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愛天堂 第一章

房間里一片漆黑。

林菲點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五年,來到巴黎已經五年了,好漫長的日子,她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林菲模索著打開身旁的台燈,昏黃的燈光照著牆上的一幅油畫,畫中的女孩梳著嬌俏的公主頭,著一身淡藍的連身衣裙,手里捧著一束嬌黃的雛菊,一雙眼楮迷蒙地微笑著。

林菲目不轉楮地盯著畫,那是她花了一年時間完成的。那雙眼楮,她永遠忘不掉,還有那件藍色衣裙。突然「啪!」地一下,林菲關掉了台燈,只有火紅的煙頭在她的指間微微顫抖,星光一閃,一顆淚珠滴落在冰涼的臉上。

※※※

兩星期後。

伊莎貝拉畫廊。

林菲很早就來到畫廊,今天是她畫展開幕的日子。巴黎的二月天還很冷。

林菲推開門,戴維早已等候在那兒。

「嗨!林,早啊!」

「你不更早嗎?」林菲隨便打了個手勢。

戴維是畫廊的老板,高大、英俊,一看就知道是巴黎人。五年來,林菲一直得他相助,他們是同甘共苦的好伙伴。

「怎麼樣?緊張嗎?」

「第一次,難免會的。」

戴維走到酒櫃旁,開了一瓶香檳,倒了半杯遞給林菲。

「來,祝我們合作愉快。」說完,把自己的半杯一飲而盡,然後微笑地望著林菲。

林菲啜了一小口,笑道︰「畫展還沒正式開幕呢!這香檳應該留到最後再喝。」

「都一樣。林,你今天真漂亮。」戴維抱著雙臂,靠在辦公桌上,微眯著雙眼打量林菲,像是在看一件藝術品。

林菲今天其實並沒刻意打扮,寶藍色的套裝配上白色風衣,雖然有點素,卻干淨俐落,顯露出幾分高雅氣息。為了畫展開幕,林菲施了點薄妝,本來蒼白的雙頰映出些許紅潤,顯得嬌媚無比,難怪戴維看得都痴了。

「好了,別在這兒盡說廢話,談談正經事吧!」

「OK!展覽廳的畫都布置完畢,你昨天看過了。不過我稍微作了一下調整,我相信你一定會滿意的。」

好呀!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擅作主張,你……

「別急,別急。我說你一定會滿意的。我們相處這麼久,我還不了解你嗎?待會兒到展覽廳里看看,你就明白了。」戴維故作神秘地望著林菲。

林菲有點不高興戴維竟擅自做決定,但又拿他沒轍,真不知道這個家伙又玩什麼花樣?

「還有,今天我要給你引薦幾位權威人士,他們的評論拿你們中國話來說,真是一言九鼎,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我跟他們都很熟,到時候你得熱情一點,要不然明天報紙上就有你好受的了。」

