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莉，你說這公不公平？這個案子從頭到尾都是我去找土地，又不辭辛勞的一趟又一趟上山去跟地主溝通，他才答應把土地賣給公司蓋房子。」杜征雲口水咽也不咽一下，把話筒從左手換到右手，繼續訴道心中之不平。「接下來，我不眠不休的企劃整個案子，結果這批房子一銷而空，而升官卻是別人。你說，我怎能不嘔！」

杜征雲是一家建設公司的土地開發企劃專員，在這個幾乎只有男人出頭的工作領域里，她比別人加倍努力工作，爭取最好的業績，可是當人事升遷一公布出來後，她突然升起一股不如歸去的沮喪。

「征雲，沒關系啦。」電話另一頭的唐維莉頓了半晌，待她情緒平穩下來，才輕柔的說︰「這一次沒有升經理，還有下一次的機會嘛！」

「誰稀罕啊!我就是不甘心，還說什麼只問能力，不管性別，全都是一堆狗屁!」

「征雲，你何不換個角度來想，他們升翔志當經理，你也可以稍微覺得寬慰一些了吧！誰不知道你跟翔志是一對，或許你公司的人是為你設想，認為你們遲早都會結婚，而你以後會以家庭為重，所以才沒有調升你。」

「拜托！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哪還有這麼迂腐的觀念。」征雲嗤之以鼻的說。「他是他，我是我，我們只是競爭的同事。更何況我的業績一向就比他還好，他憑什麼當我的主管！」

維莉在電話那頭輕笑幾聲。

「這話是事實，有什麼好笑的！」

「我真是替他憂慮，萬一哪天你們結婚了，他怎麼管得住你？」

「結婚?!八字都還沒一撇，我可從來沒有想過要嫁他。」征雲一說到呂翔志，又是一肚子火氣。

「你們怎麼了？」維莉嗅出當中不尋常的氣氛。「你該不會因他升官而將全部的不滿算在他身上吧！」

「我才不會這麼小氣呢！」征雲想起當初她一進公司，呂翔志就四處揚言她是他的對象，後來他們自然而然就走得比較近；但是最近她好幾次都撞見翔志跟公司一位新進的助理互相打情罵俏，而她竟然毫無反應，甚至連吵架的勁都沒有。

「你們之間出問題了？」

「沒有。我總覺得我們之間少了什麼似的，感覺越來越淡，相對無言，有時候還真希望不要常見到他。」

「我想你是工作太累了，才會出現這種感覺。」

「是嗎？」征雲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像泄了氣的皮球，疲軟的說︰「突然覺得好茫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忙？」

「這不像是工作狂杜征雲會說出來的話。」維莉靈機一動，高興的提議道︰「不如你跟公司請個假，趁這機會來牧場度假。」

「度假……」征雲心動了。她知道牧場是維莉娘家的事業，維莉畢業後就跟牧場里的獸醫結婚，現在仍一起住在牧場。「你哥哥會同意嗎？」

征雲一想到在維莉的那場婚禮上，當她遞出名片時，他只觀了一眼，便一把揉掉扔在地上，然後再也不瞧她一眼就冷漠的走開。

「放心，哥哥不會有意見的。」

「好……」腦海里浮現而出的是唐維揚那張剛毅又高傲的臉。

***

幾天之後，征雲將一個月的特休假單丟在新上任的經理呂翔志桌上，便決定拋開這里煩人瑣事，輕松度假去了。

杜征雲一上飛機，眼楮一閉就睡著了。

不消多久，突然感到有人近身打擾。

「小姐，到了。」空中小姐輕喚著她。

「哦?!」征雲睜開眼楮，看機艙已空無一人了。「謝……謝謝。」她糗大了，連忙起身下機。

真不可思議，一向睡癖不好的她，竟然會一坐上飛機就睡著了。

看來下定決心放下工作，來這里休息一段時間是對的。征雲心里如此的想，心情不覺也輕松起來。

走出機場，征雲左顧右盼，仔細的尋找著牧場的人。

維莉說她會叫老公周景仁來接她到牧場。

她尋了好一會兒，始終不見印象中的新郎。

不得已她拿起手機欲打電話給維莉，這時一輛吉普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一個戴著太陽眼鏡的男人直盯著她瞧。

他一眼就看見正左右顧盼的杜征雲，一身合身套裝凸顯出她玲瓏有致身材，烏亮的中長髻發散攏在肩上，縴巧的鼻子、大而深邃的眼眸，還有那兩彎向上微揚的唇角，明白的向人昭告她的自信、不服輸，這些影像絲毫沒有在他的記憶中褪色。

他朝她走過來，杜征雲以為又是一個登徒子上前來搭訕，正想不假辭色的端起臉孔時，她才看清楚朝她走來的男子仿佛似曾相識。

「你是維莉的哥哥……唐維揚？」征雲試探地叫他。

唐維揚隨意點一下頭。「景仁沒空，所以由我來接你。」

征雲怔怔的望著唐維揚，他比殘存在她腦子的印象還要高大，皮膚也黝黑許多；但是她沒忘記他那線條清楚分明的臉——像是用雕刀不加修飾雕塑出來的成品，保有原始粗獷的味道。微合的嘴唇配上W形的下巴，流露出堅毅的個性。

