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立蓮覺得自己彷佛死了,接著又慢慢復活。她感到太陽穴一陣刺痛,半身虛弱無力、頭暈目眩,彷佛被人撕裂般難受。
她掙扎著從床上坐起,用手按住太陽穴,然後,她終于發現自己全身赤果,「啊啊——」她發出慘厲、恐慌的尖叫,本能的用床單裹住全身,眼淚很自然地泉涌而出,她痛哭失聲。
「冰瑤——珞珞——」
太可怕了!太恐布了!她一再地告訴自己,她在作夢,這是場夢魘。
她哭得全身顫抖,那顫抖像一圈圈的漣漪,幾乎將她淹沒。她知道自己被侵犯了、被玷污了,這不是噩夢,而是像烙鐵一般深烙在她心里、烙在她身上的可怕事實!
為什麼?為什麼?他是誰?
她的腦中一片紊亂,屈辱、不甘、憤恨、痛苦等種種情緒糾結成一張網,將她困住了,困得死死的。
咋夜的一切就如夢一般,教她抓不住事實的真相。她的哭聲漸漸變成無聲的哽咽,她的眼楮哭腫了,滿臉是淚痕,神經宛似被人綁緊,隨時有繃斷之虞。
她機械性的沐浴包衣,冷水淋在身上時,她忍不住發抖,但她需要清醒。當她茫然地望著鏡中那張梨花帶雨的臉時,她又想哭了,只是欲哭無淚。她怎麼會被人強暴卻一無所覺?多麼冤!多麼恨!
彷如一道雷硬生生地劈下,連心都焦灰了。
「冰瑤——」段立蓮扯心撕肺地吶喊起來,「珞珞——冰瑤——你們出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一夜之間,她的世界整個崩毀了。
整間別墅死寂一片!除了她,沒有任何人。她像是一個人被困在孤島上那樣恐雇,仿佛悲劇、噩運將會接二連三的降臨,逃走是瀕臨崩潰的她現在唯一想做的。
一縷輕風襲來,一束黑發拂在她蒼白哀戚的臉上,她在恍惚的狀態下逃離別墅,兩手空空的,連皮包也沒拿,她沒有勇氣再回頭。算了!不要了!都不要了!
這一刻,她像是獨自站在狂風暴雨中,飽受精神上的風吹雨打。
她想哭泣,想歇斯底里地大叫,卻呆若木雞。
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牛在她身上?昨夜一幕幕的光景宛如旋轉的萬花筒般飛逝,沒有留下真實的影子。冰瑤和珞珞又去了哪里?為何讓她一個人留在別墅里被人欺負?段立蓮的腦海中交織著各種想像,她的手緊貼著裙擺靜立在路邊,不知何去何從。
她讓自己迎風而立,一動也不動,就此變成化石也無所謂。
「叭叭!」
一輛很眼熟的轎車突然停在她面前,直到看見陳思陽從車子上下來,她的心彷佛才又開始怦怦跳,昨夜那件不堪的事忽然變得好真實……哦!不,她有何面目去面對和她互許終身的男人?一旦他得知真相,他還會愛她一如初衷嗎?她多麼想撲到他懷里痛哭一場,哭訴她的冤屈——
「立蓮!你呆站在路邊干什麼?你沒帶手機,難怪我CALL你都沒回應。」陳思陽拉住她的手臂想帶她上車。
她本能的縮回手,此時此刻,她忽然好厭惡被男人踫到,即使是親愛的陳思陽。
「你怎麼啦?立蓮。你臉色很難看,你哭過了?」
她的淚水無法抑止的滾落兩頰。「思陽,昨天晚上——」她的喉頭一陣緊縮,聲音也變得模糊不清。
「昨天晚上的事你知道了?那我就不用說大多了,快走吧!」
陳思陽攬住她肩膀想上車她再次逃縮。
「我——你——知道什麼?」
「不是剛才冰瑤終于跟你通上話了,所以你才會出來等我接你嗎?」
「冰瑤——對了,冰瑤在哪里?」
「在醫院。」
「在醫院?她在醫院里做什麼?」
