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女婿俏千金 第七章

7.1

向父親辭職的過程順利得令傅蓉蓉意外,也許是自己這張比鬼還慘白的臉色把爸爸嚇到了吧?她想,不然怎麼爸爸答應得這麼爽快,甚至沒有多問一句。

當她一早醒來,看見鏡子里的自己時,差點尖叫出聲,還以為自己已經死掉了,下床的不過是副淒慘的靈魂罷了!不到兩天的光陰,她的臉頰凹陷了,嘴唇失去血色,一雙黑而大的眼眸在雪白的臉上變得更顯目。

印象之中,只有母親去世的那陣子,她曾經消瘦憔悴,沒想到僅僅為了明白自己在韓倫心中地位如此輕微,她就變成這副人鬼不分的模樣。

好長一段時間,她坐在梳妝台前,專心凝視著自己,對自己重復母親最後所說的話:「瓊安,你是個乖女孩,你有勇氣、有愛心,媽媽會保佑你過得幸幸福福的,你不會孤獨,不會寂寞,媽媽會一直陪著你的,別害怕啊,寶貝,媽媽愛你……」

一遍又一遍,她喃喃自語著:「瓊安寶貝,媽媽愛你,瓊安寶貝,媽媽愛你……」直到一股力量貫穿她的身體,彷佛母親真的賜給了她勇氣泉源,她義無反顧的站起身,給鏡子里神情堅定的自己一個鼓勵的微笑。

但是,當父親二話不說就答應她辭職時,傅蓉蓉全身的力氣好像突然流失了一大半。

難道自己的存在真的在任何人心中都這麼沒份量嗎?她覺得有點悲哀。

早上才抵國門,只在家小歇片刻就趕來公司的傅浩天,沒想到應允了女兒的辭職,卻換來她一臉愁容,不禁深深看了她一眼。

「怎麼?希望我挽留你嗎?還是想趁機加薪?」

暗蓉蓉張大嘴巴望著一向嚴肅的父親,他臉上竟然出現俏皮的笑容,好像……好像是外星人假扮的!她不知不覺倒退兩步,露出懷疑的眼神打量父親。

的確和以往有顯著的不同,父親臉上僵硬的線條軟化了,總是緊抿的嘴角也持續揚起,整個人彷佛年輕十歲!

暗浩天當然看得出女兒的驚訝,但現在還不是說明的時候,他謹記著韋涵陽的「請求」:無論蓉蓉對你做任何听來怪異的要求,都不要過問,不要拒絕!

這個「請求」本身就很怪異,但他全盤相信他的「天才女婿」。

暗蓉蓉看父親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更是恐懼的不停往後退,直到背脊踫到辦公室門口,才停下腳步。

暗浩天簡直哭笑不得,直到此刻他才確切了解自己在女兒心中的「形象」。

「我到美國去見過你韋爺爺了。」他試著在許可範圍內做解釋,「他極力稱贊你主持節目的才能,還一直懇求我放你回去幫他開闢新的廣播節目呢!你這次向我辭職,不就是想回去一展所長嗎?我為什麼要阻攔你呢?」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暗蓉蓉挺直的肩膀陡然松懈下來。

「再說,雖然你的企畫能力極強……」他停頓一下,用眼角觀察女兒的反應,見到她整副表情僵死在當場,果然和韋涵陽所預測的一模一樣,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兩個小表,竟然背著我玩花樣!「但是,我並沒有要強迫你繼承我事業的迂腐觀念,所以你大可放心回去。」

他決定放過女兒一馬,不拆穿她「找槍手」的事,畢竟已經有韋涵陽這麼完美的女婿來繼承事業,他心滿意足都還來不及呢!

听見父親的話,傅蓉蓉差點滑坐到地上––她真的有種被釋放的輕松感,非但不用再面對壓力滿滿的辦公桌,而且韋爺爺還願意為她開闢新時段––看來人說「情場失意,事業得意」一點也不假呢!

想到世界上還有人對她賦予期待,還有個屬於她的角落正在等待她的歸去,一瞬間,傅蓉蓉全部的力氣又涌回體內––現在只等她把姊姊和韓倫「送做堆」,她就可以了無牽掛的回美國,展開全新的生活!

