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臂猛地被人拽住,朱麗妍被人旋轉九十度,對上一張皺著眉頭的臉。
「你怎麼了?」
朱麗妍有些恍惚,茫然問︰「你為什麼要拉住我?」
他一臉的不耐煩,但還是說︰「誰都看得出你不對勁吧。」他不由分說,扯著她往回走,「不早了,先吃飯。」
朱麗妍愣愣地由著他拉著自己,愣愣地隨他上了飯桌。
她看著眼前豐盛的佳肴,眨眨眼。
「不管有什麼事,一個人悶著總不好,但如果不想說的話,開心地吃一餐也不錯。」可能是真的看出她心情不好,他沒有再說刻薄的話,語氣放柔了許多。
她輕輕地笑了出來,「其實你是個好人對吧?」
他不自覺有點羞赧,「你才知道啊。」
「是呀,以前覺得你又奸猾又陰險呢。」
他抿抿唇,然後道︰「你說得對,我就是那樣的人,你不要被我現在的樣子迷惑了。」他的話語里有賭氣的味道。
朱麗妍嘻嘻道︰「生氣了?不要這麼小氣嘛!」她看了菜一眼,「哇,好好吃的樣子,我不客氣了!」
「你什麼時候客氣過……」
「你怎麼還是一樣毒啊,說點好听的吧,不然連飯都吃不下。」
「吃不下就不要吃了,吃了也是浪費糧食,不起一點作用。」
「你在說我白痴嗎?」
「看來你比我想象中還聰明一點。」
「你——」
怒氣沖沖地瞪了呂不韋一眼,朱麗妍賭氣自己吃了起來,呂不韋看她鼓起的腮幫,低低地笑了起來。
「慢點吃,別噎著。」
朱麗妍吃著吃著,發現呂不韋只是看著她,自己一點也沒有吃,有些不好意思,別扭地說︰「你也吃啊。」
呂不韋這才開始動手,似乎漫不經心地說︰「吃完我帶你去個地方。」
「哪兒?」
呂不韋笑笑,「去了就知道。」
心里有些期待,忐忑不安地吃著飯,不時偷偷地抬眼看對面的人。他低垂著鳳目,專心地吃飯。
真是個復雜的人,朱麗妍這麼想。
在黑與白之間徘徊,一面是商人的精明,一面又是會細心關心人,與其說是復雜,不如說是怪吧,好與壞,無論哪個方面都不徹底。
就在朱麗妍看著他發呆的時候,他突然抬起頭了,沖她一揚眉毛。
她沒有一絲被抓到的羞愧,大大方方地說︰「你真是個怪人。」
他頓了頓,說︰「謝謝夸獎。」
吃完飯之後,天色已經轉黑。呂不韋吩咐呂連買了酒外帶,還拿了不少酒杯。朱麗妍只是好奇地看著,沒有過問,看他到底有什麼把戲。
「夜黑風高,你難道要把我綁架了換錢?」朱麗妍模模下巴,「你雖然愛錢,但不至于這般吧。」
呂不韋瞪她,「你太高估你自己,我對你這種貨物沒有興趣。」
朱麗妍也瞪他,「我很差嗎?我外表光鮮,內心崇高,標價不會低。」
呂不韋笑道︰「你好像在慫恿我把你賣掉。」
朱麗妍轉轉眼楮,「我只是說說而已,我可不賣。」要賣也只賣藝不賣身。
呂不韋竟然帶她出了城。
夜色下的護城河,奇異地帶著朦朧。月色撩人,河面波光粼粼,總讓人浮想聯翩。
月色映照著水面,水光反射著月影,搖曳著的碧波,發出輕微而沙啞的嘩嘩聲,宛如伊人憂郁而纏綿的幽咽。
月華精妙,風韻誘人,這才是真正的月光如水,水如天。
「你莫非要在這個殺我滅口,沉尸護城河?」朱麗妍笑著問,縹緲的水色染上她彎彎的眼角。
「真那麼做的話,真是浪費了這麼好的景致。」呂不韋笑著,很自然地拉住朱麗妍的手,「來,坐下。」
朱麗妍看看他,微笑著順從地坐下。
呂不韋拿出酒杯,倒上半杯酒,在酒里點了火。幽藍泛紅的火焰猛地躥起,朱麗妍不由驚呼一聲,引來呂不韋的低笑。
他將燃著的酒杯放入河里,酒杯逐波,在波浪上漂浮,背離的火焰卻不熄滅。
瑩瑩的波光中,是瑩瑩的火,裊裊的酒香彌散開來,空氣也變得醉人了。
一杯接一杯地放進河里,他也不自己喝,還轉過頭來問︰「要不要來試試?」
朱麗妍把痴迷的目光收回,來到河邊,學著他的樣子放起酒燈。
這不就是傳統的放河燈嗎?可放河燈是佛教的傳統,在現在這個時候是不可能出現的吧,那這是什麼意思?