「立蓮,你是不是生病了?語無倫次的。」陳思陽有點心煩,卻依然耐心地說︰「上醫院當然是受傷或生病才會去。我說你實在不應該讓冰瑤開你的車出去,她是新手,又在夜間照明不好的時候,結果出事了,車子撞上安全島,人也被送到醫院急診室。」
「冰瑤出車禍?」
「幸好沒受什麼傷,听護士說她驚嚇過度,一直在尖叫,醫生只好幫她打了針鎮定劑,到今天早上醒來才聯絡上我,叫我來接你。」
「那珞珞呢?」
「冰瑤說她昨晚還沒接到尤珞珞就小小心出車禍了,今天早上兩人聯絡上,還被尤珞珞罵了一頓,才曉得尤珞珞昨晚等到十一點多沒人來接她,自己叫拖車廠把車子拖回去修理,也就沒辦法去別墅跟她會合。冰瑤一得知別墅里只有你一個人,便叫我趕快過來接你。」
段立蓮的頭又開始疼痛,而陳思陽被她蒼白的瞼色嚇壞了。
「你別難過,立蓮,冰瑤沒事了。走吧!我們一起去醫院接她出來。」他扶她上車,這回她沒拒絕,心中涌起仿佛被惡魔的披肩掃過一樣的陰郁思潮。
沒有人能對她被侵犯之事提出解釋,她找誰申冤去?又要向誰討回公道?冰瑤和珞珞昨晚都沒回別墅,那麼是不知名的歹徒以為屋里沒人,進來行竊,而她倒楣的踫上了?一定是這樣子的。
她真恨自己醉得不省人事,才會遭此不幸。
她用雙手蓋住整個臉孔,心想,她一定正在作夢,這件可怕的事不是發生在她身上。她和陳思陽皆出身于中產階級,他們都相信天長地久、白首偕老的神話存行,不是那種「只要看對眼馬上可以上床廝殺」的新人類。陳思陽相信她的清白,一如她相信他不曾跟別的女人亂來。
他們之間還會有未來嗎?
她愛陳思,卻將丈夫的權利給了另一個男人,雖然是在昏迷中遭人強迫,她依然無法原諒自己。
「立蓮!」陳思陽輕拍她的肩膀,她反應很大的把自己縮到門邊,他反而嚇了一跳。「立蓮,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看起來很不安,像在害怕什麼,你怕我嗎?」他覺得很滑稽的聳聳肩。
是的,我怕你。段立蓮吞下這句絕望的話,心里的歉疚使她不敢親近他,像以前那樣環抱住他的腰,仰首承接他的吻,感受他的懷抱所帶給她的安全氣息。
她認定自己已經失去了資格而悲哀著。
一路無語的來到醫院,走進急診室就听見女人的哭嚎聲,哭得那麼慘、那麼痛徹心扉,彷佛正遭遇到人生最大的打擊。
陳思陽和段立蓮以為是周冰瑤在哭四只眼楮忙不迭的尋人,但眼前的兩排床位都不見她的蹤影,最後才在醫療室的門口發現她在那兒探頭探腦的,哭嚎聲乃是從里面傳出來的。
「冰瑤!」陳思陽出聲喊她,呼出一口氣。「我們以為哭的人是你。你沒事,可以下床了?」
「點滴打完了,醫生說我可以回家休息。」周冰瑤不好意思的吐吐小舌,突然向段立蓮深深一鞠躬。「姊,對不起!把你的車子撞壞了,我會努力打工賺錢賠你修車費的。」
「不要緊的,你沒事就好。」段立蓮怎有心情計較這個?
女人的哭嚎聲一直在刺激大家的神經。
陳思陽微皺眉。「里面的病人傷得很嚴重嗎?哭得這麼淒慘。」
周冰瑤正巴不得有人問起,她放低聲音說︰「听陪她來的人告訴醫生說,她昨晚一個人在家,被兩名歹徒潛入搶劫,還慘遭輪暴!已經報警了,現在正請醫生開驗傷單,準備提出控告——」
段立蓮如遭雷極,不由自主的僵住了,腦子也頓時一片空白。
周冰瑤清楚的捕捉到段立蓮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知道她正陷入短暫的恍惚狀態中。一抹隱約的微笑牽動了周冰瑤的嘴角,使她那張小而尖的臉龐顯得神秘而深不可測。
她相信命運之神開始站在她這邊了,什麼都可以安排,唯獨一個慘遭歹徒輪暴的女人出現在急診室里沒法子安排。這是天意!老天有意成全她周冰瑤的戀情。她相信!