這也同時意味著,她還要支撐一段時間,不能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

媽媽,她在心里默念,請給我更多的勇氣去面對韓倫……

7.2

傍晚,當傅蓉蓉坐在輪椅上,由徐宇平推著出現在排練場時,韓倫心里震驚到極點。他不能相信這個神情憔悴而冷淡的女人就是他的蓉蓉,他更不能相信她竟然帶著那個年輕人赴約。

「蓉蓉呢?」這是他的第一句話,也是發自肺腑的質疑。

「我妹妹臨時有事不能來,很抱歉,韓先生,她請我轉達她的歉意。」傅蓉蓉的口氣平淡沒有感情,雖則她的心髒正鳴鑼擊鼓,但她臉上並沒有泄漏一丁點情緒。

韓倫深吸一口氣,整理紊亂的思緒––他不是早知道「蓉蓉」不會現身嗎?她不可能同時扮演兩個角色呀!但問題是,眼前的女人真的是傅蓉蓉嗎?她的確美得驚人,和那天晚上見到的「傅萱萱」相比之下,她的表情更冷漠,帶著一股與世隔絕的疏離感,好像所有情緒都與她無干,好像她是個不會笑,不會哭的假女圭女圭!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傻,僅憑一點蛛絲馬跡就斷定「傅萱萱」和「傅蓉蓉」是同一人。

這個賭注實在下得太大了,大到他害怕去面對事實,害怕去揭開真相!

「韓先生,我們要站在這里談,還是……」徐宇平環顧四周,諾大的空房間里三面牆都是及地的大鏡子,有點像人家教跳韻律舞的場所,而角落里也的確有兩人正對著鏡子伸展四肢,互相幫對方做暖身的按摩動作。

韓倫的神智被拉回現實,他用帶有敵意的眼神看著徐宇平,「請問這位先生怎麼稱呼?」

徐宇平大方的伸出手,「我姓徐,徐宇平,叫我丹尼就好了。」

韓倫強迫自己伸手和他相握。「請兩位移駕,我們到樓上會議室談吧!」

三人乘坐電梯到樓上,一路沈寂。韓倫冷眼旁觀,注意到徐宇平雖不言語,但非常細心謹慎為她推動輪椅,每個轉彎,每個起伏,處處都感受得出他的細心體貼,無論多小的動作總盡量避免她的顛頗。

到了樓上,韓倫先為兩人大致介紹了劇團的現況,說明目前這只是業餘劇團,團員們只有車馬費貼補,公演的門票收入除了支付場地租金和道具成本外,剩餘不多的數目都捐給慈善機構。「我解釋這些,是想請問傅小姐,如果沒有額外的酬勞,不知道你還願不願意加入呢?」

「韓先生不用客氣,叫我瓊安吧,這是我的英文名字。」她不想听韓倫叫她傅小姐或傅萱萱,「韓先生,我……」

「請叫我韓倫,蓉蓉也是這樣叫我。」韓倫銳利的眼神不放過她臉部最細微的表情變化,提到蓉蓉時,他還刻意加重語氣。

「好的,韓倫。」當這個熟悉而甜蜜的名字從口中溢出時,她忍不住情緒激動而澎湃不已,彷佛她已經等了一世紀之久,只為了將他的名字從口中說出。「我想,有沒有酬勞並不是重點,我的行動不方便,也不敢保證每次都能參加你們的聚會,所以只要你們不嫌棄,我當然盡力而為。」

「那麼,我們就這樣說定了。」韓倫向她伸出手。

她猶豫了兩秒鐘,還是伸手和他帶電的手指淺握一下,幾乎才踫到就想縮回來,韓倫卻猛然攫住她的手,緊握不放。

她強自鎮定,淺淺一笑,「是不是喜歡戲劇的人都這般熱情呢?」

韓倫臉一紅,困窘的松開手,他更懷疑眼前這個女人就是他的蓉蓉,如果是蓉蓉,她一定會羞得低下頭來,但那支細滑柔女敕的小手,觸感又熟悉得令他心悸……難道換了一張臉,她的心也跟著換了嗎?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們就照剛才說定的,等我把手邊的作品整理出來,再請你過目指教,好嗎?」她就像在談公事一樣,口氣平淡得像杯白開水。

她的言語,她的神情,在在刺傷韓倫的心,使他整個人不寒而栗,他掙扎著握緊雙拳,眼前的情勢逼他不得不下決心走險棋!

