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貨可居 第7章(1)

仿佛要驗證朱麗妍的預感一樣,情勢急轉直下。

「大王,不可出兵!秦國攻韓,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挑釁趙國,趙國絕不能輕易應戰!」朱麗妍急急上奏。

「哼!」趙王摔袖,「難道我趙國就要任由秦國挑釁?韓國就在旁邊,若秦國取了韓國,趙國該當如何?莫非非要等到秦攻下韓國,再入侵趙國,趙國再反擊?」

「韓國已有意用上黨議和,犧牲一個上黨也沒有什麼不可!」

「平原君怎麼如此軟弱?」

趙王的怒喝讓她說不出話來。

秦國一定會利用趙國的出兵轉而攻打趙國的。如此貿然,只怕不能不吃虧啊!

痛心疾首,可她知道越說趙王就越是想出兵,只有咬牙奔走,為即將到來的戰爭做能做的準備。

丙然,秦派左庶長王齙攻韓,奪取上黨。上黨的百姓紛紛逃往趙國,趙駐兵于長平,以便鎮撫上黨之民。

秦以此為借口令王?轉而攻趙。

自此,長平之戰開始。

什麼是戰國,其實朱麗妍一直體會不深。戰國,就是亂世,就是廝殺人命,就是大軍嘶喊著揮舞著泛著寒光的武器。

一直以來,朱麗妍感覺自己都在做夢,在鐵馬金戈里做著個幼稚的夢。

而今,當長平的戰鼓第一聲敲響的時候,她便從夢里醒了,睜開雙眼,看到了滿目的鮮血。

白須飄飄的廉頗率領著大軍在長平與秦軍正面交戰,但秦軍無論兵力還是氣勢上都較趙軍強大很多,秦軍長驅直入,奪取了趙國許多土地,雙方僵持多日,趙軍損失巨大。廉頗根據敵強己弱、初戰失利的形勢,決定采取堅守營壘以待秦兵進攻的戰略。雙方僵持多日,趙軍損失巨大。

「廉頗怎麼回事?」趙王狠狠拍了一下桌案,「秦軍多次挑戰,趙國卻不出兵,這是什麼意思?」

朱麗妍急忙安撫︰「廉將軍自有考量。」

「他有考量?他所考量的就是連連戰敗?」

朱麗妍一窒,卻無法反駁。

她怎麼跟趙王說,因為秦國太強了,廉頗再厲害,也不能逆轉其中的差距。

王所想到的,不過是勝敗,他又何須去關心其他?

落寞地回到家,心一直都不安寧。她不知道這段歷史的結局到底是什麼,不曉得這場仗到底誰贏了。若她歷史再好一點就好了,她曾不止一次這麼想過。

秦始皇總要統一六國的,而且,他馬上就要出生了,那就是說六國最後的時間已經不多。

所以,這場仗的勝負,其實對她來說,根本不重要。

只是,這場仗終是要流血的。

這些,對她來說太沉重了。

而且,一想到秦始皇,不可避免的,就會想到那個人……

搖搖頭,拿出自己的畫筆,在木板上勾勾畫畫,只有此時,她才會覺得自己仍是自己。

「哇,想不到你還有此等才能!」魏含子在她背後大呼小叫。

「我的才能多得是。」朱麗妍哼哼一聲。

魏含子打了一下朱麗妍的頭,朱麗妍立刻大叫︰「喂!我本來就頭疼,你還打我?」

魏含子撇撇嘴,道︰「你就是欠打。想太多,才會頭疼。」她伸出手,揉揉朱麗妍頭上剛才她敲中的地方,「你雖然位高權重,但並不是所有的事都是你的責任,凡事只求盡心盡力,這便夠了,結果如何,豈是你一人能掌控?」

朱麗妍忍不住轉頭,「姐姐莫非不知人定可勝天?」

魏含子又揚起手,朱麗妍躲了一躲,她就放下了,「不要跟我談那些先生的言論。該深究的時候深究,該看開的時候看開。人切莫活得太累,若要反例,無忌就是一則。」

朱麗妍一愣,笑了出來,「含子姐姐,哪有人這麼損自己的弟弟的?」

魏含子也一笑,忍不住有點落寞。

她終于可以很平靜地談到無忌,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你畫的是風景?」魏含子指指朱麗妍的畫。

朱麗妍道︰「是啊,你看這是我所看到的山河。」

她本是小女子,以前也以畫人物見長,可最近竟有悲涼的心情,畫出來的風景畫,也透出大氣來。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魏含子嘆息一聲,點點頭。