「女人踫上這種事最可憐了!」周冰瑤故作天真的說,看見段立蓮的臉色煞白,更是趁勝追擊。「不知道她有沒有丈夫或男朋友?她的丈夫會體諒她嗎?要是還沒結婚,我敢說她這輩子都不敢嫁人了。」
女人有時比男人還殘酷,特別是在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的時候。
午後的陽光溫暖了她,她悠悠醒來。
段立蓮的心中只存著自我厭惡的苦澀念頭,但願長睡不願醒。
任她如何努力回想,也拼湊不出昨夜那張侵犯她的男性臉龐,一股悲涼而尖銳的痛苦深深掃過她的心頭。
她不曉得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沒有像急診室里的那個女性受害者一樣悲天搶地,被恐懼、不安全感夜夜鞭笞著,食不知味、夜不安枕?面對如此撼人心扉的打擊,只因她是在昏迷的狀態下失身的,所以不知恐懼?
她不甘、憤恨、痛苦、心碎,但是沒有恐懼。為什麼?平躺在床上,她疲憊虛軟而又心酸難抑地拚命咬著自己的嘴唇,淚水才不至滾落。
心中的陰霾何時才能厘清?原本已抓在手心的幸福是否已幻化為泡影?一抹酸澀悲涼的感慨充塞她的心底。
房門突然被打開,當她接觸到陳思陽那雙盈滿柔情與關懷的眸光時,她幾乎是愧于接受的。
「你怎麼還沒回去?」
「我不放心。」陳思陽坐在她的床邊,有點擔心的看著她。「冰瑤被尤珞珞約出去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立蓮,我真的擔心你,你吃也吃不下,臉色蒼白得像幽靈,我問你是不是生病了?你說不是,卻又一回家便倒在床上,你教我如何舍得下、走得開?立蓮,乖乖的,跟我去看醫生吧!」
「我不需要醫生!」她坐起身下逐客令。
「立蓮!」
「你不要管我!拜托,你回家去吧!別管我。」
「我怎麼可能不管你?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也將是我的妻子,你的喜怒哀樂都會牽動我情緒、左右我的感情,我怎麼能不管你?」陳思陽憎惱她對他的不信任,氣急敗壞的大聲道︰「立蓮,你有什麼心事盡避可以對我說,而不是自私的將我摒除在你的心門之外。」
自私?段立蓮綻出一抹令人心憐的微笑,別具深意地說︰「你不會想知道的,思陽。」
「立蓮,你把我當成什麼了?」陳思陽的臉扭曲了。「你一向是那麼溫柔可人、善解人意,為什麼突然變得陰陽怪氣又不可理喻?」
段立蓮的心抽痛了一下,他的指責無疑是雪上加霜,她的眼眶濕潤了,淒楚地蠕動著嘴巴,竭力克制著不把真相說出口,她知道他會受不了。然而,她亦無顏裝作若無其事的嫁給他。
「思陽,我對不起你,我們不能結婚了。」
「你是說——」他張口結舌。
「對不起,我們分手吧!」她痛下決定。
「你在說什麼啊?立蓮。」他手足無措地白著臉嚷嚷,「我一時心慌才會說幾句重話,我沒有真的要怪你的意思,你怎麼一點也開不起玩笑,突然說出要分手的話?」
「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決定不嫁給你了。」
「為什麼?」他跳腳,不敢置信地問。
「沒有原因,就是不嫁了。」惻然的情緒輾過她心頭。
他低咒了一聲,臉漲得通紅。「你要胡鬧也該有個分寸,婚姻大事能兒戲嗎?究竟你對我有何不滿,你干脆敞開來說清楚好了。」
「沒有,真的。思陽,你的一切我都喜歡——」
「喜歡到要跟我分手?」他咬牙冷哼道。
