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的夏天 第六章 一眼萬年(1)

放學後。

人群如潮水般涌出校門,很快又散去。抑制滿心的歡喜,方小童踢起路邊的小石子,甩著書包一溜煙跑向學校大門。

路口的燈光依舊,孤零零地打下來,卻不見那道熟悉身影。

「童,這里!」左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

「哥哥?」看著方小競懶懶地伏在車頭,這熟悉的身影卻令她心頭泛起奇怪的感覺,怔怔地走過去,「怎麼你會來接我?」

彈開手里的煙蒂,方小競打了呵欠,「上車咯。」

「蘇牧呢?」她屏息問。明明和他說好的呀,今天,不正是他高考完的第一天嗎?

「啊,他以後沒時間繼續那個協定,」方小競百無聊賴伸懶腰,「所以以後為兄的會親自———」

「等等!」她睜大雙眼,「哥你說清楚,為什麼協定不能繼續?」

「都說了他沒時間呀。」

「那麼醫藥費呢?」腦中一團紛亂,她居然先問到這個問題,「協定不能繼續,那、那麼他還你醫藥費了?你、你收下了?」

「童,你在結巴。」方小競一臉莫名其妙,「你把哥想成什麼人了?對一個半工半讀的人,醫藥費本少爺可能收嗎?」

「他以後再也不來了嗎……」她喃喃地問。

「有什麼來的理由嗎?」方大少開始不耐,「童,快點上車。」

「理由?是了,他沒有來的理由……」所謂的喜歡只是她一廂情願,他又有什麼理由每天來送她回家?左手握緊,她指甲幾乎嵌進掌心里。蘇牧,我讓你為難了嗎?蘇牧蘇牧,告訴我,該怎麼做?究竟怎麼做才不會讓你為難?

「上車咯。」方小競懶懶地瞟她,忽然他呆住,低呼︰「你……童!你、你眼楮里這是什麼?」

她恍惚地應著,抬眼看哥哥,只是一片模糊。

魂飛魄散,方小競下車一把拖過她,「你怎麼回事?童,你……你在哭嗎?」他又驚又急,一時間,驀地明白了這些日子以來妹妹的不對勁,她……她對蘇小子……

「你別哭……」盯著那滑落的淚,方小競只覺得又急又心疼,「童,有什麼不能解決的?別哭啊!」

他的童哭了……呆呆看著那剔透淚珠,神思飛回了久遠的記憶里。

那是她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某天放學,正下著滂沱大雨,她被困在了教室前,眼看著同學們或是帶了雨具或是被家長們接走,自己孤零零發著怔。

當時父親出差,媽媽加班,他比童高一級,讀初中,距離妹妹的小學很遠。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雨,打在身上都鈍痛,等他跑去妹妹學校的時候,天色已快黑透了,就見她縮在教室屋檐下,風雨斜斜地淋濕了她全身,黯淡的天色下,她驚惶害怕的眼神令他喉嚨堵澀。

扮……她想扯出一個微笑,凍得發青的臉上卻紛紛落下眼淚。

痹,不哭。哥哥背你回去,大雨怕不怕?

不怕。

她在淚光里綻開微笑,趴到他肩頭。

就是從那時起他發誓,以後再也不要她流淚。

這一刻又見她的眼淚,方小競手足無措,半晌才開口︰「你對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問完又覺得並非重點,懊惱地拍拍額頭,替她難過替她急,「童,童,你先別哭。不管你對他存了什麼心思,定不會瞞得過他。如今他急于避開,那就說明不是時候。」

她恍惚抬臉。

「你要他怎麼回應你?」深吸一口氣,方小競神色復雜,「和同齡的男孩子不一樣,蘇牧的時間和精力用于基本生存,你要他怎麼回應?」

她嘴唇顫抖,話不成句,說不出口。

「一切都來得不是時候。」他試著去安撫,「給他點時間,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真正的男人哪可能只顧著兒女私情?蘇牧已經做得夠好了,什麼都獨自扛了下來,照樣參加了高考。童說是不是?」

她的眸子開始閃爍,卻不說話。

「童……」方小競低頭瞧著妹妹。就是這種倔強溫順的模樣,最是讓人心疼。他這個妹妹,不管面對什麼感情,一旦去愛,就是一派赤子之心,感情既純又烈,毫無保留。

「他……他終究會來的,我等他。」她倔強地抿著嘴,眸子燃起無數星光,「我等他。」

自己的話全都白講了?方小競瞪著頑石似的妹妹,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晚間,持續一天的高溫有所下降,走在馬路上迎來涼爽的風。

完全沒有心情享受,走在路上的丁琳風風火火,時不時抬起手腕看著腕表。

她是聖和學院大二的學生,眼看要放暑假,卻沒有絲毫輕松,晚上KFC做完兼職已是累得不輕,現在還要趕去學校實驗室和教授一起研究報告,忙得像陀螺似的,恨不得借哪 的風火輪踩到腳下。