「你的行李就只這二件？」唐維揚從她旁邊的推車提起二件行李，然後放進吉普車的後座。

征雲一時忘情，大咧咧的盯著他直看。

維揚不為她的目光所動，逐自坐上駕駛座，似乎也沒有想到要為女士開車門。「喂！上車。」

征雲被他無禮的舉動給愣了一下，心里不悅的嘀咕著︰真是一個不懂禮儀的粗魯男人！

她不滿的睨他一眼，只好自己動手開門。

這不可為難了。她望一望比一般車子還高的踏檻，再看一看自己身上仍穿著平時上班的名牌窄裙套裝，腳下蹬的還是高跟鞋，不覺皺了一下眉頭，心想自己從公司出來之後，應該先回家換休閑服再出門才對。

這時候，後面的車子開始猛按喇叭。

「喂！別浪費時間，快上車。」維揚不耐的催促。

「知道啦……」來這里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征雲馬上推翻方才剛下飛機時的想法。

「需要幫忙嗎？」維揚打量了她身上的名牌套裝一眼，才不情願的說。之後手才姍姍來遲的對她伸出來。

她瞧也不瞧他那假惺惺的大掌，便不顧優雅形象的略撩高緊貼大腿的窄裙，好讓大腿自如的抬高，以便可以順利跨上車來。

「山路顛簸，把安全帶系上。」維揚提醒著。

坐定之後，她的手正忙不迭的拼命將裙子往下拉，好讓少少的裙布能包住大腿，那有閑手去系安全帶。

維揚斜眼看她，然後伸手替她系上。

當他的手越過她拉下安全帶，在扣上時，手不經意的輕觸到她的胸部，征雲驚怔一下，臉不由得臊紅起來。

對于她的反應，維揚調侃的咧嘴一笑，那唇形的弧度煞是好看！

征雲急忙撇過臉去。

車子離開市區，駛進一條綠色公路，不一會兒就開始轉入山徑。

「謝謝你。」離開機場到現在，征雲第一次開口說話。「我叫……」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叫杜征雲，我們在維莉婚禮上見過一次面。」維揚余光瞄她一下，冷淡刻薄續道︰「我還記得你是從事土地皮條客的工作。」

征雲原本還為他記得自己正在暗暗自喜，沒想到他接著竟說出侮辱她工作的話。

什麼叫做土地皮條客？征雲被他尖酸的話給削炸了。

「我的工作正確名稱是土地開發專員，是一項很專業的工作，可不是你口中的土地皮條客，我不指望你能了解，但起碼也請你尊重這項工作。」征雲嚴正的指出。

「我不過是一個住在山里的粗人，懂得不多，所以總懷著崇敬的心情尊重每一項專業又神聖的工作，至于對那些只會以花言巧語來騙取他人東西的工作，我是不屑一顧。」

「你……」征雲氣得說不出話，他竟拐彎抹角的罵人。

征雲一想到她費盡心思、絞盡腦汁的跟地主溝通，竟被他說成是花言巧語，不覺惱火起來。

此時她真想跳下車，然後走回機場立刻飛回去，也不要坐在這里听他詆毀自己熱愛的工作。

「你跟維莉一點都不像，我真不敢相信你是她的哥哥！」征雲想到溫柔可人的維莉，總是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哪像他，一開口就想把人燙得遍體鱗傷，一點也不和藹可親，跟維莉敘述的沒有一點符合。

「我也以為我那溫順的妹妹所交的朋友都跟她一樣呢！」

她不願再跟他說話，氣呼呼的將目光移到車外風光明媚的景色，讓遍野的綠意澆熄心中的火，也勝過他毒辣灼人的口舌。

***

唐林牧場座落在一片茂林翠綠綿延的山坡上，景色非常優美。

車子在一棟三層獨立的洋房前停下來。

唐維揚率先下車，然後他繞到另一側幫她開車門，並主動把手向她伸出來。

「來吧，免得讓你認為山里的男人都很粗魯、不懂紳士風度。」

「不必了，我既然自己上得了車，就可以自己下車。」征雲斷然拒絕，一點也不領情。

「你穿著這麼名貴的衣服，腳又踩著三寸高的鞋子，我怕你下車時，難保不會跌得四腳朝天。」維揚把墨鏡往頭頂上一推，眼中流露出嘲弄之色。

「如果你想看我出丑，那你可要失望了。」

維揚一哂，放下手，退一步，抱胸觀看。

征雲先將一腳試探性伸出車外，才發覺下車不比上車，車盤太高，自己沒有人扶很難輕松下車。

「哥，怎麼不扶征雲一下呢？」維莉一听到車子聲，高興地從屋內跑出來，一看這個情景，忍不住就對維揚嬌喔抗議。

「我可以的。」征雲逞強的說。

「你看到的，我是想幫忙，但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你這位好同學可是一位不需要靠男人的女強人。」