戴維跟林菲認識了這麼多年,中國話多少也懂一點。他了解林菲的脾氣,知道她壓根不在乎什麼權威人士,也懶得和他們打交道,所以事先特意關照一下。

林菲對戴維的細心表示感激,心里還在惦記展覽廳里的畫。

「走吧!我知道你等不及了。時間差不多了,客人們大概就快到了。」

戴維看了看表,穿好外套,摟著林菲的肩頭,兩人向展覽廳走去。

「你真是了解我,戴維。你真的幫了我很多忙!」林菲撩了一下肩上的長發。

「要不然怎麼做你的合作伙伴呢?不過,有時我還真模不透你,你是個很怪的女人。」

「是嗎?」林菲大笑起來。

「別動!你看我的眼楮。」戴維忽然嚴肅起來。

「干什麼?有什麼陰謀?」林菲笑著說,但還是按照戴維的話去做了。

戴維凝視了她片刻,搖搖頭,嘆了口氣,「唉,我還是沒有看懂。有人說,兩個人對望時,被看的一方會把秘密泄漏在眼楮里。」

「你認為我有秘密嗎?」

「你一定有很多秘密,我從你的眼楮里看出來了,但是看不懂。」

「看懂了就不叫秘密了,傻瓜!」有時候林菲覺得戴維雖然已經四十出頭,說起話來還有點孩子氣。

秘密?真的有很多秘密?林菲低聲自語。「恐怕只有我自己知道。」

「你說什麼?」

「沒什麼。」

展覽廳里已陸陸續續來了不少賓客,佛蘭克和雪莉正在忙著招呼,他們是戴維的助手。

看見林菲和戴維走過來,佛蘭克馬上迎了上去,「反應不錯呢,林,恭喜你。」

「謝謝。雪莉呢?」

「她在那邊忙著。」

「喔!對了,戴維,你昨晚吩咐的,我都辦好了,還滿意嗎?」

「很好!我正要帶林去看。走吧!」

林菲看著她的作品都被裝框釘好掛在牆上,心里涌上一陣激動。

戴維拉著她來到一幅畫前,林菲愣住了。畫中的少女一身淺藍,捧著一束雛菊,對她迷蒙地微笑著。

「林,我實在太喜歡這幅畫了。我知道它花了你一生的心血,你的天賦、靈氣、智慧、感情都融合在這幅畫里……」

「我當然知道。這也是我最心愛的一幅畫。」林菲以冰冷的語氣打斷了戴維的話。

「既然這樣,就更有展出的必要了。你不高興?難道我做錯了?」戴維一臉迷惑。

林菲發覺自己語氣太嚴厲了,她微微嘆了口氣,搖搖頭,微笑地望著戴維。「你的確了解我,又太不懂我。事到如此,難道我會不顧大家的面子把它摘下來嗎?」

「你這個怪女人。」戴維緊張了半天,終于松了口氣。

兩個人相視而笑。

「戴維,老朋友,好久不見了。」

戴維回過頭,原來是專欄作家西賓斯,此人專門寫畫評,筆鋒如刀,他跟戴維曾就讀于同一所大學,交情頗深。這正是給林菲介紹的好機會。

「林,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

※※※

畫展的第一天在忙碌的氣氛中過去。林菲應付著各式各樣的客人,覺得很疲累。

而戴維卻顯得很興奮,整理好畫廊的事務後,他決定和林菲出去大吃一頓。

林菲把頭靠在柔軟的椅背上,閉目養神。

「林,今天很成功,是嗎?」

林菲「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你應該感謝我,那幅少女像引起了轟動,西賓斯也很欣賞。你就等著看明天的報紙吧!中國杰出的天才女畫家林……,林,你在听嗎?」戴維自顧滔滔不絕著,一回頭發現林菲已睡著了。

戴維望著林菲的側臉,在夜晚更顯得美麗動人,長長的睫毛垂著,在臉上投下一道淡淡的陰影;嘴唇薄而稜角分明,溫柔中透著倔強。戴維忍不住想要俯身去吻她,但還是克制住了,他了解林菲的脾氣。

他忽然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然後從後座拿出一樣東西,在林菲的鼻頭輕觸著。

林菲朦朦朧朧地聞到一股花香,睜開雙眼,「玫瑰?」

一支鮮紅欲滴的玫瑰正盛開在她眼前。

「送給我的?」

「當然。」

「為什麼要送玫瑰?」

「你猜猜看。」

「今天?為了畫展嗎?」

「不對。」

「你生日?」

「我生日為什麼要送你花?」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二月十四日。

「哦!我知道了,今天情人節。」

「我想你這幾天大概太忙了,連情人節都忘了。」

「其實忘了也沒關系,我無所謂。」林菲苦笑了一下。

「你,我的情人?」林菲笑了起來。

戴維被她笑得有點尷尬。

「如果你說的是真話,我倒要考慮考慮,既然演戲,那就隨你便吧!我的大情人。」林菲今天心情不錯,居然也開起玩笑來。

她接過玫瑰,湊到鼻尖嗅了一下,好香啊!似乎好久沒有聞到這種香味了。

戴維看林菲很高興,心情也很愉快,他把車子停在一家裝潢華麗的餐廳門口,準備好好度過良宵。

※※※

夜深了,戴維送林菲到她寓所門口,今晚的氣氛使兩人的關系變得有點不同。林菲下車,在戴維臉上吻了一下,「晚安,明天見!」

戴維似乎有點依依不舍,但林菲的眼神溫柔而堅決,使他難以開口。

「好吧!明天見。」

林菲拿起玫瑰花向他揮舞了一下,踏著輕松的腳步轉身走進公寓。

車影消失在黑夜里,四周回復寧靜安適。

林菲今夜的確很不同,好久以來沒有這樣的心情。

林菲正要開門時,突然發現門把上插著一朵玫瑰,鮮紅欲滴。

「難道又是戴維搞的鬼?」

她一低頭,看見地上還有一件白白的東西,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封信,空白的信封沒有任何字跡。

林菲抽出信封里的東西,竟然是張照片,黑黑的看不清是誰。

林菲覺得心有點往下沉。

連忙進屋,打開燈,照片上的一男一女立刻映入眼簾。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林菲的手不知不覺地顫抖起來,玫瑰花早已掉在地上。

