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一片黑暗，桑桑兒也不想開燈，放下布簾子擋住，人就縮在被子里一動也不動。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邊說話邊開門進來。

「唉，又是我們兩個先回來了。」是齊曉風的聲音。就是那位問桑桑兒「桑桑兒，你會不會覺得……有代溝？畢竟對方年紀比我們大，接觸的東西也跟我們不一樣，想事情什麼的都比我們復雜多了」女孩子。

「好啦好啦，你跟我都沒有男朋友，也沒有工作，圖書館看書也忒無聊了，還不如回來上網早早洗漱睡覺得好。」另外一個人是趙思敏，宿舍長，老好人一個。桑桑兒雖然跟宿舍的人感情不親密，與她的關系倒也還好。

「哎呀哎呀，有男朋友真好啊可以去約會，有人喜歡還不錯啊，有什麼好的出人頭地的工作馬上就被叫去了——」齊曉風按了電燈開關，為了省電，只亮了一盞，桑桑兒的床鋪靠著浴室，此時是陰暗陰暗的。

「你這是典型的嫉妒嘴臉，來照照鏡子看看有多丑——」趙思敏調侃道。

從布簾的縫隙里，曉風捶了思敏一拳，嘻嘻哈哈地換鞋。

桑桑兒正想探出頭去打招呼，忽然就听到曉風說道︰「喂！你說桑桑兒有什麼好的？周子期對她另眼相看，連那天那個……呼，不是我說，那個人可真漂亮，又是成功人士……」她輕輕地問︰「你說，桑桑兒是不是被人包養了？」說完，她自己先笑起來，「瞧我說的什麼啊，就桑桑兒那樣——不過，也許他們就喜歡她那種青澀冷漠的味道……呵呵。」

是了，齊曉風也是記者團的，她那天也參加了周子期的生日宴。思敏是廣播社的，那天的活動就沒有叫她。

思敏連忙打斷她的話︰「別亂說。」

曉風爬上床，「本來葉蓉是準備在生日宴上讓桑桑兒好看的，至少讓她不能再出去采訪了——我說葉蓉還真能忍，居然到現在才動手，任桑桑兒使勁地往周子期身上靠啊靠——」

「行了，曉風。」思敏拿了衣服裝在袋子里，「你洗澡不？不洗我就先洗了。」

桑桑兒轉了個身，面朝著牆壁，安靜地睡了。

***

桑桑兒雖然從來都擅長忍耐，但這一回實在是忍耐不住，第二天她匆匆忙忙地拜托烏蘇請病假，便坐車往蕭漠工作的地方去。那個地方，蕭漠只提了一次，她便記住了，然後在今天派上了用場。可真正到了地頭，她站在樹陰低下仰望著三十多層高的大廈，傻愣愣地不曉得下一步要做什麼。

她要怎麼開口……

她沒有想好，只是沒法子在這個時候看不見他而已。躊躇、躊躇、躊躇，徘徊、徘徊、再徘徊，漸漸地中午午餐時間到了。她握了下拳，暗自為自己打氣，然後一口氣撥通了蕭漠的手機。

「嗯？」對方顯然有些驚喜，尾音挑起來，懶洋洋里有幾分余音繞梁的效果。

桑桑兒結結巴巴的︰「那個、那個啊……阿漠，你現在有空麼？嗯，中午了，你要出來吃飯嗎？」

「……」雖然什麼都沒說，電話里都可以感覺出他在遲疑。

桑桑兒很失望，但依舊很識大體地說道︰「是不方便嗎？沒關系，我沒關系的，阿漠你就忙你的吧。」

蕭漠顯得很無奈，揉了揉眉心，昨兒的宿醉讓頭有些疼。他看了看周圍快速變化的景物，很郁卒地說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啊，只是，我現在正往XX縣去呢，那邊的分店賣場出了火災，我正趕過去呢。」

