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後,最後仍以樓西月悻悻移開視線告終。
緊抿的唇瓣顯示著她的不悅,十指靈巧的穿針引線,似乎把所有的火氣都發泄在指下的衣裳上。
默默地看了一會兒,秋鳴風重新將目光投向遠處的山林。
樓西月咬斷線頭,抖開手中的袍子仔細檢查一遍,然後滿意的點頭。
「吶,試試吧。」
秋鳴風起身直接月兌掉身上的外裳,換上袍子。
「很合身。」她笑了。
「多謝。」
樓西月轉身回屋,不久就拿著一件外裳出來,遞給他。
他默默接過穿在夾袍外,系上腰帶。
「看來我的手藝還是不錯的。」她頗有幾分自得的說。
秋鳴風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起來。
突然,山林中傳來飛鳥振翅驚飛的聲響,兩人對視一眼。
「他們找來了?」樓西月有些狐疑。這里如此隱密偏僻,他們竟然也能找到。
他面沉如水,目光冷冷的投向飛鳥竄起處。
「找你的,我先躲躲。」
秋鳴風扭頭看她,眼中尚有來不及收起的一絲錯愕。
「看什麼?」她理直氣壯道。「找你的,又不是找我,我當然要躲一下。」
「好。」
「這才像個男人,有擔當。」她很欣慰地拍拍他的肩,「我先閃了,最好你跟他們一起離開。」說完,她就往屋里走。
她竟是要躲回屋里嗎?
略一思索,秋鳴風心中了然,屋里一定是有機關暗道的。
突然,樓西月又從屋里探出身,「秋鳴風,你最好把人引遠些,我師父很喜歡這里的。」她還不想替老家伙遷墳。
他點頭。
樓西月馬上又縮了回去。
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轉過身時,周身便籠罩上一層肅殺之氣,幾個輕躍便消失在院外。
在他離開後不久,樓西月走了出來。
此時的她,一身寬大的褐色衣袍,頭上戴了一頂黑紗斗笠,將她的身材樣貌完全遮掩起來,使人不辨男女。
遠處的林中隱約傳來打斗聲,她辨別了下方位,如一縷輕煙般掠了出去。
她一直知道秋鳴風人冷劍更冷,但是親眼見到他殺人的時候,她仍忍不住從心里泛出一股涼意。
難怪江湖上都說秋鳴風的劍是最冷酷無情的劍,秋鳴風的人是最冷血的人。
百聞不如一見!
她下意識的模模脖子,忍不住有些慶幸,自己這段日子並沒有做得太過分。
突然,秋鳴風朝她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
樓西月嚇了一跳,一顆心差點跳出來。
離得太近了吧?
她急忙閃身後退,停在一個自認很遠、很安全的地方觀望。
等到那些人全部倒地不起時,秋鳴風收劍入鞘,幾個輕躍到了樓西月的面前。
「西月。」聲音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我來幫你清理善後。」她的聲音不自覺的便有些討好,瞧他揚眉,她急忙解釋道︰「尸體總要處理掉的,否則會被人循線找來。」
秋鳴風看著她,不語。
明知隔著黑紗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樓西月卻仍下意識的躲開他的視線,「你提著尸體跟我來。」說完便當先掠去。
他照她說的做。
兩人一前一後在山林中疾掠,不久便停在一處山溝坡地。
「扔這里。」
秋鳴風將手中的尸體扔下,然後掉頭離開。
樓西月松了一口氣,總覺得他似乎很生氣,周身的氣息都冷得顫人。
蕭索的初冬山林,草木凋敝,太陽已經落到山後,天一點點的暗下來。
山風漸漸呼嘯,暗影幢幢,孤身佇立在此面對著冰冷的尸體,樓西月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秋鳴風的速度很快,但因為尸體的數量,等他把所有尸體都弄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他皺眉看著尸體一點點消失,「是什麼?」
樓西月帶了幾分得意的回答,「化尸水。」
「扔掉。」
「呃?」
秋鳴風朝她跨了兩步,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到最短。
無聲的壓迫籠罩在身,她很不情願的掏出一只瓷瓶,拔塞後把藥水全部倒掉。
他轉身,「走吧。」
樓西月忍不住握拳朝他的背影揮了幾下。這個男人真的很討厭啊。
細碎的雪花簌簌而下,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
這是入冬的第一場雪,已下了一日一夜,街上的行人一下子變得稀少起來。
兩條身影在雪花紛飛中進城,走入一家客棧。
「兩位客官用膳還是住店?」
「兩間上房。」
「對不住了兩位,本店只剩一間上房。」掌櫃不敢多看那個渾身透著冷氣的俊美男子一眼,只能朝他身邊的少女表示。
「還有別的房間嗎?」樓西月蹙眉。趕了一天的路,她實在不想再動了。
掌櫃陪笑,「那就只剩通鋪了。」
她扭頭道︰「咱們另找一家吧。」
秋鳴風一言不發轉身往外走。
樓西月急忙跟上。
半炷香後,他們重新回到這家客棧,住進那唯一的一間上房。
「搞什麼,這城里的客棧怎會都滿了?」進了房間,樓西月不滿的低聲咕噥。
「小鎮,下雪了。」
她蹙眉瞪他,「多說幾個字你會死啊。」
他在桌邊坐下,將劍隨手放到桌上,「這鎮很小,因為這場雪,許多人只好投宿,所以客棧一時爆滿也是難免的。」
樓西月瞪眼。他故意的嗎?
「還要再說嗎?」
這絕對是故意的!