「思陽,我們好聚好散吧!」她方寸大亂的央求道。
「見鬼了,你莫名其妙、無理取鬧!我不懂是什麼原因改變了你?別耍我,立蓮,男人最受不了被他所愛的女人耍著玩!」
「我沒有,我是為了你好。」
「那你給我一個‘為我好’的正當理由。」
他的臉色從沒有那麼陰沉難看過,他目光如炬地緊盯著她,幽深如海的黑眸里隱藏著被傷害的痛楚。
段立蓮不忍再瞞下去了,長痛不如短痛,即使這個決定將會撕裂他倆之間圓滿的關系,但她知道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她聲音哽咽地一字一句地述說︰「昨天晚上,我被人——」她柔腸百轉,心海波濤洶涌,天曉得,她用了多少力量才鼓足勇氣將那最不堪的一幕全盤托出。
「不、不,你在騙我!」他臉孔倏然扭曲,整顆心都被這個傷人的謎底掏得空空的,他發出一聲顫抖的吶喊,「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然而,凝睇著她那泛白而淚光瑩然的面容,冰冷而殘酷的現實將他整個靈魂浸婬在夢魘里,渾身的血液彷佛在這一刻凍結了。
「原諒我,思陽。」她不勝愁苦地哀聲求他。
他激烈地怒吼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我寧願不知道——」
他那幾近凌遲的目光逼出了她滿腔酸楚而悲愴的熱淚,她撲臥在床上痛哭失聲。
陳思陽痛楚地閉上眼,在這一刻,他的靈魂、神志彷佛被切割成兩半,一半是多麼渴望自己能心無芥蒂地伸出結實有力的臂膀,擁住痛苦而無辜的她,用他的深情撫平她的傷痛;另一半則嚴厲地批判她的輕率,竟因酒醉而失身。這兩股迥異的思緒撕扯著他,更燒灼了他的心。
老天!她就像是一朵清靈沉靜的水蓮,幽柔皎潔又不勝楚楚,他那樣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憐惜著,為了替新婚之夜留下最瑰麗的回憶而謹守著君子之風,到頭來,卻落得花殘萎地?
這深深刺傷了陳思陽的男性自尊,他沒辦法寬宏大量的當作沒這回事。他逃開了,倉皇而狼狽地沖了出去。
沉重的關門聲像一根無情的鞭子,狠狠抽過段立蓮緊縮的胸口,她面無血色、精神幾近崩潰的放聲大哭,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包括她的愛情、婚姻、事業都在這一刻完全粉碎了。
淚,像沒上緊的水龍頭,涓涓細流。
段立蓮沒有再回去「天鵝堡美語教育機構」上班,她害怕面對陳思陽以及他可能流露出的鄙夷目光,即使沒有,就算是同情她也受不了。
她在家里等了三天,陳思陽沒有來,她不怨他。到了第四天,他給了她一通電話,希望她別怪他,讓雙方都冷靜一下再談未來。
「我們之間還有未來嗎?」她不願自怨自艾來博取他的憐憫,只是還沒學會狡黠,不知道掩飾情感。
「立蓮。」陳思陽在另一頭咀嚼著苦澀的滋味,期期艾艾的說不出保證未來的慷慨言辭。
她暗自苦笑,乘機向他提出辭職的要求。
「有必要這麼做嗎?」陳思陽問。
「我現在沒有心清上班,請你體諒,並且在伯父面前替我說明——」
「我懂了。」他的心刺痛地揪緊一下。「我不會向任何人提起那件事,至于我爸那邊,我會另外找個理由向他解釋。」
「謝謝!至于冰瑤——」
「冰瑤一樣可以來上班,你也可以,立蓮。」
「過一陣子看看吧!」她忍住滿腔的酸楚。
如果你還愛著我,為什麼你不來找我,思陽?你甚至吝于給我一個安慰,只因我在你心中已經不再完美如初了?