「啊……怎麼會這樣？那、那……阿漠，你要好好工作哦，當然也要小心些哦。」

下一秒，話筒就傳來桑桑兒緊張兮兮的聲音，這讓蕭漠好受了些，總算露出一個笑容來，「我知道了。你還沒吃飯吧？趕快去吃吧，餓壞了可不行呢。」

「嗯。」桑桑兒保證了一堆，然後掛上了電話。她仰頭再望了一次那三十幾層高的樓房，只覺得光是那樣的刺眼。她站了一會兒，拖著步子緩慢地離開。

好難過。

明明已經這樣近了，為什麼想見的時候還是見不到？

***

「啊！桑桑兒你回來了！」

又累又餓的桑桑兒推開寢室的門，就听到思敏驚奇地叫道。她抬了抬頭，扯出一個笑容，「嗯，我回來了。」

「怎麼？你跟蕭先生吵架了嗎？這樣憔悴？」思敏敏銳地察覺到桑桑兒的不對勁，走過來，關切地問道。

桑桑兒搖了搖頭，「沒事，就是沒吃飯所以很餓，餓得太厲害了，頭有點暈乎乎的。」

「真是——干嗎不吃飯呀！」思敏嗔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桑桑兒，你先去吃飯，然後打個電話給羅輔導員吧。今天開始確定實習的事情，因為你……那個……請假沒來，所以……你要單獨去跟輔導員溝通下。」

桑桑兒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那我先去吃飯了。」她轉身，又走了出去後帶上門。寢室里的人都回來了，她們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都沒抬頭看一眼或者招呼一聲，這讓桑桑兒的頭更加痛起來。

「哎！等等我啊，我也正準備出去一趟呢。」思敏跟在她身後也出來了。

一路上，桑桑兒因為頭暈得厲害而沉默著，而思敏不知道為什麼自出了寢室的範圍就沒有聲音了。逐漸地來到樓下，思敏問︰「你要往右邊還是左邊？」桑桑兒想了想，然後道︰「右邊吧。」思敏點了點頭，「那我往左邊去超市了哦。」桑桑兒笑了，「多買些零食啊，大家都有份。」

許是這句話觸到了思敏哪根神經，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了起來，忽然低沉著聲音道︰「實際上……實際上，烏蘇沒有幫你請假，所以輔導員才會找你的。」

桑桑兒愣了愣，見思敏張了張嘴似要繼續說什麼，連忙打斷了她︰「思敏，昨天你回來的時候我在的。」

思敏的表情霎間變得復雜，帶著一絲局促和隱約的尷尬，「是……是嗎？我要去超市了。」

「思敏。」桑桑兒叫住了她，「謝謝你關心我。」

桑桑兒慢慢地在林蔭道上走著，秋日，落葉紛飛。她很緩慢地行走著，忽然就露出了很輕很輕的笑容。她干掉了三兩的拉面，捧著女乃茶一邊給輔導員電話。約定好了下午三點在辦公室里見面，桑桑兒決定去書店消磨時間。

她向來是敏感的，單親的家庭，母親再婚，環境的一再變化，讓她練就了能在最短時間里感覺到從彼端傳來是善意還是惡意的洞察力。不過——那又有什麼關系呢，那些不是她該在意的。

然而——

「雖然我不干涉同學們的交友範圍，但是至少要有廉恥之心，懂得自尊自愛才是！為了一個男人，連課也不上了，這是一個學生該有的行為嗎？」

桑桑兒的表情瞬時僵硬了。

「你也要注意下影響吧！好歹是班級三好學生，記者團的優秀干部！」對方恨鐵不成鋼，口氣很痛惜，表情很痛恨。

桑桑兒忽然像是松了一口氣一樣，甚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老師。我承認裝病不上課很不對，但是——你所說的自尊自愛，我有做到，我也沒有不注意影響。」

對方很驚訝地瞪著眼，似乎沒想到桑桑兒還會反駁，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跟蕭漠——蕭漠是我的男朋友，也就是——嗯，你听到的我的那一位——至于如何形容他我是不知道了，我知道的是，我跟他是初中同學，青梅竹馬，連家長也默許同意在一起的婚約對象。這些事實，您要是不相信，可以電話我的母親向她求證。」

