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長街,行人穿梭,商鋪林立,京城的繁華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她自幼長于草原,住邊了帳篷,從未見過如此氣派的樓宇。小時候听母妃描述過,卻遠不及親眼所見帶來的新奇與震撼。
而一路上小心防備的心思,此刻也因為眼前的熱鬧景象而稍稍放松下來。
突然,馬車顛了一下,前方似是出了什麼狀況,才導致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玉哲撩開簾子,抬頭望了出去。
原來是街中央突然闖出一個人來,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是一個模樣嬌俏的姑娘,同她一般大的年紀,粉雕玉琢的面容瞧起來很是討喜,穿著粉紅錦緞的衣裳,一見便知是出自富貴人家。
京城天子腳下,敢攔住安淮王去路的人,統共也找不出幾個來。
避走的路人自然是認識她的,皇上冊下封號靜陽郡主、當朝左相最寵愛的掌上明珠蘇宛然。
段辰在前面駕馬,自然是認得她的,且一見她便露出想避而遠之的表情,可又回避不了,只好跳下馬車,硬著頭皮道︰「拜見郡主。」
蘇宛然叉著腰,笑眯眯地看了段辰一眼,卻是沖著馬車里喚道︰「東方離,出來同我談談吧。」
車簾撩開,東方離自馬車里望了過來,逢上她的笑臉,亦回了一個溫然的笑容,道︰「敢攔住我去路的人,我想也只有你這丫頭了。」
蘇宛然半點愧疚之色也無,理直氣壯地回道︰「我攔你自然是有正事要說。而且為了等你,我都已經在此候了幾個時辰,很悶人的哪!」
東方離也任她抱怨,笑了笑道︰「我還要先回宮中向皇上復命。你若真有什麼事,明日可以去我府上找我。」
蘇宛然露出懊惱的神色,心想她為了等他苦候在此許久,結果卻是白等了一場。皇命有時候還真是個惱人的東西。
「那好吧,我明日一早就去你家。到時候你可哪里也不準去,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要同你說。」
交代完,她既不施禮也不打招呼,直接方向一轉便離開了。
馬隊再次啟程,玉哲放下簾子坐了回去。
耙對安淮王那副態度的人,且還是個姑娘家,想來也是關系匪淺。
其實臨行之前,阿爹已經將東方離的一些情況告訴了她。所以依照推斷,方才那姑娘應當是東方離的未婚妻子無疑。
當朝左相的千金,皇上寵愛的小郡主,亦是幼年時便與安淮王定下鴛盟的未來王妃。想必也只有她這樣的身份,才能讓安淮王對她露出那般溫和的態度。
阿爹告訴她這些,是因為擔心她隨他回了京城卻得不到名分。她卻是絲毫也不擔心,她同他之間只是互相利用的關系,並非男女之情,她選擇靠近皇宮,這一生就未想過再嫁與什麼人。
一時的依附也只是權宜之計,待覓到機會,她會很爽快地自他身邊離開。
安淮王的府邸位于皇城邊郊,依山而建,遠離市井的喧鬧,幾重門庭,顯得十分氣派。
馬隊一行剛在門外停頓下來,府中總管已經領著僕人恭敬地迎了出來,而門外候著的還有另一人,內務府的總管。
內務總管見到東方離,行完禮之後便道︰「稟王爺,皇上此刻在御花園中等著您,交代老奴通傳您一聲,要您回來後就直接過去。」
他的皇兄,做了這麼多年的帝王,耐心卻是依舊未培養出半分來。
另一邊,段辰領路,引著玉哲進府中去。
東方離的目光淡淡瞥向那邊,停頓了片刻,回道︰「知道了,本王現在就過去。」
轉過身,他重新登上馬車,朝宮中行去。
氣候已經入了四月,御花園中好些珍稀的花都開了。
四月天里雨水尤其多,難得一日才放了晴,皇帝便領著最小也是最寵愛的皇子東方胤在後花園里游賞一番。