「明天是這次公演的最後一場,不知道兩位是否有時間來?」他跟著追加:「上次我帶蓉蓉看過,她很喜歡,這次我想帶兩位到後台參觀,順便和大家認識認識。」

暗蓉蓉默默點頭同意,隨即讓徐宇平推著離開會議室。

韓倫追到電梯口。「瓊安,請替我轉告蓉蓉,我很想念她。」他的聲音低沈溫柔。

她一陣頭昏目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配合心髒瘋狂的節奏聲,她听見自己的聲音平靜穩定的從口中傳出來:「我代她謝謝你的關心,韓倫,再見。」

韓倫動彈不得,呆立著看電梯門慢慢闔上。

在電梯里,始終沈默的徐宇平不了解傅蓉蓉今天的表現,「瓊安,你為什麼對他這麼冷淡?你不是想幫萱萱追他嗎?那為什麼不對他溫和一點?」

暗蓉蓉黯然搖搖頭,「丹尼,我很累很累了,我想回家休息,改天再和你解釋好嗎?」

徐宇平不再多說,他感覺得出來,瓊安和這位叫韓倫的男人之間,有著不尋常的情愫。他有點迷惑,十幾年來,他不曾見過瓊安對哪個男人有特別感情,這也是他鍥而不舍的原因,相信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比一般男人來得重,相信自己還有一絲希望……

現在他已經不敢這樣自信了。

7.3

程小雯一推開劇團會議室大門,里面溢出濃臭的香菸味,她連連咳了幾聲。

「小扮?」她看見韓倫身體懶散的倒在一張椅子上,背對門口,兩條長腿直直向前伸展,擱在另一張椅子上,桌上放著一個煙灰缸,里面的菸堆得高出邊緣。

韓倫沒有應聲,隨手又捻起另一支香菸,對準還沒熄滅的菸頭,藉著餘燼點燃下一根。直覺已經告訴她今天的計畫並不順利,「怎麼了?她不是傅蓉蓉嗎?」她機警的關上門,在他旁邊椅子上坐下。

韓倫連抽了三口煙,恍若自語的說:「我想我下錯注了。」

程小雯緊盯著他沈思的臉龐,「你已經確定了嗎?」

韓倫眉頭緊縮著,緩緩將今天與「傅萱萱」見面的經過告訴她,說完後又狠狠抽了一大口煙,吐出無數的疑問,「她真的是蓉蓉嗎?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想玩我的感情,她早成功了,現在又是為了什麼?」

他的聲音是冷靜的,語氣是沒有起伏的,但程小雯看見他額上的青筋浮現,說話時嘴角也是僵硬的,她了解韓倫是以多大的克制力在壓抑心中的怒火。

沈吟片刻後,程小雯說:「我相信你有一點說對了––她想逃,否則昨天那個『傅蓉蓉』不會告訴你她要回美國。」她以局外人的身份分析著,「至於這個瓊安,也就是『傅萱萱』,究竟是蓉蓉本人還是真有此人?」

「這就是問題。」韓倫用力捻熄香菸,「若是她真的是傅萱萱,那蓉蓉又在哪里?」

「小扮,還有一點你也說對了––你的賭注下得太早了,我只能幫你確定蓉蓉的面貌是化妝的,但我沒辦法認出她的真面目,而你也只听見『二小姐』三個字,加上見到一個女人從傅家出門去上班,但並不表示那女人就是蓉蓉啊!」她點破他一廂情願的判斷。

韓倫憤然點起另一根煙,「她到底在玩什麼把戲?」他也不清楚這個「她」,指的究竟是「傅蓉蓉」還是「傅萱萱」。

程小雯自言自語著:「目前據我們所知,一共有四個女人:一個是可能不會走路的美女,她待人冷漠;一個是絕對會走路的美女,在公司上班;一個是蓉蓉口中的姊姊『傅萱萱』,最後一個是丑丑的『傅蓉蓉』本人……」

「她不丑!」韓倫突然大叫,把程小雯嚇了一跳。

「好好好,最後一個是『長相平凡』的傅蓉蓉,可以了嗎?」她斜眼觀察韓倫的反應,心里又好氣又好笑,想這人中毒顯然不輕!

