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第1章(2)

她驟然轉身,循著原路穿街繞巷回到咖啡館,迅捷如風地跟在顧客身後竄進店內,眼角往吧台一掃,尋覓湯老板的身影不得,她叫住正拿了一壺水經過的工讀生,質問︰「老板呢?」

「倉庫。」

雁西沿著唯一的走道直驅店後方,看見一扇隔間門上張貼著「非工作人員請勿擅入」的告示牌。她不加思索,一掌推開門,二話不說,朝扛了一麻袋咖啡豆的湯老板用勁推了一把,湯老板沒有防備,仰跌在牆角一堆麻袋上。雁西直欺上去,揪住他的衣領,扯嗓憤喊︰「混蛋——你到底說不說?!你到底說不說?!」

畢竟體力不是湯老板對手,雁西隨即被反扣手腕,歪坐在地,湯老板趁勢一躍而起,恨恨地抹了把臉,指著來勢洶洶的她道︰「要我說幾遍你才肯認了?我——真——的——不——知——道。听清楚沒?這就是答案!」

雁西呆了呆,茫然望著他,「不知道就結了嗎?可我被你們湯家害慘了……」她忍不住咧開嘴,不思節制地放聲大哭。

這是半年來雁西第一次哭泣,因為日積月累,爆發力十足,哀傷逾恆的哭聲回蕩在逼窄的貨料倉庫里,震人心肺,再從四面八方縫隙竄出,三面水泥牆和單薄的塑料門板攔也攔不住。

那一刻,走進洗手間的客人和服務生,隔著薄牆,不約而同听見了啟人疑竇的女子哭泣聲和不明男性的責備聲,再一天過去,湯老板的薄幸名便悄悄地不脛而走。

雁西禁不住回想,這個難以為外人道的合約是怎麼簽下的?

開頭的理由並不稀奇,她需錢孔急,正確一點來說,是她家需錢孔急。

並非長期如此,她的家庭平凡普通,是一家之主願意卷袖工作就有相對回收的普通家庭;而這種家庭在短期間內歷經一個意外串連著另一個意外洗劫,就像一艘小船接連被炮彈誤擊一樣倒霉十足,除非大船相救,否則駛不到彼岸。

雁西的家庭人丁單薄,她是唯一能奮力一搏的家庭成員,就像大部分遭逢變故的人會有的反應,她開始尋求各種管道解決燃眉之急。不難想像,所有的親戚聞訊後都避之唯恐不及,雁西年輕面皮薄,吃了幾次閉門羹,听了無數冷言諷語後,她徹底死了心,轉而上網搜尋陌生管道。

她尋遍各大人力銀行,避開曖昧字眼的征求廣告,嚴苛條件的她不符合,輕松要求的不是變相情色招攬就是薪酬稀薄,無助于她的現況。

每天火眼金楮地上網瀏覽網頁,視力幾乎就要退化,不記得是在哪個頁面上發現的,不經意一瞥,一則約莫六公分見方的廣告吸引了雁西——「征心靈慰問員,性別不拘,須成年,富愛心,同理心,敢挑戰,酬豐,薪資個別面議,勿試,意者請寄履歷及全身及半身素面近照至以下電子信箱……」

當下只猶豫了兩秒,雁西拿起手機拍下各種角度近照,半小時內將履歷及照片上傳,然後耐心等待。三天後,她接到了回音,請她在約定時間攜帶各式證件面試。她不是不緊張,也擔憂是個陷阱,但對方留下的地址在城中商辦大樓林立的林蔭路上,簡單明了,一點也不詭異。她做足心理準備,準時赴了約,在那間清清爽爽的明亮辦公室里,她見到了時髦且一臉精括的朱琴。

朱琴抱著雙臂,一手支著下巴,繞著雁西打量了幾遍,頻頻點頭,「很好,人和照片一樣,沒有修飾過。」

朱琴做事風格和她的外表一樣,鮮明直接,沒有客套,全無廢話,「馮小姐,坦白告訴你,我們公司是一種特殊的服務業,提供人員給有特殊需求的委托人。舉幾個例子,喪偶的男女,失去親人的老人,在商場上倍受打擊的人士,來日無多的病人……只要他們提出要求,我們就盡量提供符合的人選與他們密切相處,就像原本的生活一樣,讓他們在過渡期或是生命盡頭得到安慰;或是心理修復,直到走出陰霾,正常生活為止。我們會給員工一些委托人的相關資料,但點到為止,不相干的隱私不會揭露。至于員工的應對方法,安全為首要;其次隨機應變,各憑本事。」接著又出示了一些成功案例的資料給雁西觀摩,雁西努力消化訊息,還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知道我們為什麼請你來面試?」朱琴問。

