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梧 第九章 風停雲散(1)

自那日看過方玉雁後,李聿宸便著手開始布置,四哥與老七、方敬安三派暗中集結的兵將全動了起來,隨時可能會發生宮變。

而這幾日間方敬安一派在懷王與律王的聯手夾攻下,亂作一團,往日在方敬安身邊的心月復要臣幾乎被除盡,布置在台面下的暗樁也在一夜間被人拔除。

此時,楚沂又搜集到方敬安私扣邊關糧晌,結黨營私的證據,一夕所有矛頭都指向方敬安。

事情進展到這一步,可謂逼方敬安不得不反,只待時機成熟。

按下圍逼方敬安的步子,李聿宸命人公開方玉雁重傷昏迷的消息,于是決定擇日再往太廟祭祖,求祖先保佑,護得惠貴妃與月復中胎兒周全。

流言傳出,眾臣皆道皇上對這位惠貴妃想必是動了真情,才會如此憂心惠貴妃的傷情,對于皇上前往太廟的理由,也是在情理之中,無可反駁。

懷王李景淮得知這項消息後僅是沉默了許久,然後寫下一封信交給風炎,命他送到已集結在城外十里的兵將,一切按信中行事,不得有誤。

律王李鳳玄自信一笑,沒想到他五哥會選在這種時候去太廟,五哥是真沒看出他近日連番的動作,還是非常有把握可以在太廟拿下欲作亂的人?

本是同根生,彼此的性情心思再清楚不過,當今皇上怎會為了一個女人而如此感情用事,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

去太廟只怕不過是個借口,為的是引蛇出洞,在這種朝已亂、臣已散的情況下,唯有置之死地而後方可再生,畏首畏尾,換來只是暫時的苟且安生,最終的結果只會是強者取代弱者。

成王敗寇,天理命論。

太廟祭祖一行,便是眾人最後放手一搏的機會。

罷剛放晴的征兆,上空再次聚起朵朵厚重的濃雲,看來又要有一場不小的風雪要來臨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人欲亂而勢難阻。