「然後呢?」韓倫淡淡問道,腦中也跟隨程小雯的邏輯打轉。

她繼續說:「前面兩個美女,你已經確定長相一樣,但後面兩個,我們沒人知道她們的真面目。問題重點是,這『四個』女人究竟是由『幾個』變化而成的?」

見韓倫沒有答腔,她自顧自說下去:「小扮,你有沒有想過傅蓉蓉和傅萱萱是雙胞胎的可能性?也就是說,那兩個美女是雙胞胎,而一個是不會走路的傅萱萱,另一個是傅蓉蓉的真面目。當然,也可能這四個人都是蓉蓉一人扮演的,也可能是三胞胎或四胞胎,或者背後還有第五個、第六個……」

韓倫被她一句「雙胞胎」給打昏了腦袋,全然沒听見她後面的瞎掰。「雙胞胎?你是認為我今天和那天在傅家客廳見到的是傅萱萱,而去公司上班那個會走路的才是蓉蓉?」他大聲咆哮,如果事實真相果真如此,這盤棋只怕就要全軍覆沒。

程小雯的腦細胞快速轉動,「我不能確定,只是覺得這個可能性比較大––『長相平凡』的傅蓉蓉會走路,這是鐵的事實,就算她是化妝的,本人其實很漂亮,但一人扮兩角也夠了,她為什麼要突然編造出一個『不會走路』的姊姊來?最有可能的是––她的的確確有這樣一個殘障的姊姊!」

韓倫焦慮的等她繼續說下去,他已經沒辦法自己思考了。

程小雯覺得自己像推理小說里的神探,滿臉春風得意,「當然,她們也可能不是雙胞胎,或許你見到的兩個美女都是蓉蓉,而另外有一個長相不明又不能走路的傅萱萱躲在背後;也許兩個美人都是傅萱萱,她只是假裝自己不會走路,而傅蓉蓉呢?說不定是那個老佣人假扮的……」

听她越掰越過分,韓倫真想拿煙灰缸砸過去。

「總而言之,」她慎重其事的下結論:「你還是得先弄清楚這個瓊安是不是傅蓉蓉。」

韓倫快氣炸了,她繞了一大圈,結果又繞回問題的原點。「真是獨到的見解啊!程妹妹。」他諷刺的說,「接下來你是不是要怪我沒有一腳把她從輪椅上踢下來,看她是不是真的不能走路?」

「這倒是個好方法,你今天怎麼沒想到呢?」程小雯還真的在考慮可行性。

「你……」

「你何必苦著臉呢?小扮,既然你已經約了她明天到後台,我們只要按照原訂的第二計畫進行不就可以了嗎?」她樂觀的表示,反正他們老早就決定,萬一韓倫無法以「目測」分辨傅蓉蓉和傅萱萱,就要施些計謀逼傅蓉蓉「現出原形」。何況在個人的想法中,程小雯還比較喜歡這個刺激好玩的「第二計畫」呢!

韓倫默然不語,他的心情實在沒有程小雯這麼輕松愉快。考慮許久後,他最後才咬緊牙關說出心底的顧慮,「小雯,你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談要讓劇團職業化的事嗎?我已經找到一位願意出資幫我們成為職業劇團的老板,對方明天會來看戲,所以我們不能出一點差錯!」

程小雯張大詫異的眼楮瞪著他,旋即朗聲笑起來,「你在開玩笑吧?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對方也是今早才通知我的!」韓倫認真的回瞪她,「我會跟你開這種玩笑嗎?」

她趕忙收起笑聲,語調也緊張起來,「我們要怎麼辦?還是照原訂計畫嗎?萬一她真的不是傅蓉蓉,那可是有開天窗的危險呢!」她知道成為職業劇團是每位團員的心願,沒有人會甘心錯失這個機會。