照片上的女孩蓄著短短的頭發,臉色很蒼白,穿著淡藍的連身衣裙,眼光有點失神,但迷蒙的微笑依舊。男的坐在女孩子身旁,眉宇間鎖著關切和憂慮,那雙眼楮卻仍如往昔。

此照片的結尾處寫著是若雲和宇飛。

太熟悉了,熟悉到竟有點陌生。

林菲急忙翻過照片,背後潦草地寫著幾行字︰「情人節快樂!祝你畫展成功。即日。

「即日?就是今日,難道他去過畫展?不,不會的,我怎麼沒有發現?還是他就在附近?」

林菲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愉悅的心情早已散去,林菲頹然地坐在沙發里,拿起照片細細瞧了起來。

「若雲還是那副模樣,不過看起來成熟多了。」每每想起往事,林菲心里總是莫名地刺痛。

林菲習慣性地點燃一支煙,煙霧慢慢地彌漫開來,照片中的人影模糊起來……

※※※

多年以前。

林菲在一家美術廣告公司做設計。老板蘇紹夫五十多歲,為人極好,很看重林菲,知道她父母早逝,便把她當成女兒看待。

這天,林菲正準備下班。

「小菲,今晚到我家吃飯吧!阿玲老是掛念你。」蘇紹夫在辦公室門口踫見了她。

林菲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點點頭。

汽車停在蘇宅氣派的黑色大門前,林菲一踏出車門,便被人從後面蒙住雙眼。

「阿玲,別鬧。」蘇紹夫在一旁叫著女兒。

「菲姊,你好差勁哦!居然一個多月沒來看我。你瞧,我都瘦了。」

林菲回過頭來,蘇玲玲一身火紅,非常奪目,再看她的臉,果然瘦了,不過仍是神采飛揚。

「你不是要準備大學聯考嗎?我怎麼好意思來打擾你。你考不好,媽媽不罵死我才怪。」

「媽咪才不管呢!再說,我讀書讀得那麼好,怎麼會上不了大學?其實我根本不想上什麼大學,都是爸不讓我去美國讀書,說什麼我太小,家里就我一個女兒。菲姊,你給我評評理嘛。」

「蘇伯、蘇姨就你一個女兒,怎麼舍得讓你到國外去,再說,你走了,我找誰作伴?」

「菲姊——」阿玲嘟著嘴,一副嬌羞可愛的樣子。

「好啦,好啦,進去吃飯吧!」蘇紹夫望著這一對姊妹如此親熱,臉上掛滿了笑容。

蘇太太親自下廚,準備了一桌好菜。

四個人有說有笑,就像是一家人。林菲在蘇家是沒有拘束感的,全家上下就連佣人也都把她當小姐看待。

「菲姊,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

「哇,怎麼還不交男朋友?」阿玲睜著大眼楮問林菲。

蘇太太斥了女兒一句︰「阿玲,別沒大沒小的。」不過她嘴上雖這麼說,心里卻也十分關心林菲的終身大事。

「阿玲說的也是,小菲,你要是有了男朋友,第一個要帶給蘇姨看噢!」

「那當然。」林菲低著頭撥弄著菜。

「菲姊,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幾個?我認識的男生個個都帥得不得了,又有學問,絕對配得上你!」

「你少給我惹麻煩啦,感情的事要靠緣分,有緣不嫌晚。你還太小,不會懂的。」

「菲姊,你年紀輕輕的,怎麼說起話來像媽咪一樣!」阿玲學著林菲的樣子,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

