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昨晚的事，嘉然很早就起了床，自己打了車上班。

一整日都很平靜，沈放並沒有打電話過來，直到傍晚快下班的時候。

他的電話打過來，嘉然放任它響了許久才接起來。

「下樓來，晚上出去吃飯。」

冷淡的語氣，一貫的強勢。

昨天的事，嘉然明白是自己理虧。是她一時忘記了，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是自己先低了頭請求他收留的。

再不能仗著少年時的那一點情分，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應該忍讓她。事實上，如今的沈放也早不是記憶里的樣子。

「好，我整理一下就下去。」平淡無波地回應。

「我在公司門口等你。」簡短一句之後，訊號就掐斷了。

她對著「嘟嘟」作響的手機看了一眼，蹙著眉，臉上是掩不去的嘲然之色。

下了樓，坐進車里。保安佯裝隨意地投來了一眼，不出意外，明日整個公司就會出現一條甚至幾條關于她和他的流言。

那些平日里愛刻薄人的同事會怎麼說？說她韓嘉然做業務的本事沒有，卻好運氣地勾搭上了公司的老總，如此雲雲吧。

她低下眉眼，冷嘲一笑。

沈放的目光從她嘴角的那一抹笑容上掠過，緩緩蹙起了眉，卻是什麼話都沒說，沉著神色將車開走。

車子開到一家酒店的門口停了下來。

嘉然先下了車。

沈放低身隔著車窗看她一眼，道︰「在大廳等我。」

她點點頭。

他收回目光，打了方向盤，將車開向一旁的停車場去。

嘉然下意識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環境。是一間四星級的酒店，在她的認知里，酒店不是只管住宿嗎？選擇來這種地方吃飯，實在有些奇怪。

看到有輛出租車開了過來，駛上了斜坡，停在了酒店的大門口。

車里的客人走了下來，嘉然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想為對方讓出路。

因為光顧著看前面，也沒留意到身後的情況，就听到背後有個女聲在喊︰「小心！哎呀……」

被踩到腳了。

嘉然慌忙回過頭去，連聲道歉︰「對不起……」

對方是個和她一般年紀的女孩子，剪著可愛的BOBO頭，鼻梁上架著一個黑框眼鏡，看起來朝氣又時尚，還非常漂亮。

「沒事，也沒有踩很疼。」看起來不僅長得好看，還是個脾氣很好的人。

因為對方的大度，讓嘉然更覺得不好意思了。

女孩子抬頭對她和氣一笑，朝台階下走去。

此時沈放已經停好了車，走了過來。見嘉然還一直盯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子看，隨口問︰「認識的人嗎？」