走到和聖和學院相距不遠的附屬高中———即她當年的母校聖和高中時,恰臨學生們下晚自習,一片喧鬧。

她腳步不停,混亂中卻听到有人在喊︰「丁———丁琳?是丁琳嗎?」

循聲望去,她怔了怔。盯著面前那個瘦弱靦腆的少年許久,她才反應過來,「你……你是那個小葵?」說著面色一變,飛快張望著四周。

「啊,是我。」小葵點頭,沖她直笑,「放心吧,你要躲的那人不在。」

微微舒出一口氣,丁琳瞪了他一眼,「小葵,你現在膽子倒是大了不少,居然敢調侃你的小丁姐!」大眼楮透出生動的亮彩,她笑,「算來也好久不見了。怎麼,你在這里做什麼?」

「啊,我奉競哥的命來接他的妹妹。」

某個字令丁琳猛地一怔,瞪起眼。

「唔,她出來了。」望著校門處,小葵舒出一口氣,清秀面容浮上淡淡潮紅。

來不及注意這小子的神色,丁琳下意識地順著他目光望去。視線在一道俏生生的身影上落定,但見一張雪白的小臉,半掩在漆黑長發下,五官好看得令人移不開眼。丁琳怔怔瞧著,腦海中浮上一張與其極為相似的面容,如夢境般,緩緩融合。

「童童,競哥說不放心我的車技,所以要我打的送你回去,好嗎?」

小葵低柔的聲音傳來,丁琳驀地回過神。

「好。」那女孩漫不經心應著,偶一抬眼,望了過來。

丁琳眯眯眼,視線觸及那雙棕紅色的美眸時只覺得一陣眩暈,向來活躍跳月兌的她竟一時說不出話來,怔忡。

不待小葵為雙方做介紹,丁琳勉強一笑算是一個招呼,接著就轉身匆匆逃離。

原以為只是最普通的邂逅,卻不想,沒過多久,她又和這個女孩偶遇。

那時已臨近暑假,居住在四平巷的丁琳匆匆走出家門去打工,路上卻見那女孩站在某戶大門前,神色猶豫。遠遠一看,丁琳不由得腳步放慢,走得近了,她迎上了女孩那雙棕紅色的瞳眸。

腳步不由自主停下來。

打量她半晌,丁琳轉轉眼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望望旁邊的門牌號,她略有所悟,「是在找……蘇牧嗎?」

女孩先是一怔,隨後點頭。

「現在他不在家的。」丁琳聳聳肩,「他在給初中生做英文家教,六點鐘才會回來。」

「啊,原來換了工作……」女孩低喃。

她的神色有些失落。丁琳目不轉楮地望著她,這女孩有一種她依稀熟悉的慵懶氣質。只是,和記憶里那人的冥頑固執不同———即使有著再深切的渴望,她失望的時候也不會化作怒氣和不耐,而是一種少見的溫和包容。

她和蘇牧是什麼關系呢?丁琳猜測著,不忍見她失落,「我是他的鄰居,有事的話需不需要我轉告?」

女孩搖了搖頭,問︰「請問你知道怎麼聯系他嗎?」

「他假期接了好幾份家教,不容易找。」想了想,丁琳微微一笑,「手機拿來,我把他家里電話號碼留給你。」

「啊,多謝了。」女孩立即遞過手機,抬眼注視她,「你的名字?」

丁琳猶豫了片刻,向來笑得肆意的臉上居然有幾分不自在,半晌說︰「我知道你是方小童,對不對?」

她微愕,卻仍是點頭。

「你家的葡萄———」月兌口而出的話猛然打住,丁琳忍不住捂住臉申吟了一聲。抬眼見對方一頭霧水,立即轉移話題,「啊,手機還你———恐怕你得半夜打,那時候蘇牧應該在家。」

「多謝你。」她笑著欠欠身。

丁琳擺擺手,道完再見跑遠了。

一直跑出去很遠,心跳還是強烈不已。

如此燠熱的夏天啊……紅的花綠的樹,枝頭翠綠欲滴的果實,晨光下俊美如阿波羅的少年,舌尖的青澀的葡萄滋味……夏天,就是如此魔幻的季節,躲無可躲,在記憶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頁。

那雙棕紅色的瞳眸啊……永遠藏在記憶最深處,難以磨滅。

聖和高中家屬樓某戶。

「來,蘇牧,喝杯茶。」把茶杯遞給他,蔣老師坐到旁邊,「累不累?小北英文底子一向比較差,真是辛苦你了。」

他搖搖頭。

斑考完之後,他接的幾份家教都是由蔣老師寫的推薦書。正巧她讀初中的兒子英文有待補習,于是蔣老師索性也請了他來。

「蘇牧,覺得自己的第一志願有沒有把握?」之前他的每次測驗考成績都平平無奇,是以,在听說他準備報聖和學院後蔣老師一直憂慮忡忡。

面對蔣老師這不止一次提及的問題,蘇牧答案卻不變,點頭。

望著他,蔣老師忽然有幾分迷惑,究竟是什麼令這男孩如此堅定自信?除非……她目中透出兩分疑惑———除非蘇牧他在測驗考的時候有保留實力。

此念一起,隨即失笑———怎麼可能?又有什麼理由他會那麼做?話說回來,若他成績一直保持原先驕人的狀態,那麼如今,恐怕不用參加高考他就直接被保送入聖和學院了……

想到這里她抬頭,蘇牧正低頭悠然喝茶,眼神卻半分不錯地盯著小北正在做的英語題。一覺不對,他很快抿抿嘴,卻也不忙著上前指出,靜靜等他做完。

看著這樣的蘇牧,閱過無數學生的蔣老師忽然心生幾分奇怪的感覺,腦中浮起一句話︰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心里浮起喜悅,越發為這孩子感到驕傲。沉思片刻,她抬頭說︰「小北,你先休息,去客廳里看一會電視,二十分鐘後準時進來。」

「嘩,太好啦!」被作業題困得頭痛欲裂的男孩歡呼一聲,竄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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