「立蓮!」似乎感應到她靜默中隱含的責備,陳思陽遲疑了一會兒,斟酌著字眼說︰「我對你的感情沒變,只是——我一時間沒辦法接受你——我真的受不了——」
「我明白,你受不了我被人‘捷足先登’。再見了!思陽。」她掛斷電話,倚著雪白的牆壁緩緩跌坐地上,失魂落魄卻哭不出來。
段立蓮沒去上班,加上反常的舉止,周冰瑤自然會加以詢問,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便在上班時間藉機試探陳思陽;陳思陽只以「兩人之間出現差異」隨意帶過。周冰瑤機靈的沒多問,只是大膽的對陳思陽表現出她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一面,常常中午兩人都一道用餐,不著痕跡的親近他。
她曉得他對她是沒有防備的,因為她是段立蓮的妹妹。
而在段立蓮面前,周冰瑤常有意無意的提起,「陳大哥好過分,每天都約不同的女孩子出去吃飯、看電影。」她還不服氣的咬著嘴唇哼著,「陳大哥這麼做分明是對不起你嘛!姊,我陪你去找他興師問罪,質問他究竟置你于何地?是否變了心?」
段立蓮心知自己已喪失了質問他的資格,聞言只是搖頭。「我和他分手了。別多問!冰瑤,拜托你。」
周冰瑤就等這一句話,讓她可以心無阻礙的倒追陳思陽。
段立蓮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最親近的人設計,只是單純的傷心陳思陽那麼快便「不甘寂寞」。當然,他的條件夠好,多得是身心清白的女孩子等著遞補她的位置,安撫他受創的自尊心。
陳思陽不會回頭了。
她親手捻熄了心中最後一絲希望。
又過了一個多月渾渾噩噩的日子,沉悶不樂的心情就是揮之不去。段立蓮知道自己再不振作起來,就沒有人能幫她。她不敢將實情告訴舅舅一家人,即使歐中原為了婚事終止早已發出了疑問,但她總是三緘其口不願多說。
她常常一大早就出門,並且不帶手機,存心不與任何人聯系。她幾乎坐遍了台北的大小餐館與咖啡店,足跡遍及百貨公司及各大賣場,卻又雙手空空的走了出來。
她問自己,真的想找出「他」來嗎?她連他的面孔都拼湊不出來,如何在人海茫茫中指出他的罪狀?那種卑鄙無恥、惡劣下流、無品無德、該下十八層地獄的壞男人,真的找出他來,恐怕非但討不回公道,還會對她造成極大的傷害。
段立蓮並不天真,只是她不能、亦不敢想太多,她白天在外尋尋覓覓,到了夜晚,拖著疲憊勞累的身心回家,把自己摔在床上,閉上眼楮,很快地,被榨乾精力的她虛軟地游進夢鄉。
最近一次夢見「他」,又再次听見「他」的聲音,「別怕,我會很溫柔的。」她跌入了充滿綺麗色彩、令人暈眩而狂野忘情的歡夢天地,她因為自己在夢里回應他的激情而申吟出聲,嚇得從夢中醒來。
「我怎麼會這樣了?」她一手掩住自己的嘴唇,一手按住胸口,不明白自己怎麼會作那種夢?「莫非我骨子里是個狐媚女子?我那樣恨他,居然——」她羞愧得一整天魂不守舍、方寸大亂。
終于,她把自己逼得重臨「出事」地點,站在那幢造型典雅的別墅前,她再度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愚蠢得多離譜!有哪個歹徒會過了一個多月的平安日子後,又再度造訪被他下手的人家?等著被抓進牢里嗎?