林菲被她天真的樣子逗笑了。

「吃菜,吃菜,有什麼話吃完再聊。宋媽,把湯端上來吧!」蘇太太一邊吩咐著女佣,一邊給林菲添菜。

阿玲話總是最多,沉默了一會兒,又問林菲︰「菲姊,你最近忙嗎?」

「還好,公司里的事不是太多。有什麼事求我?」

「哼,你以為我開口就一定是求你呀!我有一個同學,現在閑得無聊,想學畫。菲姊,我知道你最行的,怎麼樣,這個忙幫不幫?」

「要我教畫啊!自然是沒問題的。不過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畫畫的天分哦。」

「這個你不用擔心,她只是學著好玩而已。星期天,我帶你去她家,好嗎?」

「好哇。」

「你這個丫頭,竟然跟你老爸搶生意。」蘇紹夫在一旁敲了下阿玲的頭。

阿玲調皮地一躲,沖著蘇紹夫做了個鬼臉。

林菲望著蘇家父女,心底涌起一陣莫名的惆悵。

※※※

星期天,林菲依約來到蘇家,阿玲早已準備好,她今天一身鮮活的運動裝,長發高高地束在頭頂,用鮮黃的發圈套住,充滿了青春活力。

蘇家的司機把車開到一幢白色的小洋樓前。林菲看見鐵門旁的大理石牌刻著「江寓」兩個字。

阿玲不按門鈴,就站在門口大聲叫這︰「若雲,快開門呀!」

從樓上跑下來一個白衣黑褲的女子,一看就知是佣人。

「英姊,若雲呢?」

「小姐早上覺得有點不太舒服,現在正在休息。」

「這位大小姐整天足不出戶,也不運動,不悶出病來才怪!英姊,你去告訴她,我給她帶老師來了。」阿玲一開口就說個沒完。

林菲轉身欣賞著小花園里一朵朵盛開的玫瑰。

「阿玲,你又在背後說我壞話了。」

背後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林菲轉過身,眼前一亮。一個瘦瘦弱弱的女孩,梳著俏麗的公主頭,穿著淺藍的連身洋裝,微笑地站在客廳門口,特別吸引人的是那雙眼楮,霧蒙蒙的,滿含著笑意。

「若雲,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常跟你說起的菲姊。」阿玲一下蹦到若雲身旁。

「菲姊,你好,請進來吧!阿英,你去準備些茶點來。」

林菲跟著若雲走進客廳,客廳寬敞明亮,陳列著一套紅木制的復古家具,莊重而典雅。

「若雲,這只有你一個人住嗎?」林菲也跟著阿玲也稱她若雲,心想,這女孩真的像雲一樣,輕柔飄緲。

「她呀,爸爸媽媽都定居在澳洲,她和她哥哥一起住。」阿玲還沒等若雲開口,就搶著說。「咦?你哥哥呢?他還欠我一場電影咧。今天是不是知道我要來,故意不出來見我?」

「他被派到倫敦去了。」

「什麼?他永遠不回來了?」阿玲「刷!」地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

「看你急的,他只去兩個月,是去處理公司的事。」若雲說起話來慢條斯理。

「噢,原來是這樣。他也不打個電話告訴我。」阿玲撇了撇嘴。

林菲在一旁看著這兩只小鳥你一言我一語,一個伶牙利齒,一個慢慢吞吞,煞是有趣。

阿英把茶水點心端了上來。

林菲打趣地說︰「阿玲,你叫我來就是為了看若雲的哥哥?」

「我才沒那麼無聊,是若雲自己要學畫嘛,不信你問若雲。」

「阿玲說的是實話,我現在整天悶在家里沒事做,前幾天翻到幾本畫冊,再加上听阿玲說你畫得很好,所以就興起跟你學畫的念頭。其實是為了消磨時間,不知道菲姊有沒有空?」若雲說話的時候總喜歡垂著睫毛。

「沒問題的。阿玲和我就像親姊妹一樣,你和阿玲是好朋友,也就是我的妹妹了。」菲姊看著阿玲和若雲,她們真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孩。阿玲渾身散發著一股青春活力,舉手投足都充滿了熱情,若雲則像一個搪瓷女圭女圭,溫柔而嫻靜。