「所以我很不想走上這步棋啊!」他委實無奈,「但蓉蓉現在連公司也不去了,而我只剩下四天的時間,除非不顧一切闖進她家里,否則真的只能把那個瓊安從輪椅上給踢下來,但這種當場拆穿的作法只會把她逼得離我更遠,你想我還有什麼選擇呢?」

她左思右想也沒別的主意,只好安慰韓倫道:「別多想了,既然決定了就這麼辦吧,反正請小李躲在監控室里待命就是了!」

韓倫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但願蓉蓉她……」他把剩下的話吞進肚子里。

程小雯看出他的思緒,給他鼓勵的微笑,「小扮,我相信蓉蓉對你是真心的––我那次在你懷里撒嬌大哭,她當時的樣子啊,真像要把我給斬成八塊呢!」

韓倫笑了,「我還真想把那個丹尼給斬成十六塊!」他隨即又陷入沈思,「如果蓉蓉真的在玩弄我,只怕這輩子我再也不會相信人心了。」

「我相信她的『苦衷』一定非常不得已。」程小雯繼續給他打氣。

「是啊,我也只能這麼想了。」他重新點燃一根煙,點燃最後一線希望,「我只能相信她……」

「不用擔心,一切都看明天了!」她嘴里說得輕松寫意,心里卻在慎重祈禱,但願傅蓉蓉不會辜負小扮的信任!

兩個人陷入沈默,任憑煙霧彌漫整間會議室。

7.4

「怎麼了?瓊安。渴嗎?要不要吃什麼?」

徐宇平一雙手搭上傅蓉蓉肩膀,她才回過神來,軟軟笑道:「也好,給我帶杯咖啡吧,我頭有點昏。順便問問還有沒有人要,只怕沒人有心情吃喝。」

最後一場鮑演的後台一片紊亂,她沒想到演出前的氣氛竟然這麼緊張,雖然相同戲碼已經上演五天了,但每個演員都還戰戰兢兢,不敢掉以輕心,全心全意要讓觀眾留下最絢爛最深刻的印象。為了不打擾大家,她和丹尼只好靜靜待在角落。

「我去買的時候,你要乖乖留在這里,別亂跑啊!」徐宇平揉揉她的頭發。

「知道啦!我坐著輪椅能跑到那里去?傻子!」她笑斥道。

徐宇平轉身離開了,留下她一個人,倍覺孤獨。

五點多,她就在丹尼的陪同下來到社教館後台,韓倫公式化的將她介紹給大家,隨手抓了些舊劇本給她,淡淡的說了句:「請瓊安小姐過目後,給我們批評指教。」然後就不再說什麼,轉頭參與忙碌的準備工作。看著韓倫忙進忙出,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她覺得自己像個隱形人,以前的兩人世界再不復存,他的眼里彷佛再也容不下她了……

她突然覺得頭暈目眩,全身乏力。

「瓊安哪,你的護花使者呢?怎麼不見了!」程小雯已經換好戲服、化好妝,笑嘻嘻的走到她跟前,

暗蓉蓉強撐起精神,友善的笑笑,「你是指丹尼嗎?他去買喝的了,一會兒就回來。」

程小雯一听,正中下懷,她原本的任務就是要設法將徐宇平暫時遣開,免得他破壞接下來的計畫。這叫天助小扮也!她暗叫,卻又覺得不過癮,好像錯失一場好玩的游戲似的,於是她不甘寂寞的在傅蓉蓉輪椅前蹲下,惡作劇的說:「說真的,你和你妹妹的長相真是完全不相似,不知道你是檢來的,還是你妹妹是領養的?」

暗蓉蓉警覺心頓起,她不懂程小雯為何突出此言。「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充滿戒備的反問。

程小雯不在意的聳聳肩膀,依然嘻皮笑臉的站起身。「開個玩笑罷了,何必這麼沒幽默感?算了,不和你說,我去做暖身了。」她轉身要走,又掉頭拋下一句:「瓊安,我確定你不是個好演員。」