「因為我從事的工作?」

「你大學畢業後一直在做個案輔導,這點有加分作用,但不是主因。」朱琴翻開辦公桌上的檔案夾,抽出兩張照片,放在雁西面前。「看一看吧。」

拿起照片,雁西仔細端詳,那是一男一女的彩色近照,男方年約三十許,羽眉朗目,五官非常端正,飽滿的前額給人一種自負的印象。整體而言,男人流露出濃濃的志得意滿氣息。至于女方,乍然對眼,雁西暗驚,以為是自己入了鏡,那面龐輪廓,巧笑的神情,簡直和自己有八分像,但不可能,無論是身材、穿著、站姿,都不會是自己。

「委托人是男方的親屬,男方並不知情,女方是男方論及婚嫁的女友,三個月前意外過世,這就是你要接下的個案。」朱琴進一步說明。

「所以——是因為長相?」雁西恍然大悟。

「可以這麼說,因為不容易匹配,委托人出的價碼也不低。」朱琴拿出一份擬好的合約,讓雁西過目,「請放心,我們都會保密的。」

密密麻麻的條款雁西無心細讀,她關切的是價錢。字里行間中,她找到了焦點數字,頓時目瞪口呆——雖然不能完全涵蓋她所需數字,但已難能可貴。

「按照進度,分四次付款。如果委托人不滿意,可以中途解約,但不會追回付過的款項。」朱琴笑。「員工如果有安全上的疑慮,也可以退出。」

「為什麼要付這麼多錢得到這種服務?再怎麼難受,一切都會過去,不是嗎?」雁西大感不解。

不僅不解,還見識到了另一個世界。大部分的人都得靠自己療愈自己的傷痛,過得去便海闊天空,過不去便墜入深淵,有多少人能購買得起這種另類服務?

「因為價值。男方年紀輕輕就創了業,現在撒手不管,論誰都覺得可惜,況且,時間就是金錢,通常等事主看開了,已人事全非。」

雁西琢磨片刻,一咬牙,在合約空白處寫下另一個加碼後的數字,再轉向朱琴。「我需要這個價錢。」

朱琴一瞄,面色一變,很快恢復鎮定,「你倒懂得追價,我必須和委托人商量,不能馬上答應你。」

雁西點頭,再看向合約,閱讀了幾項條款,深思後提問︰「你們不擔心出現預期外的狀況嗎?」

「這就要看委托人的個別要求或前提了。我們在擬合約前都會考量清楚各種可能性,一旦不符合期待,雙方都可以終止合約。對了,這位男方的親屬今天特別告知一條但書,還來不及寫上,請听好——切勿假戲真做,否則終止付款。」

雁西想了想,覺得還算合理,隨即頷首同意。「所以,一開始,我要擔任的角色其實就是——」

「替身。」

雁西第二次踏進這個半山腰社區,已無心左顧右盼,四處窺奇了。

她大略掃視到庭院兩側小園子里花開得很好,空氣中浮動著應時花香。她沿著中庭寬敞的石徑快步疾走,抵達社區盡頭倒數第二間的雙層樓房,便看見了上次見過一面、一臉嚴謹的中年女人已經在大門邊等候。

罷步上門前台階,女人停步,轉過頭,交給她一串鑰匙,「我得走了,鑰匙就暫時交給你保管,就按照約定,生活起居步上正軌是最基本的要求,請別再搞失聯了。他這兩天情況更糟了,我們不希望再有這種人為差錯,馮小姐辦得到嗎?」

