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歌飛(下) 第十一章 他生浮雲(2)

錦寒山莊偏廳內,一局棋盤,兩杯清茶。

室內一老一少端坐兩側,正各自手執一子,神色間盡是思量,目光落在棋盤之上,眼角余光偶爾瞥一眼對方,眼中都有著自己的盤算。

他們在下棋,亦在觀棋。

棋盤如時局,變幻莫測。

坐在一側年紀稍長,看去四十四五歲的中年男子,俊眉星眸,英氣不凡,成熟穩重之氣如渾然天成,望之令人心生敬畏。

看到對坐的年輕男子手中白子落下,中年男子不禁搖了搖頭,謂嘆一聲︰「予林,你的棋藝又精進不少。」

年輕男子展眉一笑,手中羽扇輕揮了揮,「前輩見笑了,今日前輩找我前來,想必心有所思,才會讓晚輩佔了先機,僥幸贏了一子。」

中年男子輕笑,不與回話,起身負手展了展身子骨,步到窗前,看著窗外夏陽和煦。

「近日宸月宮可再有何行動?」中年男子沉聲詢問,他正是錦寒山莊之主——莫寒天。

說到正事青龍臉上斂去輕佻,多了幾分肅然之色,「據探子回報,月前望月台樓公子破例收治了少林寺兩位武僧。之後便傳來消息,說有人夜襲望月台,並無傷亡,至于那夜襲之人有沒有抓到,卻不甚清楚。只不過第二日樓公子便命人放出消息,擅闖望月台者殺無赦。說來也巧,此消息一出,宸月宮著實沉寂了幾日,猜測襲擊樓公子之人應是宸月宮所派。日前又有消息說宸月宮二宮主來到開封府境內,但探子並未發現有什麼可疑之人,是以尚不能確定消息是否屬實。」

包何況,有一句話青龍不必說,莫寒天心中也清楚,近來出現在開封府的武林人士越來越多,不難猜出他們都是為宸月宮之事前來,只不過目前錦寒山莊無任何動靜,讓他們沒有借口可登門而入。

莫寒天再度沉吟,時到今日,宸月宮誅殺武林正道人士,引起眾怒,成為眾矢之的。

開封府中是何情形他心中自然清楚,但這件事在他心中著實存著偌大的疑惑,再加之……

「在此之後望月台可有什麼行動?」莫寒天問。

「沒有,望月台行事素來低調,連那日有人進入望月台夜襲之事,也是意外得知,很有可能是望月台故意放出的風聲。望月台是正是邪一直無法定論,其中高手如雲,昔年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虎狼之徒,此次宸月宮之事,望月台態度也是曖昧非常,讓人無從揣測。」手中羽扇搖了兩下又頓住,青龍回道。

正在說話間,窗外快速閃過一抹白色人影,青龍眼角瞥到那抹人影,警覺間立即抬眼看去,那人已閃入偏廳,站在莫寒天身前。

一身白衣清冷,如負了一身霜雪,年紀雖輕,眉宇間卻隱然有一股冷肅煞氣。

「大哥回來了。」

莫寒天眉宇皺起,一挑衣衫向外走去,青龍隨後跟上,少年也跟在兩人身後。

莫寒天在前步履略快,三人不多時便到了前院。

打眼便見那由外走入的修長身影,慣常的素白衣衫下擺上染著兩三點黯淡的桃紅,整個人透著股孤清與悲傷。

目光由莫簫笙平靜得有些過分的臉上向下移去,驀然,莫寒天與青龍眼眸中都閃過錯愕,青龍話未出口,人已疾步向莫簫笙前沖了過去。

「我以為我會等到你與她一同回來,沒想到……」青龍一臉悲淒,右手握緊手中羽扇,指節因用力而節節泛白,卻未伸手接過莫簫笙懷中的人兒。

當初派朱雀前往接應莫簫笙雖非他私心,但暗自也希望這兩人可單獨相處幾日,朱雀對莫簫笙那份心情,他怎會不知道!