暗蓉蓉一凜,她不確定程小雯這句話有沒有弦外之音,但卻完完全全刺穿她的心事,她的確快「演」不下去了:眼里耳里都是韓倫的身影、韓倫的聲音,讓她那顆已經宣告死亡的心髒,竟然一點一點又活動起來,兩種情緒同時灌注進來,互相對抗著,反覆而不能平息。她不能了解為什麼韓倫知道她要離開,卻顯得如此無動於衷?但她又不能徹底忘記韓倫的告白,還有臨別前那句……蓉蓉,我是真心的……

「小李呢?還沒來嗎?」程小雯扯開嗓子對大家叫道,表示「準備工作」完成。

「今天還沒見到他呀!」另一人也吼著回答。

震天價響的聲音打斷了傅蓉蓉的思緒,她抬頭發現後台正陷入一片沈默,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到十秒鐘,大家又開始騷動起來,原來距離演出只有二十分鐘了,掌管燈光的小李卻「還沒有到」,本來就彌漫著緊張氣氛的後台更陷入一片混亂,所有團員憑著完美的默契,為韓倫演出這場未經排演的「戲前戲」。

身為舞台監督的林建國迅速拿起聯絡監控室的內線電話:「阿美,你師父到了沒?他有沒有交代?知道了,我來打。」他掛下電話,轉向大家,「你們繼續做自己的事,老陳,你去打電話!韓倫,你幫我四處去找一下,看有沒有在廁所還是在哪里?」

三分鐘後,老陳跑回來,說小李家里沒人接听,大哥大也接不通。再五分鐘後,韓倫也跑回來,依然沒有小李的下落。

此刻距離開幕剩下不到十分鐘,林建國的大哥大「分秒不差」的叫了起來,他接起電話:「喂……小李!你在哪里?」他聲音之大,每個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什麼?他還好嗎?嗯……嗯……你什麼時候能到?嗯……知道了,等你到了再說!」

切斷電話,林建國沈默兩秒鐘,轉向大家宣布道:「小李朋友出了車禍,還好現在已經沒事了,他正從榮總趕過來,最快要半個鐘頭才會到。」

「那,阿美能頂嗎?」

「還是延遲開幕?」

「找個人去幫阿美比較好,不然要晚多久開幕也不確定。」

「我想……」

等每個人都盡職的說出「台詞」後,林建國做出總結:「讓阿美先撐,至於幫手……」

「不行!」現在輪到韓倫出聲,「阿美才跟過一部戲而已,她還不行!尤其這場戲開幕就在酒家,燈光不好打!」

「那你說要延遲開幕嗎?」林建國張目瞪著韓倫,想當年他戲也演得挺不錯,「萬一小李八點半才到怎麼辦?有人鬧要退票怎麼辦?」

韓倫也回瞪他,語氣堅定不容反駁,「建國,你冷靜听我說,有一位願意出資幫我們成為職業劇團的老板今天會來看,我們不能冒險讓阿美頂哪!」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韓倫身上,整個後台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听的見。

林建國更是傻了眼,怎麼韓倫事先沒提過這段「台詞」,這到底是真的還是韓倫臨時掰出來的?他的目光在韓倫臉上搜尋幾秒鐘,兩個人的交情算算也有十年了,默契自然是超一流的,從韓倫的表情和聲音中,他知道韓倫說的是真話,但那雙絕頂嚴肅的眼楮也同時暗示「這場戲」還是得演下去。

林建國很快從驚訝中恢復神智,他推測韓倫選在此時說出這件事,是打算利用這件事實進一步刺激傅蓉蓉,使她更沒有退路可選。於是他飛快看了一下手表,把「戲」帶回主題,「現在沒時間說這個,我們只剩下五分鐘了,你說怎麼辦?阿美不行,又不能晚開幕?」

「這……」韓倫露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樣,「總之阿美不行,如果晚開幕的話……有沒有不影響觀眾的方法?」