嘉然搖了搖頭。

他也沒有過多留意，領先一步朝門里走去。

嘉然也正要轉身，卻看到那個已經走下台階的女孩子忽然回過頭來，目光是看向著沈放的。

而她看了幾秒之後，干脆幾步邁上台階，走了回來。

接下來喊的話也證實了嘉然的猜測。

「沈放！」

沈放聞聲回頭，打量了她一眼才認出來，「周佩琪？」

周佩琪見自己果然沒有認錯人，笑著走到他的跟前來了。

她上下看了他一眼，半是玩笑地說道︰「沈放，你眼神也太不好使了，想對我來個視而不見啊？」

沈放也微笑，表情轉了溫和之色。

「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昨天。」

「怎麼不在家里住？」

她是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剛回國不是應該先和父母團聚嗎？

周佩琪嘿嘿一笑，回道︰「說來話長，回頭再和你聊。」留意到一旁的嘉然，笑著問︰「這位是？」

沈放看了嘉然一眼，簡單回道︰「我朋友。」見她背著包要出門的樣子，便又問了一句︰「你要出門嗎？」

周佩琪點點頭，「我本來打算出去吃飯的，不過既然踫到了你，那就在這樓上的餐廳吃吧，今天我請客。」

她轉向一直沉默的嘉然，笑道︰「你們先去餐廳坐，我回房間換身衣服就來。」

嘉然回了她一個溫和的微笑。

之前嘉然以為是酒店里的附設餐廳，一路上到頂樓才發現，原來是家獨立經營的西餐廳。

環境很幽靜，視野也很好，周圍開了玻璃窗，可以俯瞰這座城市大半的夜景。

可是這里再好，卻還是一間西餐廳，是她從未來過的地方。

她跟在沈放的身後往里面走，眉頭越皺越深，心里想的是自己有沒有可能找到借口，直接回家去。

也許，那位周小姐的出現就是一個好的借口。

落了座之後，服務生送上清水。

她沿著黑色大理石的桌面慢慢朝對面瞄過去，本以為自己的小動作掩飾得很好，卻不想還是被他察覺了。

「有什麼話就說。」

好吧，其實等的就是他的這句話。

「我是想問，這位周小姐，是你想避開還是想親近的人？」

他抬眼看她，眉梢微揚，反問︰「怎麼說？」

嘉然揚了下眉，理所當然地道︰「如果是想避開的，我就扮演一個霸道的情人角色趕走她。如果相反，那我是不是應該為周小姐讓位？」頓了一下，嘴角浮起一絲無辜笑意，續道︰「你把我放在身邊，難道就沒有一點這個意思嗎？」

對面的人臉色沉了下來，嘴唇抿得很緊，她知道那時要動怒的征兆。

「看起來，這一次我應該選擇讓位。」她笑了笑，起身想走。

「坐下。」抬起眼與她對視，目光里有警告之意。

「我只是不想當電燈泡而已。」她想了想，干脆道︰「而且，說實話吧，我不會吃西餐，從來都沒吃過。」

所以他但凡有那麼一點善心，就應該放她一馬，不要讓她出丑。

「我教你。」在他看來，這個理由更是不知所謂。

「我太笨，暫時也學不會……」

他瞪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個警告的假笑，「了不起手把手地教，我不怕丟人。」

可惡！筆意帶她來這里，根本就是想看她出丑就對了！

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憤憤然地坐了回去。

沈放將她氣呼呼的樣子看在眼里，神色轉緩，動眉一笑，「何必故意壓抑自己的性情，明明這個樣子看著有生氣多了。」

嘉然看著他的笑容，那種揪緊的感覺再一次抓住了她，心里止不住地微微一酸。

她避開目光，迅速將冒出苗頭的回憶從思緒里趕走。

周佩琪換了衣服，剛一出現在餐廳，就立刻引來了側目無數。

她穿了一身紅色的低胸小洋裝，長發輕挽，耳垂上襯著一對精巧的珍珠耳環。

嘉然幾乎沒有認出她來，原來之前那個可愛的短發是假的，現在的樣子應該才是她最真實的面貌吧。

她姿態端莊地走到桌旁站定，朝沈放這邊看了一下，意思應該是想坐在他旁邊。

不料沈放卻站了起來，給她讓出位子，說道︰「你坐這邊吧。」

然後走到嘉然旁邊，神色從容地坐了下來。

周佩琪臉上的訝然也只有幾秒而已，她所受的教育讓她在應對任何場面時都能做到得體從容，即使她是真的有些好奇，沈放旁邊那位小姐的真實身份。

之前听沈放介紹，簡單的「朋友」兩個字概括，而現在看來，的確不像是普通意義上的朋友了。

她笑容清淺地落了座。

服務生上前來詢問︰「幾位想吃點什麼？」

沈放與周佩琪點了自己的牛排之後，輪到嘉然這邊。

她抬起頭，理直氣壯地說道︰「和他們一樣，不過給我煎成十分熟。」

服務生的臉僵了一下。

沈放抬頭道︰「給她一個七分熟的，謝謝。」

嘉然將臉撇到一邊去，假裝看著玻璃窗外的夜景，蹙著眉不再說話。

旁邊的兩個人似乎也並未將她的冷淡放在心上，自顧自地聊了起來。

沈放隨意問道︰「在國外待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回來了？」

周佩琪開始吐苦水︰「都是我爸非要我出去，都什麼年代了，我就沒覺著國外的月亮比祖國的圓。不過這幾年我到處跑，基本上都是在旅游，把我爸氣得不行，就只好特赦批準我回來了。」

她說著，揚眉微笑，幾分嬌俏模樣。

嘉然看著她倒印在玻璃窗上的影子，覺得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人。

沈放也笑了，問道︰「那為什麼不回家住？」

周佩琪露出頭疼的表情，搖頭嘆道︰「別提了，我爸媽為了我的個人問題整天嘮叨，我才不要在家里受刑。」

沈放看著她孩子氣的表情，忍不住低笑了一聲。

那一聲雖然不大，可是嘉然坐得近，所以听得十分清楚，眉心下意識蹙了起來。

靶覺有一口氣從胃里慢慢頂了上來，哽在了喉嚨里，十分的不舒服。

又听到周佩琪在說︰「你呢，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麼還是一直單身？」頓了一下，听似玩笑地又道︰「不會是在等我吧？不過對象真要是你，我倒願意認真考慮一下。」