※※※

于是若雲開始跟林菲學畫,每個星期天,林菲去若雲家,離江家還有一段距離時,林菲就看見若雲趴在臥室的窗口,遠遠地望著林菲來的方向。

每次若雲總會摘一朵玫瑰,別在林菲的風衣上。

若雲天資聰穎,對色彩也很敏銳,學得很快。林菲時常帶她去外面寫生。

一天,兩人畫完之後,坐在黃昏的草地上看日落。余暉映在若雲象牙般細膩的臉上,雙頰映著兩抹紅霞。

林菲凝望著,心頭涌起一陣莫名其妙的酸楚。

「若雲,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覺得你像一個人。」

「像誰?」

「我的一個好朋友。」

「她現在在哪兒?」

「死了。幾年前就死了。」

「是嗎?真對不起,我挑起了你的心事。」

「你這小傻瓜,又不是你的錯。」

林菲在若雲的臉頰上輕輕擰了一下。

「我曾經想保護她,永遠的,可是她還是死了,她也像你這個模樣,純純的,軟軟的。」

「我哥哥說我太軟弱,總是需要人保護,其實他就是太呵護我了,我想,我大概永遠只能做依人的小鳥。」若雲說著,緩緩地低下了頭。

林菲看著不覺心疼起眼前的女孩。

※※※

時間快得很快,轉眼已過兩個月。

林菲正在公司里設計一份圖騰。「叮鈴鈴——」電話響了。

「喂,我是林菲,你是哪位?」

「猜猜看呀!」

「還用得著猜!你的聲音太好認了。」听到阿玲愉快的聲音。林菲唇邊泛起笑意。

「菲姊,江若帆回來了。」

「江若帆是誰?」

「喂,你是不是忙昏頭了,他是若雲的哥哥呀!」

「噢!」林菲恍然大悟,平時就听見若雲稱哥哥,沒听她說過名字。

「他回來關我什麼事?」

「當然不關你的事,但可關我的事!這個周未,我想開個派對,請他們兄妹倆,還有我的朋友,心怡、阿基、湯姆、綺玲……反正你都認識,怎麼樣,林大小姐,有空賞光嗎?」

「空閑是有的,只怕蘇家大小姐不給面子。」

林菲學著阿玲的口氣,邊說邊笑。

「OK,就這麼說定了。周末見,記得準時啊!拜拜!」阿玲說起話來總是那麼簡潔有力。

周末下午,林菲依約前往蘇家。

蘇家客廳里裝飾一新,粉紅色系列,看上去很溫馨,林菲環視一下,只看見阿玲的兩個同學在喝茶聊天。

林菲直接往樓上阿玲的臥室走去,阿玲的房間置得很有創意,牆壁上貼著明星海報。

「菲姊,你來得正好,快幫我看看,穿哪件衣服合適。」阿玲把衣櫃里的服裝一件件拋在床上。

「你皮膚白,穿什麼都好看。」

「這件怎麼樣?」阿玲拿起一件墨綠的長擺裙在身上比試。

「好看是好看,但跟你客廳里顏色不搭調。」

「說的也是。」阿玲扔掉長裙。

「那穿什麼呢?哎呀,真是急死人,他們快來了。」

「這件怎麼樣,粉紅色,長度適中,看起來青春活潑。」林菲從一大堆衣服里撿出一件雞心領、燈籠袖、裙長及膝、系著一圈銀紅的玫瑰洋裝。

「哇!有點俗!」阿玲皺皺眉。

「今天又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穿得隨便點也沒關系,反正大家都熟。」

「你不知道,今天他也要來。」

「誰?」

「江若帆,我在電話里早跟你說了。」

「原來如此。」林菲明白了,阿玲一定愛上了那個江若帆。

「江若帆到底長什麼樣子?竟然使我們阿玲神魂顛倒。」

「菲姊,別取笑我了。一會兒他來了,你就知道我的眼光不會錯。」阿玲的臉上掛著一絲嬌羞,很迷人。

女佣在門外叫阿玲︰「小姐,江少爺和江小姐都來了,在樓下等著呢。」

「啊!這麼快就來了!我知道了,你先去招呼他們吧!」阿玲好心急,稍微猶豫一下,還是抓起了那件林菲選中的粉紅裙,匆匆套上。

林菲幫她把頭發梳在頭頂,打了個髻,耳鬢處稀疏地垂了些發絲,看上去更成熟得多。

阿玲對著鏡子轉了幾圈,還算滿意,拉著林菲的手飛快地跑下樓。

「若帆,若雲。」還沒下樓梯,阿玲就開始大嚷起來。

林菲眼尖,一眼就看見若雲安靜地坐在沙發上,還是那身純白的連衣裙,只是頭上加了一條粉紅緞帶,清麗可人。那旁邊的高高大大的男人,大概就是江若帆了。

經阿玲一喊,江若帆轉過頭,他不是那種英俊得讓人一見傾心的男孩子,但是卻有種說不出的活力,一雙眼楮很像若雲,有點迷蒙,但更亮更有神,含著微笑。

阿玲像只花蝴蝶似地在江若帆面前轉了一圈,然後依偎著若雲。

「若帆,你不講信用,說走就走,也不打個電話告訴我?」

「小麻雀,我可受不了你的喋喋不休,還是躲遠一點好。」江若帆說完,還真的朝外邊移了一下。

「你好壞。江若帆,看我不跟你算帳。」阿玲似嗔似惱,沖過去就要捶他。

「饒命,蘇大小姐,你別過來,我可是練過空手道的,只怕一掌下去馬上來個粉碎性骨折。」江若帆邊躲邊笑。