在一片沈默中,程小雯開始「出主意」,「我們先上台演個短劇如何?」這個主意當然遭到大家異口同聲的否決,她於是又說:「那麼找人說些笑話給觀眾听,混些時間呢?」

這次沒人答腔,表示這是個「可以考慮」的方法。從眼角餘光中,程小雯看見傅蓉蓉「天人掙扎」的表情,她暗自相信這步棋成功的機率正在一點點增加。

「但要找誰去呢?」林建國刻意裝出認真在考慮人選的樣子,目光輪流在每位團員身上打轉,每個人都默默搖頭表示自己不能擔當這個「重責大任」。

韓倫則竭力堅持著不說話,發誓要等到最後一秒鐘。

後台每一支耳朵里只有秒針滴答滴答的聲響,每一顆心都在期待,卻沒人敢把眼楮轉向傅蓉蓉的所在的角落……

「韓倫,帶我到播音室去!」

暗蓉蓉的聲音終於響起,韓倫猛然回過頭,周圍的景象剎時變得一片模糊,他只見到一臉蒼白的她緩緩推動輪椅前進,她的嘴唇在顫抖,墨黑的雙眼閃爍生輝,那樣子真是動人,韓倫只一瞥,不禁目眩神移……

「帶我到播音室去!」她再次堅決要求,只覺得心髒就快要跳出胸口,砰然的聲音大到好像每個人都能听見,「你們別無選擇,是嗎?要晚開幕又不能觸怒觀眾,是嗎?會耽擱多久沒人說得準,是嗎?」問話之間,她一雙秀目左右顧盼,後台所有人都覺得自己被她看見了,卻沒有人出聲回答。

韓倫不知道自己此刻翻騰起伏的心情是激動、是興奮、是愧疚,還是喜悅?他的計畫可以說順利極了––若非對自己的播音能力有相當信心,沒有人會自告奮勇在這樣的處境下冒險––他已經成功的「利用」了蓉蓉的純真善良逼她做出決定,逼她在無形中默認自己是傅蓉蓉,然而,見到自己將她逼得面無血色,韓倫的良心不由得陣陣抽痛起來!

「帶我去播音室啊!韓倫,相信我!」她第三次催促。

他無暇分析自己的情緒,邁出兩個大步跨到她跟前,突然伸手將她整個人橫抱起。

她驚喘一聲。

韓倫凝視懷中佳人,「音控室在樓上,沒有電梯,你不能走路,是嗎?」他再轉向林建國,「建國,請你聯絡阿中,做好播音準備。」說完,他毅然決然抱著她,轉身走出後台。

依偎在韓倫胸前,被他結實的臂膀抱著,鼻里嗅著他身上漾出的陽剛氣息,耳里听著他的心跳聲,噗通噗通和自己奏著相同的節奏,傅蓉蓉以為自己身在天堂,她相信全世界再也沒有比這里更舒服更溫暖更安逸的角落……

抱著蓉蓉輕盈柔軟的身軀,韓倫全身血脈著火似的加速竄動,體內的悸動使他更收緊手臂,只希望能永遠如此抱著她,抱著她……

可惜兩分鐘後,他的腳已經把他們帶到音控室,負責音效的阿中得到林建國的指示,已經準備好隨時可以播音。

他勉強割舍百般不情願的心情,將懷里的蓉蓉輕輕放在椅子上。

阿中將麥克風遞給她。

暗蓉蓉接過麥克風,看了韓倫一眼,隨即專心面對麥克風,閉起眼楮,輕啟朱唇……

她的聲音透過麥克風,竟有說不出的美妙,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撫慰力量,飄入耳里就像一股透心涼的清泉,令听的人全身毛孔無一不暢快。

剎時之間,台前台後一片肅靜,都以為是天使在說話了。

起初只覺得聲音入耳動心,說了些什麼也沒留神去听,後來等她開場白一過,話峰一轉,她開始介紹劇團成立以來,演出過的一些戲碼,公演的時間、地點、演出場數,間接又帶出不少有趣的笑話:不會抽煙的女主角在舞台上被煙嗆得說不出話來,莽撞的男主角沒認清門的位置,導致「破牆而入」……

她的話題層出不窮,鮮活靈動,好像總繞著劇團瑣事打轉,卻叫人沒有厭煩的感覺,听她說來像說故事,娓娓道來,字字清脆,聲聲婉轉,語調忽緩忽急,或高或低,每個抑揚頓挫都緊緊抓住听眾的心。