八角亭中,宮女們正動作利索地撤走石桌上吃殘的果餅物什。小皇子因為尚年幼,所以宮規禮儀仍不太懂得遵守,喜怒全都展現在臉上了。
小孩兒眼力尖,遠遠地他就看到了那自回廊里緩步走近的人,當下眉開眼笑地喊了一聲︰「十六叔!」
話音未落,他已經跳下石凳,朝來人跑了過去。
東方離一把接住他,將他抱了起來,模模他的頭發笑道︰「胤兒,半載未見,有沒有想念皇叔?」
走至亭子中央,他將小皇子放下,朝皇帝躬身施了個禮,「臣弟參見皇上。」
皇帝笑了笑,揮手道︰「不必多禮。此番出行,想來也是累壞了十六弟,朕還要感謝你才是。」
東方離不露聲色地笑回道︰「雖然與行軍打仗不同,但亦是身為臣子的本分。」
皇帝點點頭,「有勞十六弟了。」捋了捋胡須,狀似不經意地又問道︰「皇弟此行,是否已經將玉哲郡主帶回?」
東方離簡單回道︰「是。」
皇帝看了他一眼,繼續道︰「朕實在是有些好奇,那孩子生得怎樣一副容貌。」
東方離掩去眼中的冷厲之色,溫言回道︰「容貌只是中人之姿,不過臣弟卻是對她一見傾心,故已經向族長求得了允準,將她帶回了府中。」
他說這些話,無非就是想瞧一瞧皇帝的態度。
丙然,皇帝的臉上閃過訝色,隨即面露不悅地道︰「十六弟你未免有些魯莽了,我同意你去領那孩子回來,只是因為那時你人在邊關離得近。至于將她帶來京城是何原因,你只怕並不知曉吧?」
「臣弟的確不知,請皇上明示。」他就是因為太知道皇帝的心思,才會說方才的那番話。
「朕念及容楨,心中十分想念,想必她的妹妹與她至少有一兩分的相似,即便如此朕也覺得寬慰了,所以原本朕打算立玉哲郡主為妃。」
東方離的眸光瞬間轉暗。容楨,這兩個字像是帶著刺一般自他心上劃過,多年之後的今天,依舊會讓他心意難平。
「臣弟的確不知皇上的意思,還請皇上恕罪。」
說是這樣說,此刻人在他的府上,他與她一路同行回來,發展至哪個程度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皇帝不是傻子,到了這個分上再糾纏也討不到便宜。說是君臣,安淮王執掌兵權,他這個皇帝在他眼里,其實也不過是形同虛設。
況且他早已做過心理準備,那孩子留在安淮王身邊,對自己來說未嘗就一定是壞事。
「罷了,既然十六弟你有心且先了朕一步,那就讓玉哲公主暫時住在你府上吧。只是你已經定有婚約,朕卻因為看在容楨的分上,不願你委屈了她的親妹妹。朕說這話,你可明白?」
「臣弟明白,謝皇上成全。」
皇帝或許在為政上昏庸無能,但論及心機卻並非泛泛之輩。在多年後的今日將容楨的妹妹牽扯出來,全是因為一旁那個正玩得開心的八歲孩童。
東方離狀似寵溺地看向小皇子。他知道那是皇帝最後一招的棋子,只不過最終會為誰所執,那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
轉眼玉哲已經在王府里住餅半月。
論處境,她一直被當作上賓對待,錦衣玉食,奴僕隨侍。
只是這半個月里,她只在匆匆間與東方離照面過幾次,大半還都是他離開時,她勉強瞧了個背影而已。他說帶她回來有自己的目的,卻是遲遲也未見有什麼特別的行動,而這種一時的安穩反而令她坐臥難安起來。
最關鍵的問題是,她連東方離的面都見不著,更別說能夠進到宮中去。
被指派來侍候她的婢女叫紅映,年紀與玉哲相仿,是個手腳麻利腦筋機靈的丫頭。這段日子相處下來,玉哲倒是對她放下了不少心思,心中煩悶了,也會同她說說。
「紅映,你可知王爺這段日子在忙些什麼?我每回瞧他,總是急匆匆地進出,晚上也回來得極晚。」
紅映只當郡主是對王爺傾心卻無法相見,才會心中郁結不歡,當下勸慰道︰「每年春日里,皇上都會去西山的圍場狩獵,王爺這幾日是在負責安排一些事物,所以才會忽略了您。」
玉哲點點頭,原來如此。想不到他一個領兵疆場的人物,回到京城里居然還要理會這些繁雜的小事情,難道他那個王爺當得並不似外界瞧著的那麼風光?