阿玲還要鬧,若雲拉住她,「你們兩個別一見面就吵,煩死了。哥,你平時不說不笑,怎麼一見阿玲就那麼開心。」

若帆笑著對阿玲說︰「誰叫這只小麻雀魅力那麼大。不對,我又錯了,小麻雀今天成了小美人,艷光四射。」

阿玲抿抿嘴,白了若帆一眼,心里卻覺得很甜蜜。

林菲走了過來。

「哥,這是菲姊,教我書畫的。」若雲親熱地依在林菲身邊。

其實江若帆早就注意到林菲了,從她和阿玲一道下樓,他就被她獨特的氣質所吸引。

林菲今天穿了件籠松長裙,佩帶了串沉沉的骨質附件,手腕上套了個相同款式的手鐲,在一片繽紛中顯得很清淡飄逸。

「你好,林菲。看過你的畫,畫如其人,很浪漫。」

第一次見面,這個人竟然直呼其名,還拐彎抹角地恭維一番。油嘴滑舌,和若雲完全兩個樣。

「若雲說這兩個月你很照顧她,多謝了。」江若帆說話的時候,喜歡盯著人的眼楮猛瞧。

林菲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敷衍過去,和若雲親密地說著話。

心怡、綺玲、阿基幾個見他們說得熱鬧,也都湊過來。

「嘩,阿玲今天正點哦!」

「頭發盤上去,成熟多了。」

「你看阿玲和若帆,天造地設的一對。」

大家都知道阿玲喜歡若帆,便拿他們開玩笑。

舞曲開始了,阿玲拖著若帆,今晚,若帆理所當然屬于阿玲。

阿基過來請若雲跳舞,阿基是那種運動型的男孩。跟阿玲、若雲都是同學,他一直暗戀著若雲,千方百計想接近她,但若雲每次都溫婉地回拒。

這回若雲對阿基的盛情邀請,還是紅著臉搖搖頭,阿基滿臉失望。

林菲輕聲問若雲︰「怎麼不去跳舞?」

「我不想跳,我喜歡看別人跳。」

若雲停頓片刻說道︰「菲姊,我是不是很沒用。現在哥哥不讓我讀大學,說我身體不好,先休養兩年,再到澳洲去讀書。我整天待在家里沒事做,直到你來教我書畫後才好一點。」

「若雲,不要這麼想,你身體弱,讀書太費神。書畫也太靜態了,你應該找點娛樂。比如和阿玲、阿基他們出去玩。」

「我也想過,但我什麼都不會,不會劃船,不會游泳,不會打網球。我真的很沒用。」

「不會可以學,讓阿玲教你,你看阿玲,無憂無慮,活得多開心。」

林菲朝阿玲望去,阿玲正柔情蜜意地依偎在若帆身上,臉上洋溢著甜美幸福的笑容。

忽然一道目光射過來,正好捉住林菲的視線,是江若帆。林菲趕忙掉過頭。

一曲結束,阿玲和江若帆朝林菲走來。

林菲拉過阿玲坐在身邊,刻意躲避江若帆。

還沒坐穩,。DISCO的音樂響了起來,阿玲興奮地拉起若雲,若雲推拒著︰「我不會。」

「沒關系,活動活動,隨便跳嘛。」阿玲鼓勵若雲。

「去和他們跳,坐久了會很悶的。」江若帆輕輕拍了拍若雲。

「就是嘛!」阿玲說著就把若雲拉到場中央。

阿玲快舞跳得棒,阿基更不用說,兩人配在一起,非常好看。

若雲站著,只是看他們跳。阿玲和阿基跳得實在太出色,大家自動退開,圍成一圈拍著手。

「他們才是真正天造地設的一對。」江若帆笑著轉頭問林菲︰「你說呢?」

「你問我?」林菲反問,「阿玲並不是這麼想。」

「這只小麻雀太天真了。以後她會明白的。」江若帆若有所思的說。

林菲發現江若帆沉思時與說笑的他判若兩人。

音樂在最高潮時戛然而止。

阿玲跳得很盡興,滿臉汗珠,拿著毛巾擦汗,不知听見了什麼又大笑起來,笑聲震天。

「下一曲,我請你。」江若帆兩眼含笑望著林菲。

「阿玲呢?」林菲問。

「那麼多男孩子在排隊,瞧他們那副表情像要吃了我似的,我還是別去招惹得好。」

林菲一看,果然好幾個男孩都跑到阿玲身邊,一副拜倒石榴裙的模樣,林菲忍不住想笑。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江若帆已經牽著她站了起來,林菲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他擁在懷里的。

音樂正好響起。

「喜歡這首曲子嗎?」江若帆問。

江若帆長得高,林菲看不到他的表情,心想自己的一眉一目他倒看得清清楚楚,真不合算,于是她略微低了低頭。

「還好。」其實林菲很喜歡這首「MoonRiver」。

「我很喜歡,很抒情,很適合你。」江若帆連用了三個「很」。

「是嗎?」林菲覺得沒有必要說那麼多廢話。

沉默了一會兒,江若帆忍不住開口︰「經常听若雲提起你,我總在想像你是什麼樣子。」

「現在見到了,大失所望吧?」

「不,你比我想像中要年輕。學藝術的人一般都有種獨特的氣質,這一點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不過你看上去好像和阿玲、若雲她們一樣大。」