一切的一切,都將終于兩日後的太廟之行。

「皇上,懷王求見。」潘公公推開御書房的門,站在門口道。

自宣布兩日後再往太廟祭祖,下了早朝後,皇上便將自己一人關在御書房內,任何人未經傳喚不得入內。

坐在陰影中的李聿宸听到話後動了動,半晌,才揮手道︰「讓他進來。」

「可是……」潘公公略作遲疑,懷王在這種時候來是要做什麼?不會對皇上不利吧……

李聿宸鎮定如常,「去吧,朕有話想跟他說。」

「是……」

不多時,懷王李景淮挑衣進入御書房,那個對他一臉防備的潘公公被風炎擋在了外頭。

看到那坐在窗下陰暗處的當朝天子,李景淮眼色微沉,尋了張椅子入座,也未行君臣之禮,也不開口說話。

兩人沉默半晌,懷王終是熬不過李聿宸的好耐性。

「老五,你真的要對自家兄弟動手?」懷王正色地問,拋棄君臣稱呼,今日他是以兄弟的身份過來的。

瞬間多少心思涌上,李聿宸卻不知如何開口,終是苦澀一笑。

大哥曾經說過的話他記得,但……

「木已成舟,老七既已下定決心,便一定會做到底。四哥,為了天朝我不得不做出選擇。」

語畢,李聿宸忍不住握緊雙拳,親情與百姓,他必須在二者中選其一,父皇晚年的昏潰,給天朝帶來太大的傷害,為了不辜負為天朝所付出的人,他必須狠下心。

面對這個選擇,他是經過多長的時間才下定決心的,不是他要拋棄兄弟情,而是老七在逼他。

而一個君主,要明白什麼時候,什麼東西才是最重要的,而什麼東西是必須舍下的,即使那其中包含了數不盡的無奈與痛心。

李景淮默然,老七的決定他一清二楚,爭奪大位,是為是實現老七心中的理想,用自己的手打造出一片錦繡江山,完成大哥的遺願,圓了他的理想,所以他絕不可能回頭。

「日後你會後悔嗎?」沉默半晌,李景淮問。

「不會。」李聿宸回得堅定,那將是用親情換來的穩定,他怎麼可以後悔?「四哥,你與老七同路嗎?」

四哥來找他是不是說明他不會跟老七一樣,是不是不會舍下這份兄弟情?他真的已經失去太多。

輕輕地嘆了口氣,李景淮舉步走至李聿宸身邊,坐在暗影中的他眼中蒙著一層陰霾,閃著不願讓人察覺的脆弱與傷心。

溫熱的大掌落在李聿宸頭上,「傻瓜。」同母所出,他怎麼舍得他難過。

「四哥……」

李景淮對著他一笑,有著慣有的高雅與傲然,「你最好仔細想想怎麼補償我當了這麼多年黑臉所吃的虧。」

「嗯。」李聿宸頷首,臉色終于不再那麼難看,「不過,四哥,下次你選擇扮黑臉時可不可以先跟我打聲招呼?」這些年他爭斗得像模像樣,讓他誤以為真。

從大位之爭到黨派之斗,李景淮一步步都是為了牽制方敬安與老七,不選擇站在李聿宸身後,是想看這個弟弟一點點豐滿起自己的羽翼,用自己的手去解決這一切。

李景淮立時黑了半張臉,雙手在胸前握得「  」作響,這個臭小子!「你是在告訴我原來這些年你一直都以為我有謀反之心嗎?」答案最好是否定的,否則管他皇上不皇上,教訓親弟弟不需要那麼多名頭。

連忙展顏一笑,「四哥,我是在夸你演技好。」腦筋轉得飛快,李聿宸可不承認自己真的沒有發覺。

沖李聿宸露出一口白牙,笑得陰森恐怖,懷王踏步上前。

「……啊,四哥……四……四……」

隨後,殿內傳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忽高忽低,听不真切。

潘公公在一旁急得直跺腳,氣急敗壞,卻不得其門而入。

昂責守住殿門,不讓其他人進去的風炎,耳力甚好地將殿內傳出的聲音听得清楚,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幾下,有種被自家主子擺了一道的感覺,而且……這些年與方敬安和律王周旋,王爺自己也玩的很開心吧!

「呵呵……」身旁傳來詭異的笑聲,惹來潘公公的怒目相向與風炎唇角更大幅度的抽搐。

那個正以不太雅觀的姿勢趴在御書房的殿門上,將內殿的話听得一清二楚的人,正是趕來向李聿宸稟告事情,而同樣被擋在門外的顧知軒。

不讓進,可沒說不可以偷听,是以顧知軒以「保護皇上,以防萬一」的理由光明正大地趴在御書房的殿門上听里面兩人的對話。

知道懷王原來是站在皇上這一邊,顧知軒頓時松了口氣,少一個敵人,他們便更有一分勝算。

他急急趕來找皇上,正是因為收到消息說投效懷王的大軍有所動作,突然將兵力分散,以小鄙兵力向四個方向進發,動向不明。

「呵呵呵……」顧知軒持續發出詭異的低笑。

「顧大人……」潘公公不知內情,見顧知軒還笑得出來,氣惱得鐵青著一張臉。

「潘公公不必擔心,皇上無事。」驀地傳來道冷漠嚴肅的聲音,顧知軒身體一僵,慢動作地直起身,模模鼻子,干聲對來人「哈哈」笑了兩聲。

「楚沂。」

「楚大人。」看到來人,潘公公立時松了口氣,臉色也不再難看。

「興致很好?」凝視著顧知軒,楚沂問。

「哈……哈哈,正事要緊,正事要緊。」顧知軒慌亂地揮了揮手,沒有慣常握在手里的折扇,手一時不知放哪里好。

「我們要見皇上。」從宮外趕回的楚沂冷顏看向風炎,目光清冷如冰。

識相地為他推開御書房的門,楚沂在朝中的威名赫赫,動起手來他自知不是楚沂的對手,而且自家王爺都已經選邊靠了,他還堅守個什麼勁!