沈放搖頭一笑，知道她這個人喜歡開玩笑，所以並不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嘉然在旁邊卻已經看出了大概的情勢。看樣子，周小姐的確是對沈放有意思。只不過沈先生未免也太冷情了，連人家小姐放棄面子主動示好，他都假裝沒看見。

她的目光停在沈放臉上良久，而他也感知到了她的注視，側目回看了她一眼。

這一次她沒有避開，唇角微勾，回了他一個有些玩味的笑。

周佩琪想起來，笑著對嘉然道︰「你看，我光顧著聊天了，都還沒請問你姓什麼。」

「我姓韓，韓嘉然。」

「我是周佩琪，我家原來和沈放家是鄰居，從幼兒園直到高中畢業，我們都是在一個班上學。」

嘉然點點頭，原來是青梅竹馬的情分。

「我是沈總公司的員工。」

周佩琪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是嗎，那看來沈放是一個很親民的老板啊，下了班還和員工一起吃飯。」

嘉然笑了笑，回道︰「談公事而已。」

沈放那雙漂亮的眼楮微微眯了一下，轉過臉睨了她一眼。

罷好牛排送了上來，他抬手就攔住嘉然的那份，拿在手里，低聲在她耳邊道︰「剛才不是說不會用刀叉嗎？來，我兌現承諾，手把手教你好了……」

嘉然知道他是想懲罰她剛才故意撇清關系的行為，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搶了過來，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沈總，你太客氣了，總是讓員工這麼的受寵若驚。」

可惜她受不起他的這份「寵」，把對面的周小姐「驚」到了才是真的。

沈放看著她皺眉瞪眼的樣子，忽然有了一個覺悟，對待韓嘉然，太冷太熱都不行，只會逼得她下意識躲進自己的世界里。由眼前看來，擺出氣定神閑的閑適姿態與她慢慢磨，似乎是個很見效的方法。

很好，他記住了。

對面坐著的周佩琪，將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眉來眼去看在眼里，臉色微微一沉，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眉。

吃完飯，周佩琪一直送他們到酒店門口。

道過了別，她忽然又道︰「沈放，找個機會陪我出去逛逛吧，我有好多年沒回來了，听說這里變化挺大的。」

沈放的目光移向一旁的嘉然。

嘉然則是神色平靜地把臉轉向另一邊，不看他。

「好，回頭給我電話。」十分紳士地應下了。

周佩琪听到他答應，十分開心，笑著道︰「不如就這個周末怎麼樣？」

他微笑著點頭道︰「可以。」

車子沿著青山路往回開。

這個路段有些偏僻，入了夜之後，路上的行人很少，緋色的霓虹燈一直延伸到路的盡頭去。

車廂里的氣氛還是很沉悶，嘉然偷偷瞄了旁邊的人一眼，還好，至少不是來的時候那副沉冷神色。

既然心情不壞，不如就來聊個天吧。

她用听似閑聊地語氣說道︰「周小姐人挺不錯的，大方得體，性格坦率，還很可愛。」

沈放睨了她一眼，知道她想說什麼，「你操心的是不是太多了？」

「我是實話實說，這樣的女人娶回家，總比娶那些矯揉造作還對你抱有目的的女人強。」

替他考慮，說說建議也不行嗎？

看吧，臉色又黑了下來，脾氣還真是夠壞的。

「你這麼熱心做媒，難道沒有想一下你自己的處境嗎？」他忽然冒出一句。

嘉然看了他一眼，露出好笑的表情，像是听了一個不太好笑的笑話，「我？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我就算再遲鈍，這點自知之明總還是有。」

答得多順溜，可惜她閃爍的眼神出賣了自己的心思。

「韓嘉然，你幾時也學會裝傻充愣的把戲了。」

她將目光轉向車外，幾分嘲然道︰「因為我已經長大了。」

沈放听到這句話，心里止不住地一緊。

是呵，她終于長大了，隔了十年這麼久。

可是，卻沒有如預期的那樣離他很近，反而是，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