「含子姐姐,幫我拿你的胭脂來,可好?」

魏含子微愕,還是照了她的吩咐。

朱麗妍手沾上胭脂,一邊在木板上涂抹,一邊道︰「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當不能改變環境的時候,就改變自己適應環境。但誰又能告訴我,我何時該改變,何時該保持呢。」

她舉起木板,陽光下,那上面的山河一片嫣紅。

「這畫就是我現在的心境啊。」她說著,一片悵然。

魏含子看著那如血潑過的畫面,一時間不知拿什麼話來安慰她。

或許,她真該像魏含子說的那樣,看開點。

朝中散布著這樣的流言︰「秦國所痛恨、畏懼的,是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廉頗容易對付,他快要投降了。」

真可笑,這種毫無根據的話,趙王居然信了。

朱麗妍冷冷看著朝堂上被賄賂的權臣們。

不知秦國給了他們多少錢?

趙括?雖然她歷史不好,但她還知道「紙上談兵」的典故,用只會「紙上談兵」趙括替換「以勇氣聞于諸侯」的廉頗?

雖然仗還沒有打完,但她已經知道結果了。

不是沒有力諫過,不是沒有抗爭過,即便她知道此事一定會發生,但還是希望趙王能停止這種瘋狂的想法。

但是,她一人之力想撼動歷史,果然不可能。

她看著趙括意氣風發地出征,冷眼旁觀。

「平原君,呂不韋最近將平日儲存的糧食、油鹽以高價拋售,引起了瘋搶。」

朱麗妍看了眼前來稟報的大夫,道︰「此等小事,大人自己處理就好,不用告訴我。」

「是。」那大夫連忙點頭。奇怪了,不是傳聞平原君與呂不韋私交甚好嗎?

朱麗妍抿抿唇,還是道︰「你要他把次糧分出來,然後賣低點價。」總要讓沒有錢的也有些準備。

那大夫點點頭。

「還有,別說是我說的。」她低聲吩咐。

「是。」

此時都還不忘發國難財,她已經懶得說他唯利是圖了。她不指望他是處處為人奉獻的聖人,可是他可否稍稍表現出一點仁慈?

這樣,她就不會如此失望。

覺得自己真是有病,女人們不是都喜歡長得帥,性格好,又體貼又溫柔的?可她為什麼偏偏看中了歷史風評不好的呂不韋?

不過,她喜歡過魏無忌,也算沒有那麼不正常吧?

魏無忌符合一切完美老公的條件,若沒有那件事,他們或許可以很幸福。有時候,會想自己是不是太苛刻,這樣會不會對魏無忌不公平?他那時候流淚了,他也不願意的吧。但是,她也會想,如果那時候魏含子沒有沖進來阻止他,他真的會動手嗎?

她不想去揣測答案,因為她怕會寒心。

不知不覺,總是把呂不韋以及魏無忌二人進行比較。結果,比來比去,只是自尋煩惱。

這兩人,對她來說,都是過去式了,不是嗎?

回府之後,有人送來一張帖子,朱麗妍展開,神色一沉,「好個‘朱門酒肉臭’。」

五日後,呂不韋將在府里設宴,邀邯鄲名士飲酒。

「回你家主子的話,我去。」

他敢請她,她就敢去。

可五日後,她竟然有些膽怯了。對鏡看了又看,無法肯定自己的裝扮是不是完美。苦笑一下,原來她竟也開始患得患失。

呂府就在旁邊,此時賓客盈門。朱麗妍嘆了口氣。並不是所有人都憂心忡忡,畢竟這個時代,打仗已如飲水,這麼司空見慣,而且對于他們來說,這里是邯鄲,是離戰爭最遠的地方。

朱麗妍進了門,屋里的賓客皆恭敬地站起。

作為主人的呂不韋也不搭話,只是直直看著她。她有些狼狽地轉過視線,卻對上異人的目光。

朱麗妍這才一笑,道︰「異人公子,你可還記得我?」

異人尷尬笑笑,「當然當然。」

朱麗妍道︰「那我真該受寵若驚,公子現在就是那‘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鳥兒,我還怕自己高攀了呢。」