晴空萬里,凜冽的北風吹起明黃色的皇旗,陽光在銀白的雪地上折射出刺眼的亮芒,恍惚了人的視線。

文武百官再次聚集在太廟下,不過短短十數日,太廟祭壇下站著的百官中有多少已經被其他人所取代,而在這些人中又有多少人是一心一意地站在下面祈禱著這天朝的穩定與和平。

李聿宸站在祭壇上,身後不遠處站著懷王李景淮與律王李鳳玄,三個人三種心思。

面對如碧的蒼穹,仰首眺望,李聿宸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冷冽的空氣沖入心脾間,冷卻他紛亂浮躁的心。

今天,一切都將有個結果。

祭祀已經結束,李聿宸回轉身正欲踏下祭壇,就見趁著雪地銀芒一道亮光疾射而來,破風之聲嗡鳴,目標正是祭壇上的李聿宸。

「皇上……」一直將視線定在李聿宸身上的懷王,眼力甚好地在第一時間發現那道不尋常的銀芒,因相距太遠,只及出聲提醒。

听到那陣破風之聲,只覺後背寒意逼人,眨眼那支暗襲而來的箭已到背後,听到懷王吼聲,李聿宸向旁疾閃。

只聞祭壇上一聲刀劍相擊的錚鳴聲,疾射而來的箭落空在地,李聿宸左手顫抖地握著一柄寸許長的短劍,那是他早先藏在袖中以備不測。

一箭過後,百官震驚,不知是誰先喊出第一聲︰「有刺客,保護聖駕。」

皇城禁軍部分沖上祭壇,部分向四周察看,尋找暗襲者在哪里。

百官混亂,手足無措地圍站在一處,心下驚恐不可言喻。

正在慌亂間,又有三道箭芒襲來,其勢更勝之前,目標竟是被保護至一處的皇上與懷王、律王等人。

風炎、吳桐提劍在手,全神戒備,听到破風之聲,揮劍以擋,錚鳴聲再起。

風炎察看到利箭來襲處,飛身疾奔而去。

律王靠在懷王身旁,眼中利芒驟射,唇邊笑意微起。

方老頭先一步動手了!

「有沒有受傷?」懷王一雙黑眸中猶閃著錯愕與擔憂,察看李聿宸可有受傷。

握住李景淮的雙臂,溫厚低沉的聲音送入他耳中︰「四哥,我沒事。」

視線落在不發一語的李鳳玄身上,最終先沉不住氣、被逼入死角的方敬安先出手了,拾起地上被他擊落的長箭,李聿宸心思復雜。

「稟皇上,皇城西南方突然出現大批兵將,欲攻入皇城,撫遠將軍已帶人在城外與他們動了手。」正在李聿宸思索間,收到緊急軍情的禁軍統領慌忙來報,寒冬季節,額上布滿汗水。

李聿宸一怔,「方敬安想攻下皇宮?」皇城內只有少量禁軍留守,城外有部分守軍,以方敬安所掌握的兵力,只需分散一半兵力,便足以對付城外守軍與城內禁軍。

先行堵住他的退路,讓他退無可退,再行前後夾攻之勢,將他拿下嗎?

如同為了印證他的想法,從祭壇四周突然涌出大批兵將,將太廟環環圍住,再遲鈍的大臣也知乃是有人造反,而現在他們便被一網成擒。

一人長衣佩劍,緩緩從叛軍中走出,正是方敬安,略蒼白的發在空中飛舞,一身肅殺之氣。

「方敬安,你終究還是反了。」看到來人,李聿宸揮開擋在身前的禁軍,此時單以祭壇上所有的禁軍兵力根本不足以和方敬安的兵力對抗,再擋無用。

方敬安半生戎馬,功高震主,先皇拿他莫可奈何,只因邊疆守備全靠他一人支撐,直至先皇晚年昏庸,若非太子手腕過人,生生壓制住他,讓他無謀反之機,只怕早在那時方敬安便反了。

可惜世事弄人,太子與三皇子戰死沙場,又跳出四皇子與七皇子爭位,且兵權旁分,六皇子掌握天朝三十萬大軍,接著新皇登基,看似無所作為,卻造成朝中三黨勢力均分、制衡的局面。