可是……他們出江湖許久,什麼樣的風浪沒有見過,雖然知道總會有這麼一日,但……當真見到親如妹妹的朱雀的尸體,又是另一番不可言喻的心情。

本以為早就冷硬堅強的心,瞬間破碎四散。

「是我……未能保護她。」莫簫笙清俊的臉上不見任何神情變化,修長的身影抱著朱雀靜靜地佇立。

青龍想牽起唇角,但整個人都如被千金重物所壓,透不過氣來,連動一個嘴唇的力氣也使不出來。

「朱雀平生最愛桃花,將她葬在芳霏盡,長伴桃花她心中必定欣喜。」過了半晌,青龍話音干澀地道。

「她最高興的事是在城外的小桃林中,與你們把酒言歡,不醉不歸……」莫簫笙輕輕地道,語音柔和,言畢轉身便欲向外走去,將朱雀送回賢王府。

「等等。」清冷銳利的聲音喚住莫簫笙正要離開的身影。

不及轉身面前已出現道單薄的人影,神色冷肅,「大哥,能否讓我一觀朱雀的傷口?」目光直視著莫簫笙,雖是請求,態度卻是不容他人拒絕。

青龍本欲出言拒絕,他首次見到這俊美少年,不知這少年是何身份,怎能讓他隨意接觸好友尸身。

莫簫笙輕默片刻後,點了點頭,卻不放下朱雀的尸體。朱雀死後洛歌飛以藥物暫時控制了尸身的腐化速度,由青葉鎮趕回開封的一路,莫簫笙都未離開朱雀半步。

少年挑起朱雀胸前衣衫,凝眸認真察看那被利箭洞穿的傷口,面上一徑的冷清,眼中卻閃過抹深沉。

將朱雀衣服重新掩好,少年未收回手,反倒出手快速地連點莫簫笙身上幾處大穴,最後旋身至莫簫笙身後,運掌一擊在莫簫笙背心,「大哥,你有傷在身,不要太過傷神。」

莫簫笙此時才露出淡淡的笑容,對少年點了點頭,表示知曉。

「爹,請帶我先行好好招待我的朋友。」回身對莫寒天說了句,莫簫笙舉步與青龍出了山莊。

莫寒天此時才看向與莫簫笙共同進入的女子,驀然全身一顫,直直盯著洛歌飛那張熟悉中又帶著陌生的臉!

洛歌兒視線卻定在那白衣少年身上,而對方也正眼含戒備地打量著她,眼角上挑,未語三分笑。

靶覺到一旁莫寒天的注視,洛歌飛回神對他一笑,風姿萬千,優雅地施了一禮,「小女子洛歌飛,見過莫莊主。」

「一點飛紅千秋影,碧落星辰洛歌飛。」

莫寒天貴為武林盟主又怎會沒听過這句話,黑眸深處似有陣風吹過,清寂、沉遠,有著他人難解的寂然。

洛歌飛與他……真是太像了。

「朝廷現在是無兵無將了嗎?想不到河南府境內也會有強盜攔路,當真是世風日下呀!」莫懷惜挑開車簾看著車外一干人等,搖著手里在半路上買來的拍扇,笑道。

「阿彌陀佛。」通圓大師輕頌法號,雙眼微閉,卻是不看外面如何。

由西京(今洛陽)到開封只需一天時間,莫懷惜見過通圓大師後並不急于離開少林,與七殺、破軍在少林又停留了兩日,再匯同通圓大師一同前往開封府。

但上路不過半日,昭昭白日下,于官道上被一群黑衣人攔住去路,單從看他們身手架勢來看,顯然非是一般的山賊。

莫懷惜微笑,笑容平和謙雅,不在意地看了兩眼,便放下車簾,轉身為自己與通圓大師倒上杯清茶。

「大師請用。」

「多謝。」口中回道,通圓大師眼半闔,手未動。

幾日時間,通圓大師已對莫懷惜有所了解。

莫懷惜行事如下棋,不疾不緩。

明明應是少年佻月兌的心,卻很清、很靜,也很沉,與他這修行幾十年的人相比也是不差,在行事上反而更顯成熟。

通圓大師原是不解,現今江湖事亂,暗潮洶涌間,饒是遇慣風浪的人也要為之憂心不已。

莫懷惜卻仍是持扇淺笑,不見絲毫急躁,眼神澄澈中帶著堅定,這其中怕是早已心中有數,且還懷著其他目的。

莫懷惜有意在少林寺停留兩日,方才上路,如是有人暗中監視他的行蹤,那他此舉便是有意讓那幕後主使者知曉,他人在少林。

也讓那幕後主使者先一步知曉莫懷惜見到了少林閉關數年的方丈,此一舉暗含多少含意,實不是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應想得周全的。

但……偏偏眼前的少年便打破了常人的想法,讓人料想不到。

而那幕後之人若當真派人監視著莫懷惜,注意著多年不理俗事的少林動向,更或者,那幕後之人注視的……

「看來大師已想到了。」莫懷惜轉著手中茶杯,眨眼笑道。

「幕後操縱一切之人是沖著我們結義五人而來。」通圓大師沉聲道。

「是,也不是。想來應算是機緣巧合,然後才動了殺機。」莫懷惜語帶玄機地道,眼神諱莫如深。

通圓大師謂嘆,莫懷惜小小年紀卻知他人所不知之事,且處事時這分冷靜與自信,真是像極了一個人。

「小施主可識得無跡先生?」

靈動的美眸輕眨,莫懷惜揚起唇瓣,笑意入眼,內中夾雜著深深的孺沐之情與尊敬,「正是家師。」

無跡無蹤,不問頂峰!

傳說中在武林成名數十年,通曉天文地理、五行八卦的一位世外高人。

通圓大師成名江湖多時,卻從未曾見過這位傳說中的世外高人,只曾听他的師父提到,世間有無跡先生此人,果真是天下無雙的一個人。

學識、人品、武功無一不足,無他不曉之事,人卻也淡薄得很,自幾十年前退隱江湖後,便再無人見過他。

自此,無跡先生便成為了江湖武林的一個無人可及的傳說。

幾十年間,也有許多人都懷疑世間根本不存在無跡先生其人,畢竟曾見過無跡先生的人,都早已亡故,如通圓大師的師父。

但眼前的少年,卻是那個傳說中人的弟子。

通圓大師釋然一笑,輕頌佛號。

靶嘆世間萬事果然無不可信之事,也無不可發生之事。

兩人談話間,外面驀然而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刀劍相擊的聲音,不過片刻後,便安靜了下來,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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