異人的額頭出了薄汗,雖然接觸不多,不曉得為什麼,心里總有點怕這個平原君。異人求救般地看向呂不韋。

呂不韋抿抿唇,終于發話︰「異人公子能得平原君如此賞識,連我等都跟著感到榮耀。」

朱麗妍扯開嘴角,道︰「不曉得這叫不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所有人都一怔。

平原君直率的個性,邯鄲的名士們大概都有所耳聞。只是有時候說出的話,難免覺得不可接受。也不曉得他嘴里的「一人」,是一人,還是異人。

不過,此話一出,平原君的態度倒是可見一斑了。

呂不韋的目光暗了暗,道︰「平原君眼高于頂,在平原君眼中,何人不是雞犬?」

很久了,他們之間很久沒有這種爭鋒相對了。

異人見情況有點尷尬,連忙道︰「先生不是請我們來喝酒嗎?為何不把酒拿出來?」

呂不韋這才道︰「平原君請坐吧。」

朱麗妍坐下,陸續又來了一些人。然後,大家開始品酒作樂,高談闊論或是作作小詩。只有朱麗妍,也不跟人說話,坐在那里,一人獨自喝著酒。

呂不韋和別人說著話,眼楮卻不停地瞟向朱麗妍。他的酒量變得這麼好了,記得以前他滴酒不沾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廉頗叫他喝酒,一瞬間他就煞白了臉。那時他在心里笑他,打了個岔,讓廉頗放過他。後來,又有一次,魏無忌離開趙國,他獨坐高樓,也是這般孤獨地喝酒,結果他上前一嘗,竟是茶。再後來,他主動找他喝酒,雖然開始會吐,但到後來,已能酒過三巡,不動聲色。

現在,平原君喝著酒,身邊笑聲不斷,可他寒著臉,帶著不屬于這里的神色。

他知道他在氣他,可又想不通有什麼能讓他這麼氣的。若說是異人的事,以前他不也做過瞞著他做鐵礦生意的事?那時他氣,可馬上就想通了。但為何這次氣得這麼狠?

在呂不韋心里,鐵礦與異人並無任何差別,不過都是生意對象,而做生意,自然是要講手段的。

不停地望著他,看他喝著酒,白玉的酒杯,紅潤的唇色……想起那夜,他是不排斥他的,而他自己也下了決心,管他是不是男的,他都要……

那人突然抬起眼來,呂不韋一愣。

二人對視一會,呂不韋放柔目光,剛想張嘴讓他別再喝了,朱麗妍微揚嘴角,笑了一笑。

他在冷笑,眼里仍是恨意。

呂不韋窒了窒,然後猛地灌了口酒。

罷了,罷了,他一直都很容易討人厭不是嗎?他自私自利,他不擇手段,他小人嘴臉!人們都討厭他,即使嘴上對他客客氣氣,可心里還是鄙夷他!

連他也一樣……一樣在初見他的時候露出厭惡的神色,一樣罵他唯利是圖,一樣對他冷眼以待!

連拿著杯子的手都微微顫抖了。身上又火辣辣地疼,記得那時,火辣辣的鞭子落在他身上,一邊有人恥笑著,道︰「小小的商人之子,還想忤逆官?懂不懂工商末業,你就是那最低的一等!」

即便他富可敵國,但他仍是那最末的一等。

「先生,就這麼喝酒也無趣,可有何表演助興?」異人在一邊對呂不韋說道。

呂不韋這才回過神,笑道︰「當然。」然後拍拍手。

趙姬施施然走出,仍是那般娥眉橫翠,嬌容桃夭,只不過多了分難以言語的韻味,好像樹上成熟了的果實,掩映在翠葉之後,飽滿而誘人。

朱麗妍知道她為何會這樣,因為有個男人讓曾經嬌美的花,結出了成熟的果實。

咬緊牙關,又氣又恨。她怎麼能不氣,怎麼能不恨?

趙姬朝眾人一拜,嬌聲道︰「小女獻丑了。」

起羅袖,揚酥手,輕移蓮步,宛如腳踏凌波。

趙姬美,可舞姿更美。每一個舞步雖嬌柔,可柔韌,美得驚人。先是緩慢地揚手拂袖,媚眼橫波,極盡誘惑,然後突然身形加快,飛轉間,翩躚如紅葉亂舞。

在場的男人們都看直了眼,動也不動。可朱麗妍卻看得心驚肉跳。

這個女人是瘋了嗎?她肚子里不是還有孩子?她怎麼能做這種劇烈運動?怨恨地看了呂不韋一眼,他也瘋了嗎?為什麼還要她出來跳這種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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