相反的,她在自找罪受!在自己難以愈合的傷口上灑鹽巴,痛得她五髒六腑再度糾結成一團。
「我到底來這里做什麼?」她怕眼淚會奪眶而出,扭轉身子背向別墅,想走,卻有著前途茫茫的感覺。
「嗨!段立蓮。」突然有人叫喚她。
她愕然回頭,敞開的鋁門前不知何時走出一名高大頗長、英俊迷人的男子,他雙手抱胸、微眯起眼楮打量她全身上下。
段立蓮凝望那雙清亮有神、正以饒富興味的目光打量她的眼楮,臉上不由自主地泛起紅暈,體內竄過一陣奇異的顫抖,從她的喉嚨直通向足踝。
他似乎察覺出她的困窘,不禁有趣地揚起嘴角,半真半假的開口問︰「你在找我嗎?段立蓮。」
他那溫柔親昵的語氣似乎表示他以前就認識她了,她的困惑更深了。
「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段立蓮囁嚅不安地問,躲不開那兩道令她心跳紊亂的灼熱目光。
「對了,你不知道我的名字,甚至也可能不記得我的臉。」那雙緊迫盯人的眼楮突然變柔和了。「我叫李飛凡,木子李,飛翔的飛,平凡的凡。」說話的同時,他的眸底似乎閃過一抹奇異、跳動的光彩。他回味著那一夜的纏綿,正預備向娥眉夫人調她前來時,她卻自動上門。
「你消息挺靈通的,知道我剛回國就自己找來了。」雖然他很渴望再次掬飲她旖旎醉人的氣息,但她太明顯的「企圖心」卻也教他的心戒備起來。「不過有一點很奇怪,你不知道我是誰,卻曉得找到這里來。難道娥眉夫人忘了游戲規則?她告訴你這幢別墅是李家的?」
多奇怪的男人,淨說些莫名其妙、卻又彷佛語帶玄機的話。段立蓮小心翼翼地打量他,怕遇見個精神異常的男子。不過,他最後一句話卻教她的心為之一動。
她鼓起勇氣問他︰「你是這幢別墅的主人?」
「可以這麼說。」李飛凡扯出一抹冷笑,心想,外表清純的女人玩起把戲來果真唬人,若不是早知她的底細,真的會被她給騙了。
「對了,我的皮包——」
「在里面。」玩把戲嗎?大家一起玩。李飛凡以一種好玩的心態來面對,「進來吧!」他逕自轉身先進去,並確定她會跟來。
段立蓮懷著忐忑的心踏進中西合璧、氣蘊非凡的廳堂,一樣令她激賞的室內布置,這時看來卻有了兩樣的心情。
李飛凡那雙詭異的眼楮一直盯著她,見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牆上那幅書法,他清清喉嚨道︰「你欣賞這些字?」
「字寫得真好,意境也美。」段立蓮說。
「這是我爸爸寫的。」
「是嗎?」她並不關心這個,只是不斷地在心中吟詠那句「海到無邊天為岸」,那愁呢?愁海可有岸?
「坐吧!」他必須承認,她是個與眾不同的風塵女郎,若以古代的青樓女子相比,她像蘇小小、像陳圓圓,可是,他不是吳三桂。
「不用了,我拿了皮包就走。」她不想在傷心地待太久。
他傲慢地偏著頭。「你的目的就只是為了拿回皮包?」
一抹真正的苦惱掠過她的臉龐。「是不是丟掉了?那就算了。」
「沒有丟。你坐一會兒,我進去拿。」見她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他笑得唐突。「坐吧,這里的沙發不會咬人。」
段立蓮只好故作鎮定的坐在沙發上等,幸好他很快又回來了。她接過皮包,起身想走,他又故弄玄虛地揚揚眉。
「你不檢查一下嗎?」
「不用了。」買得起別墅的人豈會在意她那點小錢?
「檢查一下好了,我不希望有人誤當我是小偷。」
說到小偷,她全身判了個寒顫,想到那夜的驚悚幾乎改寫了她的人生。她曾經痛苦萬分,卻也善解人意的擔憂「小偷入侵」的事是否會連累尤珞珞被主人責怪?旁敲側擊的結果,尤珞珞顯然不知此事,大概損失很小,主人懶得追究吧!