從開始到結束,在場所有听眾竟無人開口說話,彷佛陷入被催眠的境界,只怕漏掉她的一個字句,一聲輕笑……

7.5

直到音控室里聯絡電話的紅燈亮起,韓倫才恢復知覺,整個人恍若剛從夢里醒來。

他接起電話,是林建國通知他時間差不多了,戲可以開幕了。此刻,他才省悟到時間已經在傅蓉蓉如新鶯出谷的聲音中,不知不覺過去了三十分鐘。

他輕拍她的肩膀,她會意的點點頭,隨即將正在嘴邊的話題告個段落。「各位觀眾,幕即將開啟,邀請你們一同融入我們在舞台上交織成的喜怒哀樂……」

燈光漸暗,聲音漸微,棗紅布幕緩緩拉開……

阿中從旁接過傅蓉蓉手里的麥克風,她身下的椅子一個晃動,整個身子摔倒在地上,昏厥過去。

「蓉蓉!」

「瓊安!」

韓倫和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進音控室的徐宇平同時撲上前,一人一邊將她扶起,她癱軟的嬌軀懸掛在兩人的臂膀上,星眸緊閉,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瓊安,你怎麼了?別嚇我啊!你醒醒啊!」

徐宇平眼淚都快流下來了,用力搖晃她的身子。她微微動唇,卻一聲也沒發出來。

韓倫一手攬著她,一手探探她的額頭,燙得驚人。「她在發燒。」

「發燒?」徐宇平愣住,也伸手模她的臉頰,「我從小到大沒見過她生病哪!瓊安身體壯得像支牛,為什麼突然……」

韓倫甚至沒有時間自責,迅速從徐宇平手里把蓉蓉「搶」過來,將她整個身子摟抱進懷里,二話不說就往門外走。

「喂!你要把瓊安帶到哪里?喂!你等等啊!」徐宇平邊嚷邊追了出去。

7.6

暗蓉蓉微微張開眼楮,觸目就是韓倫含情脈脈的雙眼,她下意識的眨眨眼,還以為自己身在夢里。

「韓倫……」她呢喃喚他的名字。

「你病了,小丫頭,別多說話,乖乖睡覺。」他極富磁性的低沈嗓音讓她早已無力的骨頭更酥軟得像要松散成灰。

「我病了?」她難以相信這個字匯會和她連在一起,略一偏頭,看見徐宇平手腳大開的躺在旁邊沙發上,睡得正酣,眼看腦袋就要滑到地上。她這才省悟到這是個陌生環境,黑暗的房間中只有角落一盞小燈發出昏黃的光線。「這里是哪里?」

「醫院,你在打點滴,別動。」韓倫愛憐拂開落在她眉梢的發絲,動作又輕又柔,「沒事的,你已經退燒了,醫生說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哦。」她應了一聲,緩緩闔上眼楮,不到一會兒又睜開,「公演呢?」

「順利結束了,你表現得好極了,大家還沒卸妝就全部沖來看你,每個人都說你是最大的功臣。」他溫熱的氣息柔柔吹上她的臉頰,她羞紅了臉,轉過頭避開他含情的雙眸。

「我沒有那麼好,你不要這樣說,我……自作主張……總是顧前不顧後……」

「傻丫頭,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中場時間起碼一打觀眾跑到後台來問那是誰的聲音?她在那個電台主持?什麼時段?後來還有觀眾指名要把花獻給你呢!」

「是嗎?你在開玩笑吧?」她斜眼瞄他,卻見到他從床下拿出一大束白玫瑰。

他把花捧到她枕邊,在她耳畔低語:「我從沒跟你開過玩笑,我是真心的。」

剪不斷的淚水滑下她臉頰,顆顆落在花瓣上,「韓倫……我……」

「別再說了,瓊安。」他壓抑下想叫她蓉蓉的沖動,「閉上眼楮,小丫頭,乖乖睡著,什麼都別去想了,乖……」

出乎她意料之外,在韓倫恍若催眠的輕囈聲中,傅蓉蓉很快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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