「你這是恭維我不算太老?還是說我不夠成熟?」

「哈!你說話挺尖刻的,從事藝術工作的人是不是都這麼敏感?」江若帆笑起來。

林菲覺得自己有點傻,何必這麼認真呢,不過她一向如此。

林菲越過江若帆寬厚的肩膀,看到阿基正坐在若雲身邊,剛才跳舞的沖勁不見了,他變得有點木訥,偶爾嘴也動兩下。

「阿基很喜歡若雲呢!」話題轉到若雲。

江若帆回頭瞄了幾眼,「阿基外型條件很不錯,人也老實,就是孩子氣太重,若雲需要的男孩子是有足夠能力保護她的。若雲實在太縴弱了。」

若雲真的很弱,林菲第一眼看見她就有保護她的沖動。她不想讓傷痛在若雲身上發生。

「若雲一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心髒病。醫生說情況不很嚴重,但平時不能做劇烈運動,不能受太大的刺激。爸爸媽前幾年去澳型定居時,想把她帶去,但她又舍不得離開這里,再說以她的個性很難適應陌生環境。我想,等過兩年,她念完書再去也不遲。所以我留在這邊陪她。」江若帆說話間,音樂結束了。

「菲姊,你們說我什麼壞話呢?」阿玲蹦蹦跳跳地跑過來,今晚的她確實迷人。

「若帆算我借給你的,不過我很小氣,現在必須還給我。」阿玲嘟著小嘴半開玩笑的說。

「我好慘,竟然被當作商品借來借去,幸好沒有被拍賣。」江若帆跟阿玲在一起總是妙語如珠。

「別自以為是了,菲姊她正眼都不會瞧你一眼。」

「是嗎?」江若帆問林菲,眼含期望。

林菲注意著若雲,沒听見他們的對話,她心不在焉地回答,「什麼?」

「怎麼樣?我沒說錯。」阿玲拍手大笑。

「唉!」江若帆故作失望地往後一仰。

舞會過後是餐會,全都是蘇太太一手準備的。蘇氏夫婦對獨生女百依百順,一听要開派對,便全听女兒吩咐。他們知道這種場面是年輕人的天下,他們自然不便出來。

餐會是歐式自助餐,一幫年輕人吃得自在開心,不亦樂乎。

林菲並不感到餓,只夾了些沙拉、水果。

江若帆被阿玲圍得團團轉。

若雲跟心怡、綺玲幾個坐在一起慢慢地吃。

幾個男孩子跑東跑西,給女孩子捧菜送湯,大獻殷勤。

直到十一點多,同學們才盡興而歸。

客廳里亂七八糟,就剩下若帆兄妹和林菲。

林菲覺得不早了,也該回去休息,阿玲執意要她留下,林菲笑著婉拒,她知道她一住下來,阿玲肯定嘰嘰喳喳地要跟地說上一個通宵。

「反正我跟若雲順路,可以送林菲回去。」江若帆倒是主動。

阿玲拗不過林菲,她鼓起紅通通的臉蛋,「好吧!好吧!你們都走,剩我一個人孤苦伶仃。」

「你寂寞不了的,小麻雀,過兩天來陪陪若雲。」江若帆說。

「好啊,」阿玲剛剛收住的笑容立刻綻了出來。「不過,你肯定不在的,你太忙了。」說完又有點不高興。

「我答應你放假的時候陪你出去玩,我們四個一起去。」

「OK,說話算話!你們可都听到了。」阿玲轉向林菲和若雲說。

江若帆看了林菲一眼,林菲不置可否。若雲高興附和︰「哥,你話說出來就不能收回去,你還沒好好帶我出去玩呢。」

「我發誓。」江若帆舉起手來。

「好了,好了。誰要你那麼正經。」阿玲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記牢就行。」

江若帆的車就停在外面。林菲和若雲上了車,阿玲似乎對江若帆還依依不舍、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江若帆拍了拍她的肩︰「回去吧!小心著涼。」說完就要鑽進車里。

阿玲撇了撇嘴,「就這樣告別了嗎?」

「又不是出遠門,小麻雀,拜拜!」江若帆在她額上輕輕吻了一下。

一溜煙地,他鑽進汽車飛馳而去。

阿玲哼著歌進房間,今晚可以作個好夢了。

江若帆開車的技術一流。

若雲靠在林菲身邊打起瞌睡。

誰都不說話,氣氛有點悶。

江若帆先開口︰「你獨住?」早就知道了還問。

「嗯。」林菲也覺得悶。「我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寄住在舅舅家。」

「寄人籬下的日子可不好過。」

「不好過也得過,反正都過來了。」

「後來呢?」

「後來?後來念書,念完中學想讀大學,但是環境不允許。」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學畫畫的?」