他送玉雁進宮,本意等玉雁懷上龍種,得封後位,再尋機殺了李聿宸,除掉懷王、律王。屆時天朝只余玉雁所生的一位皇子,必然得繼大統,他作為國丈從旁輔國,大權在握,還有誰能奈何得了他。

而這一切都壞在律王手中,如果不是他指使淑貴妃行刺玉雁,導致玉雁昏迷不醒,壞了他的計劃,還突然出手削弱他的勢力,他也不會選在此時謀反。

不過,現下這種情況也可,謀反是注定會發生的事,只在于時間的早晚罷了。現在要先拿下李聿宸,逼他寫下讓位詔書,再殺了懷王、律王,一樣可以成事。

「這皇朝天下有一半江山是我打下的,先皇有什麼貢獻?平庸無能,若非晚年有太子主政,這江山早已是我的,哪里輪得到你們幾個黃口小兒?」

「先皇無愧于你。」權力、地位、榮華富貴,應有盡有,這便是人心的貪婪。

「我卻不甘心臣服。」萬人之上,坐擁江山,那才是他想要得到的,「只要你寫下讓位昭書,我可以容你當第二個李後主。」

李聿宸緩慢地搖了搖頭,「這天朝不是朕的,朕也不會將它交給任何人。」

「嗯?」方敬安皺眉。

「方老頭,你奪位後要如何處置本王呢?」在方敬安因李聿宸的話而疑惑之際,另一道男聲悠然地問。

律王李鳳玄邁出一步,與李聿宸並肩站在祭壇之上,看著帶兵圍住整個太廟的方敬安,臉上不見驚慌,反倒掛著抹笑意。

傲然地負手立于李聿宸身旁,北風帶起他藏青色的衣袍下擺,懷王李景淮站在後面看著這個最小的弟弟,曾經他還只是追在幾位兄長背後、一臉天真的孩童,幾兄弟一同讀書、玩鬧,轉眼他們長大成人,再也回不到過去。

方敬安冷然一笑,「律王,老夫還沒感謝你推了我一把,讓我不得不改變計劃,加快腳步。」

「免客氣,本王還要再送你一件大禮,不知你可會喜歡……」話落,只見原本圍住太廟的方敬安的兵馬在轉瞬間被從身後出現的人擒獲,變故僅在一眨眼之間。

「你……」方敬安悚然大驚,未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圍在一處的文武百官見有人將叛黨擒下,不禁都松了一口氣,感嘆還好律王有所準備。

沒有人看到,站在祭壇上的皇上與懷王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

呼出的熱氣在空中形成一團白霧,律王李鳳玄輕輕地微笑,「方老頭,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本王為何突然逼你出手嗎?」

方敬安聞言一怔,懷王與律王同時出手,向御史台遞密函,使他損失慘重,來勢猛烈,讓他不禁以為懷王、律王多年來搞朋黨之爭只不過是為了牽制他,在朝中有皇上收服人心,而在玉雁被刺後,時機成熟,便一起打擊他,想將他一舉成擒。

他未想到,這一切僅是律王一人所為!難道……律王他……方敬安驚愕地看著李鳳玄,後者臉上的微笑略略擴大,證實了他心中的想法。

沒想到,他為政多年,居然會被一個黃毛小子利用?!

他怎麼甘心?怎麼甘心?方敬安心中激怒,搶過一旁禁軍手中的長劍,縱身向李鳳玄疾襲而去。李鳳玄身形不動,接過吳桐遞來的長弓,輕輕抽走李聿宸方才拾起的那支射向他的箭。

搭箭上弦,在方敬安越發接近祭壇時,右手輕輕一松,長箭疾射而出。

方敬安來勢正猛,加之雪地銀芒反射,逼得他睜不開眼,耳邊但聞呼呼北風吹過,低首看到那只插在胸前的長箭,箭尾處尤在震顫。

未及感覺到刺骨的疼,身體便向後倒去,眼中猶帶著不可置信。

那支箭,乃是先皇在世時賜予戰功彪柄的方敬安的,代表了方敬安曾有過的輝煌人生,而這一刻也成了結束他生命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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