桑桑兒在說這話的時候，條理分明，語調是娓娓道來的抑揚頓挫，神色很平靜。

「是、是……嗎？我知道了。那個……這個表格，你填一下，冬天開始的實習你要加油！」輔導員推了推眼鏡，慌忙地從抽屜里拿出一疊表格抽出一張遞到桑桑兒面前。

「謝謝老師。」桑桑兒半鞠了個躬，安靜地填完表格，然後告辭。

***

蕭漠在圖書館里找到了桑桑兒，她坐在靠窗的角落，低著頭安靜地在看書，不時提起筆來寫心得。蕭漠看著這樣寧靜安坐著的桑桑兒，心里溢滿了柔情。他放緩放輕了腳步，一日內幾百公里地來回奔波，還要處理突發事件安撫工人的心情，那些累積起來的疲憊在此時都得到了釋放。

他輕輕地敲了敲桑桑兒面前的桌子，「有空嗎？我想請你到餐館坐坐，那里也有很安靜的地方可以看書。」

桑桑兒猛然抬頭——蕭漠就站在面前，微微笑著，還用調侃的語氣對自己提出邀請——她「刷」的一下站了起來，「你、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蕭漠眨巴眨巴眼，「因為你找我啊，我就趕回來了。」

桑桑兒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這個人、這個人怎麼回事啊？不過是兩年多快三年沒見，怎麼變得如此的、如此的厚臉皮？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怎麼樣？是要歡喜地接受我的邀請呢，還是冷血干脆地拒絕？」

桑桑兒馬上動作迅速地收起桌子上的書本，當作不認識這個人地快步朝圖書館門口走去。走了一段，發現蕭漠竟然沒有跟上來，只得停住轉身，很懊惱地朝他招手示意他快點。蕭漠見了，氣定神閑地優雅地步過來，問︰「你是在叫我嗎？」

這樣的態度真叫人生氣！桑桑兒索性拖住他的手往外拉，卻被蕭漠反手一抓，手指與手指緊緊相扣，契合無比。桑桑兒的臉禁不住一熱，那熱氣更是一直不散地盤旋，讓她連側頭看蕭漠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只是，那熱度讓桑桑兒清楚地認識到——他在身邊呢，就在，她的身邊。

她一反常態地緊緊扣住了他的手，宛如在暴風雨里前進的小舟找到了停靠的海岸，于是，安全了。

而蕭漠垂眸盯著兩人相扣的十指，神色若有所思。

***

「我下課了哦，已經坐上公車前往你的公寓了。晚餐是土豆炖排骨、干煸四季豆還有海帶黃豆湯。哈哈，流口水沒有？」

「嗯。」

興高采烈外加炫耀似的短信結果只換回了這麼一個單音字，桑桑兒心里可不平衡了。不過沒辦法嘛，蕭漠一來很忙，二來他很懶。肯回應一下就很不錯了，不能要求太多啊。桑桑兒趴在公車窗戶上，回想最近——

那天他回來後，兩個人就經常見面了。一開始是約在外面，他騎著自行車過來接她——我的神哪！當桑桑兒看到那輛根本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黑色自行車之時，嘴巴都成「O」形了。宿舍的人也紛紛露出了怪異的忍耐神色，之後哈哈大笑起來。

蕭漠溫柔地笑著，一身白色襯衫加牛仔褲，在樓下等著她，發現她的蹤跡，便抬眸一笑，如斯溫暖。

桑桑兒就敗給他了，在小車都塞滿學校停車場的現在，一看就俊美不凡氣勢不凡的蕭漠騎著自行車出現居然一點都不突兀，主要是他的表情很理所當然，甚至還很優雅。于是，桑桑兒換上了白色長裙，也宛如被白馬王子迎接的公主一般邁著小方步下了樓，狀似優雅地挪動到了蕭漠身前。

當時，回報她這樣難得舉動的是——樓上舍友們掉落的一堆下巴以及蕭漠忍不住轉身過去只留給她不停上下聳動的肩膀。

他們一起吃晚飯，然後揮手再見——他回附近的公寓，而她去圖書館自習。她已經不在記者團里了，給了退團信，也被很爽快地接受了。盡避實習的地點已經確定，但是她想她該慢慢地走回去，那已經確定好的單純的人生軌跡。

在外面吃了一個星期，桑桑兒猛地察覺到了問題——天天上館子，是很豐富，也不用自己動手，但是、但是那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啊！

