洛子辰放下車窗簾,又從書架上拿過一只錦盒,取出一枝香,點燃插入香爐之中。
很快,一股幾不可聞的清香便飄散在車廂內。
錦鳳蘭恢復意識時就感覺身處于一個溫暖的地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舒服的醒來了。
可是,當她緩緩睜開眼晴看到周遭的一切時,許久不曾有的殺人沖動也冒出了頭。
睡前,她人在車上,但現在,她已經躺在一張精致的雕花大床上,不過讓她暴怒的是與她一道睡在這張床上的洛子辰,因為她明顯感覺得到被下的自己是不著寸縷的,而對方也僅著了一件單薄的內衫。
她攥緊拳頭,眼楮凶狠的眯起。她本不該睡得這般沉,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腳。
好!很好!非常好!終日打雁,竟讓雁啄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