「我經常跑去看畫展,認識了一個畫家,他說我有天賦,于是我拜他為師,他教了我好多年,後來去美國定居了。我會永遠記著他,我不知道若沒有畫畫我該怎麼過下去?」

「畫畫是排除寂寞的一種方式。」

「但有時候你會覺得更寂寞。」林菲幽幽地說。

江若帆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鏡中正好映出林菲的臉,白白尖尖的,眉毛很濃,眼楮大得有點單薄,鼻子細細挺挺,嘴唇薄卻稜角分明,頭發由中分開,直直地垂下來,現在很少有女孩子梳這樣的頭,顯得老氣。

汽車停在林菲公寓門口,若雲已經睡著了。林菲沒有叫醒她,給她蓋了件衣裳,輕輕下了車,閉上車門。

江若帆靠在車門上,不說話。

林菲也沒什麼可說,于是道了聲︰「晚安,再見。」

江若帆似乎想說什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點點頭,「再見!」

林菲待車走遠才進門。

一開燈,滿壁都是畫,還有股濃重的油彩味。林菲專門闢了這間做畫室。她每次回來,總是先到畫室,有時會不顧疲倦瘋狂地畫上幾小時,有時沒有興致就靜默地坐在畫前,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

林菲站了幾分鐘,覺得實在有點累,就關了燈到臥房里去,才上床,便沉沉的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林菲看看表,已經九點多了,外面陽光很好。

林菲隨便套了件紅毛衣,到廚房里煎了個蛋,又烤了幾片面包,牛女乃早已送至門口,很快就準備好一份營養早餐。

林菲沒有看報紙的習慣,卻訂了幾份雜志,大多是關于美術方面的,她仔細地看了起來。

大約十點多鐘時,門鈴響了。

林菲納悶著,星期天會有誰找她?

林菲跑過去開門,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江若帆那雙含笑的眼楮。

「你?」林菲不禁驚訝地問。

「不歡迎嗎?」江若帆也沒等林菲邀請,就大模大樣地走了進來。

房間本來就小,江若帆那麼高大,便顯得空間更擁擠。

「隨便坐。」林菲給他一個靠墊。

「你一開門,我還以為走錯了,你穿鮮艷的衣服很有精神,很耀眼。」

「你來就是為了看我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不,不,若雲昨晚受了點涼,感冒了,要我告訴你今天不用上課。」

「若雲病了,哎,她身體真的太弱。」林菲皺皺眉,「你可以打電話告訴我就好。其實她病了,我更應該去看看她。」

「我順便路過這兒。」江若帆環顧一下林菲的房間,似乎心不在焉。

「可以看看你的畫室嗎?」江若帆一進門就瞥見畫室的門虛掩著。

「隨便吧。」

一推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幾幅靜物、風景畫,純寫實的。

有一張肖像吸引了江若帆,那是林菲的自畫像,特別顯眼的是林菲發鬢上的一枚金色的發夾,那似乎畫得特別刻意。

畫中的林菲嘴角微微上翹,有點天真。

「這幅畫是什麼時候畫的?」江若帆指著那幅肖像。

「好多年了,也記不清。」

「你好像沒有多少變化。」

「哼!」林菲苦笑了一下,「有時候變化是看不出來的。」

江若帆看著林菲,滿目疑問。

「這副畫名叫‘金色的發夾’。」

「金色的發夾?有什麼含意嗎?」

「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我小的時候,就一直藏著這枚發夾,但是有一天忽然丟了——」林菲似乎說不下去。

「再也沒有找到嗎?」江若帆接過話頭。

「對,再也沒有找到。我很懷念它,就把它留在畫布上,這樣我可以天天看著它。」林菲盯著畫出神。

江若帆覺得林菲的話有點費解。

她的作品中有好幾幅畫是歐洲風景。

「你喜歡歐洲?」

「我一直想去歐洲,古老又寧靜,可以邊旅行邊欣賞風景和古跡。」

「你是個浪漫主義者,我早就說過了。」

「我的浪漫只是幻想,現實中沒有浪漫。」

「真的?」

「你信不信,你去找找看就知道了。」

「我已經找到了。」江若帆話中有話。

林菲瞪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走出了畫室,江若帆也跟著出來。

「時間不早了,我們到外面吃飯,怎麼樣?」

「隨便。」

「你喜歡說隨便。」

「幸虧我只是喜歡說而已。」

江若帆笑笑搖了搖頭,他想了解林菲,但林菲似乎在他面前築起一堵無形的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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