女人面有譴責之色,雁西尷尬得臉一熱,接過鑰匙,不安地問︰「您不一起留下嗎?」

「不了,我只是暫時借調這里幫忙,我平時工作地點不在這里。」

「請問您是——」

「我是老太太的私人助理,我姓劉,叫我劉小姐吧。」

劉小姐簡短介紹自己,听口氣似乎還未婚,模樣一本正經,想必照料一名自我放逐的成年男子令她十分為難,急欲交班給雁西吧。

「進去吧,範先生人在客廳,麻煩你了。」劉小姐催促,還替她開了門。

門扇呀敞開,也許是心理作用,雁西不禁躡手躡腳,深怕驚擾屋里人,但縱算有再多事前準備,心跳也不免亂了節奏。

站定後,她頭一抬,正好目睹客廳對角,男人隨性側臥在一張榻椅上,一手當枕,一手垂落在地,行止無狀。

雁西硬著頭皮靠近他,拖了張藤椅在他身邊坐下。

男人濃密的睫毛緊闔,兩側眼眶下沉澱著一片不健康的黯青,他的鼻息沉勻,顯然睡得相當熟;幾日不見,茂密的落腮胡爬滿了男人的臉緣,越發頹唐了。

重點是酒氣;陳腐的和新鮮的酒氣交織在他四周,整個人如同從酒缸里撈上來的一團浸泡後的料渣,毫無生氣。

往旁看去,榻椅旁的地板上矗立著一瓶半空的洋酒,不遠的茶幾上放著一張餐盤,整齊鋪放著文風未動的一顆紅隻果、兩片烤土司加火腿、一份荷包煎蛋和一杯鮮女乃,可想而知是劉小姐提供的早餐遭到了漠視。

這個男人恐怕剛喝過酒,他好似離不開酒;陽光明媚,晨風送爽,他竟以酒佐餐,不,是以酒代餐。

「我知道你心里過不去,可天底下過不去的人多得很,就像我,可我能天天爛醉如泥麼?」雁西嘆口氣,小聲犯著嘀咕,「真不懂,非搞成這樣不可?」

發完牢騷,雁西托腮蹙眉,認真俯察男人,從頭至腳,設想幾回後,非常苦惱——她找不著可以下手的地方。男人太高大,憑她一己之力無論如何是扛不回二樓臥房的,況且,她實在沒有意願踫觸他,即使早已反覆做過心理建設,重生出勇氣,但思及第一次見面發生的意外,還是不免心驚膽戰。

暫且不管他吧,她先熟悉一下環境,待他蘇醒再作打算。

念頭剛起,男人手掌莫名抽動一下;雁西嚇一跳,屏息以待。過了一會,男人陡地掀開眼睫,朝前直視。

雁西暗訝,揣想男人尚在夢寐中,不致于真的醒來。

但不,男人似乎真醒了,眼楮越張越大,直勾勾瞪著她不放,甚至抽出枕在頭顱下的手臂,撐起上半身,兩人呈面對面之勢。雁西無可回避,只能認了,擠出不自在的招呼笑容。

「嗨!你醒啦?」她全身忍不住發怵。

「你食言了。」男人眸光如炬,異樣地閃耀著,「我醒來你就不見了。」

「我有事忙啊,現在不就來了?」邊說邊忍不住揪緊衣領。

「是嗎?」男人將信將疑,又看住雁西好半晌,動也不動。融合了責備、熱切、渴求的凝視前所未見,不到一分鐘,雁西終于承接不住,敗下陣來,低下臉致歉︰「好吧,是我不好,我保證下次不會再犯了。」

「……」男人不語,伸出右掌,貼住她的頰,輕輕摩挲著。

雁西至為緊張,開始正襟危坐,兩手放在膝蓋上不敢妄動。男人忽然捧住她的臉,湊上前細聞、端詳,像是要確定眼前是否所謂伊人,手指用力一遍遍捺劃過她的頰肉、耳腮;她又癢又痛,左右轉動著臉,躲開他粗糙的指頭肆虐。

「一定是作夢,等我清醒了,你又消失了。」男人喃喃放開她,揉了揉眼窩,懷疑殘存的判斷力是否管用。眯眼再看過去,女人果然還在,他決定相信自己的五感在酒精的浸潤下終于回饋了他,把思念的女人再度活靈活現送上門來。

男人低頭抓起地上的半瓶酒,旋開瓶蓋,仰頭對著嘴直灌。

雁西想也不想,立刻奪下他手上的酒瓶,喝叱︰「不能再喝啦!」

男人沒料到幻影也會阻止自己喝酒,不可思議,愣了幾秒,竟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讓他添了幾分人味,他說︰「不喝你就不見了……」