她轉頭問呂不韋,可他卻說︰「意思多了,祈福除凶或是招魂續魄,管他呢。」
她微微一愣,笑道︰「是啊,管他呢。」
只要風景好就好了。
將所有的不快裝進酒杯里,點一把溫暖的火,讓它隨波逐流。
河水輕輕搖蕩,杯酒被送得越來越遠,漸漸連成一條線,向天邊延伸而去,蒼黃地閃爍著,好像從天際流下的淚滴。
「真美啊……」她突然想到什麼,問呂不韋,「可以許願嗎?」
呂不韋一笑,「當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她喜滋滋地雙手合十,閉上眼。
呂不韋看她嘴角帶著笑,很虔誠,月光籠罩在她臉上,有一圈朦朧的光暈,秀麗的臉竟有種綽約的成熟起來。
手不由得抽動一下,火燒了指頭。
他皺起眉,看看自己的指尖。
此時朱麗妍睜開眼,得意地笑。
他不禁問她︰「許了什麼願?」
朱麗妍眨眨眼,道︰「Secretmakeawomenwomen。」
呂不韋疑惑道︰「你說什麼?」
「Nothing!」她大笑著,然後問,「你呢?如果讓你許願,你有什麼願望?」
「願望啊……」他怔怔看著河上的火焰,喃喃地念著。
自始至終他都只有一個願望,那個願望太強烈,日日在心里盤旋,可真的要說出來的時候,反而說不出口。
「斂聚天下的財富?或是擁有天下的權勢?」朱麗妍見他沒有回答,笑問。
他大笑,「為何不是醉臥天下最美的美人膝上?」他見朱麗妍的臉微微一紅,繼而道,「天下之人,總要使聲色充盈自己的耳目,使酒肉滿足自己的口欲,身安逸樂,是人人向往的。你說天下的財富,天下的權勢,還有天下的美人,若是你,你心動不心動?」
朱麗妍想了想,自己尚未六根清淨,但還是心有不甘,道︰「世上還有比那些更重要的。」
呂不韋又道︰「我知道你又要說我追名逐利,但若農民不生產出來糧食,食物就要匱乏;工匠不生產出器物,勞動與生活就要陷于困厄;商人不進行流通,那麼糧食、器物、財富就要斷絕。你我交易,各取所需,我獲利,你得物,這又有何不可?」
朱麗妍一愣。對啊,又有何不可。人們說商人奸猾,但若無商人又會如何?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禮儀產生于富有而廢棄于貧窮。所以,君子富有了,喜歡行仁德之事,小人富有了,就把力量用在適當的地方。所以,你說這利益沖突,要還是不要?」
朱麗妍的心怦怦地跳,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沒有明白。
呂不韋看她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道︰「你真的是被捧在手心上長大的人。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這世上人活著,誰不在追名逐利?只是大多數人不願承認罷了。不願承認就算了,卻偏要裝出一副清高的臉孔來鄙夷誠實的人。平原君,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很可惡?」
朱麗妍愣了愣,臉紅得有點羞愧,小聲道︰「我還是覺得這世上有比利益更重要的事。」
呂不韋斜眼看了看她,「還沒懂我的意思?我是說不是沒有比利益更重要的事,可利益也是很重要的。」
「我知道了啦……」朱麗妍低著頭,懨懨地說。
不管怎樣,他說的還是有道理。
呂不韋笑了起來,又點了一杯酒,放進河里。
夜色纏綿,月光幽雅,河岸邊清風徐來,揚起發絲,即便是蘭亭的曲水流觴,怕也沒有如此好的情調了。
朱麗妍微微偏頭,「你怎麼帶了這麼多杯子?」
「多一點才有意思。」
「你不會把剛才那個酒樓里所有的杯子都拿出來了吧?」
「誰知道,或許吧。」
「……你強悍,你還讓不讓人家做生意了?」她說完,自己先笑起來,她拍拍呂不韋的肩,「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
謝謝你陪我過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