征雲朝他瞪一眼，心里盤算一下，便毅然的月兌下鞋子拎在手上，雙腳齊探出車外，一蹦就跳下車，踉蹌一下，還好維莉及時扶住她。

「真是敗給你了。」維莉笑說。

征雲站穩之後，重新穿回鞋子，很自然的用手就往身上輕拍幾下。

維揚看在眼里，撇撇嘴，認定她這個都會女子就是怕一路上的風塵沾污了她這身名牌服飾。

「我們這里是鄉下地方，是沒有眼光欣賞你那些名牌高貴的衣服，除非你想招搖，否則你住在這里的這段時間最好將它們全束之高閣。」「哥——」維莉叫了一聲。

「這點你大可不必替我操心，我一向就能入境隨俗。」征雲不甘示弱的回應他，心里卻暗道︰心胸狹窄又沒有品味的男人！

維揚微聳一下肩膀，便將她的行李拿下車，往屋里走去。

「征雲，你不要介意，哥哥平時不是這個樣子。最近牧場很忙，南部正傳出口蹄疫，哥哥和景仁正全力預防，所以心情難免煩躁一點。」

「你不用解釋了，一路上來的時候，足以讓我了解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帶你去你的房間。」維莉不以為意，親密的拉著她的手。

征雲放眼四處溜轉一圈，興奮的說︰「哇！這里真的好大。真新奇，我從來沒有一次看過這麼多的牛聚在一起。」

放眼望去，只見遠方有成群的黑白斑點的乳牛在悠哉踱步，或低頭吃草，或慵懶趴臥。

征雲發出一連串的驚嘆，忍不住展開雙臂，用力吸一口空氣，把一路上令人氣結的不愉快都忘了。

「空氣真新鮮，能住在這麼美的地方真幸福。」

「城市鄉巴佬！」維莉取笑她。「走吧，我先帶你到你的房間。以後你每天都會呼吸到這里的空氣，也有的是機會在牧場四處看一看，不必急于這一時。」

「維莉，謝謝你邀我來。」

「我才要謝謝你願意來這里陪我。」維莉高興的模著肚子。

「幾個月了？」征雲一來就發覺到她臉上的喜悅，現在又看到她手上慈愛的動作，直覺的問。

「什麼事都瞞不了你。」維莉甜甜的說︰「二個月了。」

「沒想到你要當媽媽了。」

「自從懷孕了，心里就一直很不安。」

「這只是初為人母時，剛開始所產生期待又害怕的心理，過陣子就沒事了。」征雲安撫道。

「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每次跟你在一起，听你說話，我心里就安定許多。」

「我哪有這麼神！」

「你本來就是很多女人學習的對象。你永遠都知道自己要什麼，而且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所要的東西。在我們幾個要好的同學當中，就屬你在職場上最得意春風。」

「我不過是一個升不上經理的女人，哪來的春風得意。」征雲苦笑的說。

「別在意那件事，你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她們來到三樓房間。

雖然房間不是很大，可是完全以藍色系布置，令人感覺很輕松舒坦，征雲一眼就喜歡上它，一掃心里的陰霾。

「好棒的房間!」征雲模模床單，眼楮四周逡巡一番，然後推開門，走到陽台，驚奇的發現城擺放一張藤編的躺椅。她舒服的躺了下去，高興的說︰「維莉，你總是這麼善解人意。」

「如果你是這張會喜歡躺在陽台上，眺望牧場風光，或者看看書、慵懶小憩一番什麼的。」

征雲連忙坐直，不相信的看著維莉。

「是真的。」維莉再一次肯定的說。

「我覺得你哥哥好像不怎麼歡迎我。」

「沒這回事，他對你的印象滿深刻。我才提起杜征雲三個字，他馬上就聯想到你。」

「是因為我的工作讓他印象深刻吧！」征雪自知之明地說︰「他好像對我的工作有所偏見。」

維莉輕笑。「這是有原因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可以知道為什麼嗎?」征雲好奇的問。

「這種不愉快的事以後再告訴你。」

遠處傳來馬鳴聲。

「這里有馬？」征雲不確定的問。

「哥哥養了幾匹，如果你對騎馬有興趣，可以請他教你。好了，你先休息一下，我也該去準備晚飯，景仁和哥哥等會就會回來了。」

「我來幫你。」

「不用了，有一個煮飯的歐巴桑幫我就夠了。」

維莉走後，征雲又躺回去。

從這里眺望牧場風光，真是讓人心曠神怡。

這時，十來只放牧出去的牛只從牧場那頭緩緩被趕回牛舍。

在遠處的牛舍附近有幾個人，很奇怪的，她竟可以一眼就認出哪位是唐維揚；因為他是那麼獨特又醒目，在人群里屬于讓人一眼就看見的人。

山餃落日，牛兒歸，不禁想起「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這詩句。雖沒有牧童，可是耳旁仿佛听到悠揚的笛聲。

整個牧場是如此的安詳！

征雲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不掛念公司的事，她已經喜歡上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