「不會的,我發誓。」她悄悄將酒瓶往沙發後藏起,「我就在這里不走,等你下次醒來,我一樣在你身邊,請相信我。」

雁西滿臉認真,眼神誠摯,也不管男人的神智是否能如常運轉,她大著膽子將雙手伸至他眼前,取信于他,「看吧,我的手腳整齊,我有溫度,我可以和你對話,我是活生生的人啊!」

男人依言觸模那雙手,不解道︰「……為什麼要這麼說?你不是佳年,佳年不會再回來了。你是誰?」話到尾聲,已沉啞模糊,霎時的清醒讓男人神情轉為愁慘;他甩了甩頭,努力和自己的感覺對抗。

那掩不住的絕望令雁西微有動容,她繼續勸解︰「只要你願意相信,我就是佳年;你不清醒過來,怎麼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你不想和我賭一把嗎?」

近不盈尺的距離,歷歷在現的面容和身影,男人被說服了,或者說,他被內心深處的渴望和血液里的酒精說服了。現實總是催人老,糖衣毒藥起碼可以讓下一刻容易多了,而他不過是要安然度過太陽升起的每一朝,何必為難自己?

他彎起唇角笑了,握住雁西溫暖的雙手;她的手指細長堅韌,和男人記憶中的另一雙手觸感必然有所差異,但他顯然刻意忽略,緊緊扣住不放,表情是抉擇後的釋然。

這樣就好,雁西想,這樣就好,慢慢來,清醒是第一個步驟,她無法和神智不清的人對話;再來是平靜,男人必須平靜,一切才能順利進行。

她讓對方包覆住自己的雙手,漸漸緊縮成拳,有點疼,雁西忍耐著不作聲。

男人持續看著她,不說話,然後,再一次出乎雁西的預料,他猛烈一扯,將她環抱入懷。她全然沒有防備,直面撞擊男人的胸膛;幾秒的昏眩,回神後她已然躺倒在地毯上,男人全軀覆蓋上來,開始熱吻著她。她驚駭莫名,又被撲面酒氣薰得思考停頓,被迫進行著情人間的深度濕吻,直到一只勁道十足的手扯開她的衣領,揉撫她的左胸,失序的腦袋終于在警鐘敲響後及時反應。

她騰出一手隔在兩人之間,抵御住他的侵襲,匆促哄慰︰「等一下,我們先說話好不好……我還有很多話想和你說,你先讓我起來……你好重,我不能呼吸了……」

這些話並未收效,雁西在肢體搏扭間瞥見男人的神情,那是排除一切,陷溺在自我意識中的神情,彷佛藉著雁西進入他追尋的幻境,充耳不聞外界的干擾。

「佳年……你騙了我……」越來越過火的讓雁西不停受到驚嚇,惶恐中,她不禁自問,如果再讓事情重演一次,她還能自圓其說純屬意外,再若無其事地踏進這塊地方,繼續面對頻頻失控的男人嗎?

只一瞬,她有了答案,奮力掙月兌出一只手,朝身邊的茶幾胡亂模索,無可辨識,她構著了一個恰盈一握的硬物,舉高,極力拉開一個使力的間距,咬牙擊向男人的後腦杓。

立即見效,男人表情瞬間僵硬,動作停格,往一旁翻倒,再反射性抬頭掙扎了一下,呈大字躺平。

她呆若木雞地看了看手中果肉塌陷、汁液流淌的隻果好半晌,察覺到不妥,慌張地俯身耳貼男人的左胸,幸好听得見心髒微弱的跳動聲。

她坐直身子,長吁了口氣,抹了把額角滲出的冷汗,驚魂略定後,她偏頭察看失去意識的男人。

不過是一顆新鮮的紅隻果,尺寸是大了點,男人果真如此脆弱?

「你這人——」罪惡感涌上,她忍不住抱怨︰「真的很難相處耶,我真不知道該讓你醒著好還是睡著好?」雁西捧著腦袋,萬分苦惱不已。

忽然想起,是誰說的,人與人之間的往來盈虧,怎麼算也算不準?

她在心頭反覆盤算計量,漸漸懷疑,自己簽下的這份合約,是否根本就是一項蝕本差事?