餅了好半晌,段立蓮克制翻騰復雜的情緒,打開皮包看了一下,拿出一疊千元大鈔,一臉不解地望著他。
「這不是我的錢。」
她把鈔票遞給李飛凡,他伸手接過。
「嫌太少嗎?那我開一張支票給你好了。」思及自己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李飛凡清亮有神的黑眸里閃過一抹憐惜的光芒。他坐下來取出支票本,柔聲道︰「你要多少?給我一個合理的數字,我不會告訴娥眉夫人,這筆錢由你一人獨得。」
「為什麼你要給我錢?我又不認識你!」
「小姐,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何要干這一行,事先也沒有講清楚你是第一次。可是,我這個人不會佔了便有還賣乖,我很有誠意地要給你一些補償,你就別再拿喬了。」他平板的語氣隱含一絲不耐。她若想乘機敲竹杠,他會讓她明白,她仍嫌太女敕了,而且他也不是省油的燈。
「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什麼這一行?第一次?誰又是娥眉夫人?」段立蓮給了他疑惑的一眼,這時,她的心頭突然閃過一陣異樣的驚悚,秀美清雅的臉龐上浮現一種難以詮釋的恐慌表情。
「你再拿喬的話,我可是一毛錢都不付。雖然美其名是‘交際花’,實際上也只是索價高昂的應召女郎,不過看在安全衛生、不怕有性病的條件上,大家還是很樂意跟娥眉夫人交易。而你們這些外表、條件堪稱一流的性感美女,入這行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金錢嗎?你裝模作樣、故作涓高,想做給誰看?」
他那低沉渾厚的聲音伴隨著譏刺的冷嘲熱諷灌入段立蓮的耳膜,她明白有什麼恐怖且令她膽戰的真相即將揭曉了。
「想通了嗎?段立蓮。」他眼光犀利,嘴角掛著一絲殘忍而扭曲的微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為你的‘初夜’估價多少?」
段立蓮如遭雷極似的變了臉色,「是你,你——」她日光銳利地逼視他,一字一句地慢聲道︰「八月初一的深夜是你對我——」她期期艾艾地說不完全,一時間情緒紊亂如麻,既渴求真相又害怕親耳證實。
「時間你記得很清楚嘛,看來女人都忘不了她的第一次,即使是賣的——」
「我沒有賣!」她無助地狂喊一聲,眼眸盈盈交織著絲絲淚光,一股椎心刺骨的傷痛深深地絞進心頭。「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強暴我?強暴一個昏迷不醒的女人,你下流,無恥——」
「等一等、等一等」李飛凡一听,立刻惱怒地駁斥她,「我沒有強暴你!你不要妄加罪名在我身上,這種敲竹楨的手法太低級了。笑話,我李飛凡需要強暴女人?多得是美女向我投懷送抱,若不是怕以後被女人糾纏不休,我連買一夜的錢都可以省下了。」
「明明就是你佔我便宜——」
「有沒有搞錯啊?你賣,我買,何來佔便宜之說?」
「我沒有賣!」段立蓮大喊。
「你不賣的話,怎麼會有我家的鑰匙?又怎麼會衣衫不整地躺在我的床上?」李飛凡挑釁地揚眉道︰「你少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你沒有向娥眉夫人坦白你是處女,那是你的事,休想因此而叫我負責任。我可是花錢的恩客,若是你再無理取鬧,小心你連‘交際花’都當不成,只好當流鶯了。」
他冰寒而不負責任的無情言語,一字一句地戳進段立蓮早已亂成一團的心房里。她滿心冤屈,無奈又湟急,淚眼婆娑的哀聲道︰「我不認識什麼娥眉夫人,更不是交際花,我沒有出賣自己的身體,我只是——跟朋友來玩,借住你家的別墅,誰知會發生這一連串的意外,導致我被你,反正我完了!我真的好恨你,你為什麼不弄清楚——」
她說不下去了,大錯已鑄成,多說又有何益?在李飛凡錯愕、迷惘的目光下,她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掩面沖了出去。
她不敢放聲哭泣,怕一發不可收拾,喉嚨梗著一大塊疙瘩幾乎令她窒息,只有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撲簌簌地在她蒼白的瞼L奔流。
真相揭開了,卻是如此丑陋不堪,她被人當成了為錢賣身的風塵女郎,不明不白的失了身。也因而失去了她的幸福。
與生俱來的尊嚴與驕傲被人狠狠地撕裂了,一股想死的沖動攫住了她,她一路狂奔,在轉彎處迎面撞上一輛疾馳而來的深色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