所以，就演變了成了今天的狀態。

桑桑兒下課後去蕭漠的公寓里，準備晚飯，順便地還可以幫忙收拾下。蕭漠意外的干淨、喜愛辣椒但居然不喜歡胡椒、牙膏只用兩面針、手帕傾向于天藍色但必須有小碎花的、還有他還收藏各式各樣的筆記本等等等等，這些她不知道的蕭漠如今被她一一發掘出來了，讓她歡喜無比。

「我回來了！」蕭漠打開門進來。

桑桑兒舉著鏟子，笑著揮手，「歡迎回來！」

***

轉眼，便過去了一個月。而冬天來臨，大家都換上了厚厚的毛衣或者羽絨服，變得笨重起來。而蕭漠也不例外，他嫌棄以這樣笨拙的形象搗騰自行車很不美觀，于是提出了散步回去的建議。

街燈早已亮了起來，青色的松柏上懸掛了五彩的小燈，一閃一閃地變幻。XX政法大學里，有一個湖，光映在水波上，就仿佛一個華美的夢。

他們慢慢地走著，偶爾交談一兩句，但更多的時候是享受著這靜謐安詳的氛圍。

「回宿舍里去嗎？」站在十字路口，右邊是去往圖書館，而左邊則是通往女生宿舍。蕭漠沒像以往那般送她到圖書館，而是問了這麼一句。

桑桑兒想了想，有個想法猛地沖入心間，于是她說道︰「我們再走一會兒吧。」

繞著跑道一圈又一圈地走著，順便地回憶下當年——

「H市里的跑道可沒有這樣大，也沒有這樣齊整，跑起來顛簸顛簸的。」

「嗯。阿漠，我記得你體育是很好的呢。」皺皺鼻子，很不滿的語氣。

「對啊，怎麼了？」有點漫不經心。

「我……體育從沒及格過，每回都是求老師放過我……」大有「真是痛苦啊不想回憶」的態勢。

「哦，也沒什麼丟臉的。」輕輕的笑聲。

「對哦。」還是很不滿意地皺了皺鼻子，「啊，阿漠，我們去那邊吧——」說完，歡快地朝那邊而去。

「喂！」蕭漠忽然叫住了正在往前走的桑桑兒，「我喜歡你。」

月色下，疏枝漫影。站在路中央的蕭漠仿佛有潔白的光散發，如此引人注意。他溫柔地笑著，眼楮卻閃亮得讓人無法直視。

「你喜歡現在的我嗎？」

桑桑兒猝不及防，心猛地彈跳了一下，然後猛烈地跳動，張了張嘴，卻只听見自己重起來的呼吸聲。頭暈乎乎的，鼻子泛酸，眼淚在她想要阻止墜落之前滑出眼眶。她捂著嘴，又哭又笑地說︰「太……太狡猾了……你太狡猾了。」

蕭漠挑眉壞笑，那種深情毫不掩飾地表露讓他眉目突然靈動活潑起來。

桑桑兒深深深深呼吸，聲音還在顫抖︰「本來……本來我是打算下個星期你生日的時候向你表白的。」眼淚一直流出來，暢快不已，毫無理由。桑桑兒的話斷斷續續，是無法抑制的喜悅和悲傷，總算听到了他說喜歡你，總算到了這麼一天，她到底等待忍耐了多久，可到底是值得了。但是、但是，他還是太狡猾了——還以為他已經緩下來，給她留出余地了。他一直走在她前方，想得比她深遠，這一回要換她主動了，換她快速地前進了，他卻——

「真是壞心眼！你現在這樣……下個星期你的生日我要怎麼辦才好呢？」

「傻瓜。」到了這個時候，蕭漠才擁她入懷，輕聲呢喃，那是蕭漠獨屬于桑桑兒的溫柔。

「你……你是笨蛋！」月兌口而出，她才發覺自己說了很傻的話，幸好他沒有接上一句「傻瓜和笨蛋是天生一對」不然真要羞死了。

好像站在雲端，心情飛揚，飄飄蕩蕩。喜悅漾在眼角眉梢，一切都是粉色粉色粉色，那是不可阻擋的愛之光芒。

從未有哪一刻如現在這般真切地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再也沒有比那句話傳達給喜愛著的對方並且得到回應更美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