攤開在床上的行李箱很快便被衣物和日用品填滿。雁西動作俐落,只攜帶必要的物品,偏頭想了想,忙從置物櫃將一袋備妥的東西取出,塞進行李箱蓋的網袋中;但內容物太擁擠,試了兩次行李箱蓋都無法順利闔上,在一旁觀看良久的妹妹雁南發現到異樣,嘆口氣,走過去阻止雁西以土法捶打箱蓋。

「夾到東西了,當然闔不攏啊。」雁南掀開箱蓋,取出禍端——一根粗麻繩。「咦?你帶上這東西做什麼?」張大眼露出狐疑。

「沒事。」雁西不動聲色將麻繩重新捆卷,放回網袋,一邊解釋︰「這次我的工作地點在郊區,屋主有個院子,有個花架松了,我順便帶根繩子暫時替他固定花架,免得倒下來。」

行李箱順利扣上鎖,雁西把箱子豎直落地,握往拉桿,一切就緒了,再回頭賞析名畫般看著妹妹,看上幾眼;雁西和母親的心情一樣,得到了長足的安慰。

輩同生活了二十多年,手足至親的關系通常缺乏神秘感和想像空間,但妹妹雁南不同,總令人看不厭倦,每增一歲,在她身上總找得到驚艷的變化。她面容極為巧致,自小即溫順討喜,隨著時光演進,逐漸蘊養出一股少女少有的靈氣。這對某些尊貴的家庭而言算不上驚喜,但對于在市場街開設家庭發廊,極盡所能供養一個家的單親母而言,雁南是上天給予母親的出人意表的慰藉。為了搭配得上她的月兌俗容顏和杰出的學業表現,母親不惜用上了上等家庭的規格養育雁南,一路念上昂貴的私立學校,讓雁南談吐行止越發添上不少貴氣;而雁南以她的秀外慧中證明了母親的眼光,她將是這個家的榮耀。

身為姊姊的雁西從不吃味,並非她傻憨或大方,而是有足夠的自知之明,某些特殊待遇不適合資質普通的她,不須要向辛苦半生的母親刻意索求。

雁西的模樣和手足並非完全不相像;事實上,外人瞧一眼便能輕易辨識她倆是手足關系;但造物主有雙神奇的手,衪將相似的五官加以重新排列組合後,雁西隨即少了幾許靈秀,多了幾分敦厚。

雁南挑食,身材縴巧,不喜勞動;雁西則對食物來者不拒,加以長年分擔家務,體態較為健美。認真說來,是性格和際遇讓她們的模樣朝不同方向蛻變。

「這個工作沒問題嗎?」雁南走向前,溫柔地替姊姊將散亂的發絲撥往耳後。「我不懂,這種類似管家的工作適合你嗎?」

「做了才知道適不適合啊,別擔心。」雁西笑,又忙不迭吩咐︰「這段時間你自己在家要多小心,記得準時吃飯,冰箱里有我包的餃子,都分類好了。這星期找一天去看媽,唔,還有,畢業典禮那天我一定會到,替你慶祝。」

雁南頷首答應,臉上卻掛著心事,她略有為難地提及︰「姊,我們是不是該好好談一談出國的事,我也不是非得出去念研究所不可——」

「都準備好了。」雁西做個制止的手勢,「相信我,都準備好了。媽一向謹慎周到,這部分不用懷疑,那件事不會有任何影響的;不過,別在媽面前提到錢的事,讓她不好受。」

她堅定地看著雁南,她相信堅定的注視可以成功地傳達心念。

雁南果然妥協地笑了,轉移話題問道︰「你才進門沒多久,馬上就要回去工作?」

雁西瞄了一眼壁鐘,估量道︰「我還有一點時間,我會先到市場買點菜,再繞去咖啡館坐坐。」

「你還去咖啡館?」雁南低呼,不以為然地搖頭反對,「不會有用的,你在浪費時間,那位湯先生看起來挺難動搖的,何必去踫釘子?」

「不要緊,我做我該做的,反正光顧那里花不了多少錢,而且他煮的咖啡其實挺不賴的。」她持平而論。

拖拉著行李箱往家門前進,在滾輪轆轆聲中,雁西感到了一絲疲憊。

沒有人知道,她熬過了多少輾轉難眠的夜才能心平氣和地說出這番論調,並且逐漸逼使自己相信,堅持必然能使鐵樹開花結果。

堅持,不過是她年輕的人生僅有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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