「我沒有那麼笨。」她的聲音忍不住大了點。
秋鳴風提起桌上的茶壺,看她。
她搖頭,「我不渴。」
他自己倒了杯茶喝。
樓西月放好行李,坐到桌邊,「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只要一想到他從頸後給了她一記手刀,然後將她帶出山,她就有半夜磨刀的沖動。
他走便走,非要連她一起打包帶走就太過分了!
秋鳴風一如既往的沒有給她答案。
她泄氣的趴到桌上,轉著一只空杯玩。
「秋鳴風,你很討厭吶,我不喜歡冬天在外面走動,很冷的。」
他放下杯子,「我讓店小二提熱水進來。」
她臉一紅,偷偷瞥了他一下。
他面不改色道︰「我出去。」
「廢話,你當然要出去,難不成你還想讓我當著你的面洗澡嗎?」樓西月有些惱羞成怒。
秋鳴風淡然地說︰「我會閉上眼。」
她直接一掌拍向他。
他閃身避過,拉門出去。
樓西月的臉後知後覺的燒起來。那個混蛋大冰塊!
沒一會兒,店小二便提了熱水進來。
店小二最後一次進房倒好水,提著空桶出來的時候,忍不住朝門外抱劍而立的青衣男子看了一眼。
秋鳴風冷冷看了過去。
店小二馬上低頭跑開。這男人好可怕!
他靠著牆,目光隨意的打量著樓下的人。
不多時,屋內傳來撩水的聲響,他收回目光垂下眼,彷佛老僧入定般化成一尊雕像。
偶爾走道上有人經過,看到他站在門外不免會看一眼,但馬上便會移開目光,快步離開。
實在是他身上透出的生人勿近氣息太過強烈,讓人想忽視都難。
時間一點點過去,終于,房門「吱呀」一聲打開。
秋鳴風回首便看到樓西月當門而立。
屋內尚有氤氳的水氣,初出浴的她雙頰泛著一層粉紅的色澤,整個人清新得彷佛一枝雨後亭亭玉立的芙蓉。
看到站在門外的他,樓西月愣了一下,「你一直在這里?」
他沒有回答,徑自走了進去。
樓西月已經知道了答案,臉上的熱度再次攀升,有些心慌的將房門關上。
秋鳴風在屏風前站住,沒有回頭,只是丟出一句,「你不出去?」
「出去干什麼?」
「我要洗澡。」
整張臉都快燒起來,她跺了跺腳,惱道︰「我當然會出去。」
听到她狠狠甩上房門,腳步往樓下而去,秋鳴風的嘴角揚了揚。
下了樓,在大堂坐下的樓西月提了茶壺才要倒,突然整個人像被針扎了一樣跳起來。他……他用她的洗澡水洗嗎?
她輕咬下唇,眼神也閃爍起來。
努力穩了穩心神,她對自己說︰「這沒什麼,趕了一天的路,他只是懶得再叫水罷了。」對,一定是這樣。
做好心理建設,樓西月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
下來用膳的人越來越多,她也漸漸放開心思,望著門外越來越大的雪出神。
一直到秋鳴風坐到她對面,她才分了一眼給他。
「小二哥上菜。」她幾乎是馬上就移開目光,轉而朝店小二吩咐。轉過頭發現他在看她,她沒來由有些心慌,「雪下大了。」
他只是點了下頭。
忍不住有些惱,她索性低頭不再理他。
飯菜很快上來,兩人沉默的用膳。
之後,回到客房。
樓西月放下仍是半濕的長發,拿了布巾擦拭,然後用梳子慢慢梳理,就是不看秋鳴風,也不開口說話。
他也不開口,靜靜地坐在桌邊。
屋內的氣氛便有些沉滯起來。
終究還是她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們怎麼睡?」只有一張床啊。
秋鳴風朝床看了一眼,「天冷,一起睡。」
嘴角狠狠抽了兩下,樓西月將手中的梳子用力拍在桌上,「秋鳴風——」
他淡淡的看過去。
樓西月咬牙壓低聲音,道︰「這怎麼可以,男女有別。」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你這會兒倒是有問必答了?」她忍不住譏諷。
秋鳴風再次閉上嘴。
她氣得拍桌,「你故意的啊?」
他慢吞吞道︰「你不喜歡我說話。」
「你說的那是什麼話?」她怒。
「實話。」
像被戳破的皮球一樣,樓西月滿肚子的火氣一下子泄了個干干淨淨。她錯了,像秋鳴風這樣的男人根本不會有什麼異樣心思,恐怕在他眼里,她還不如他手里的那把劍。
這感覺很郁悶……
她慢慢梳理長發,看著桌上的蠟燭一點點燃燒落淚。
屋里很靜,只有蠟燭燃燒的聲響。
屋外走道也很靜,客棧里的住客大都已經安歇。
窗外落雪聲越來越大,昭示著明天的道路越加難行。
樓西月睡在里側,裹了一床被子面牆而臥。
燭火熄滅的時候,秋鳴風也上了床,另蓋了一條被子。
一時之間,天地彷佛只剩下窗外簌簌的落雪聲,樓西月不自覺地攥緊被角,閉著眼命令自己趕緊睡。
「冷嗎?」
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在此時說出這樣的話來,她霍然睜眼,「還好。」
話音未落,就感覺他貼近她,體溫忍不住又有些升高,這下是真的不冷了。
「謝謝。」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但在寂靜的屋中仍清晰可聞,他在黑暗中微勾了唇線。
「啊——」在張嘴的瞬間,她就伸手捂住,所以那聲月兌口的驚呼便夭折在她自己手上。
漂亮的鳳眼睜得大大的,帶著驚慌、羞澀以及毫不掩飾的惱怒,直直的瞪著床上的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