「那幾時才會結束?」
紅映想了想,也不確定地回稟︰「總還要個幾日吧。」
這樣漫無邊際地坐等,也不知何時才是盡頭,看來她得想想法子才成。
這邊她正蹙眉想著,門外有婢女俯身稟告︰「郡主,王爺請您過去。」
玉哲的臉上浮現詫異之色。
她這里正愁著呢,沒想到他倒像是知她心意似的,立即就來找她了。
「知道了,我就過去。」
避家在前面領路,玉哲一身的漢服裝扮,提著裙擺小心地隨行其後。
她來到王府也算寄人籬下,自然是人家給什麼就穿什麼。下人送過來的都是些里三層外三層的衣服,穿起來十分繁瑣,她努力適應了半個月也未能適應過來。
途中經過花園水榭,瞧見園子里的春花都開了,奼紫嫣紅的顏色十分討喜。她看著,心情也變得愉悅起來。
避家見她遲遲未跟上來,轉過身恭敬地喚道︰「郡主,請隨老奴這邊走。」
她抬頭一笑,拾步跟上。
書房中,東方離正背著身擦拭著自己的那把長劍。
避家立于門外低聲稟報︰「王爺,郡主來了。」
他聞聲,側身望來一眼,「知道了,下去吧。」
避家退了下去,只留下玉哲獨自站在門外,心中自然十分別扭。
「王爺找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東方離看著眼前的人,一襲的杏色銹金長裙,綰著簡單的發髻,如何看,都是一副秀麗溫婉嬌美動人的模樣。尤其是她做這一身打扮,加上容貌上的五分相似,竟依稀讓他生出了片刻的恍惚心思。
玉哲見他遲遲不回話,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王爺?」
他頓了一瞬,不動聲色地回過神,從容應道︰「明日皇上要去西山狩獵,下旨召你隨行。你準備一下,明日隨我一同走。」
皇上狩獵出游,為何會突然找上她這個毫不相干的人?她對那個萬人之上的君王提不起絲毫的景仰與敬重之情,事實上,她心中最厭惡的那個人,正是他。
不過轉念一想,她或許可以見到那個孩子。
「我知道了。」
再看一眼自己身上的長裙,心中微微有些不滿。他找她來也不過就是傳個簡單的話,既是如此找個下人去告訴她一聲不就成了?害她白跑一趟,方才還險些被門檻絆倒。
「沒事我就先回房了。」她神色哀怨地提起裙擺,轉身出門。
他的聲音卻自身後傳了過來,有幾分的停頓,才低聲道︰「你明日不要穿這一身衣服去,換身簡單樸素些的裝束。」
玉哲在心里偷偷翻了個白眼。听他話的意思就是嫌她穿這一身衣服難看了,也不想想到底是誰安排給她的。
「我會記下的。」
「嗯,那你去吧。」
房中的人淡應一聲,收回目光。
並非是她這一身的裝扮難看,而是她如此的模樣與某個人太過相像,明日若是讓皇帝見著了,自然不會有什麼好事情。
于他眼中,她的利用價值掩蓋掉了他心中的其他情緒。而方才第一眼見她時的心思動搖,應當只是出自他對某個人的思念,與她無關。
自多年前心中的人離世之後,在他的人生里,舉凡與他相關的事情,都是無關風月情長。他的人生里,亦是再不會出現「感情」這樣可笑的字眼。
皇上出行,帶的自然都是得力的干將和他願意放在心上的人。
西山圍場位于京城二十里之外,一行隊伍浩浩蕩蕩自廣安街上穿過,所到之處百姓皆要跪地恭送。
除去奴僕,皇帝領頭前行,高頭俊馬原本很是神氣,只是他已近暮年,自然不似隨行一旁那俊美無比的安淮王更能引人目光。
兩人年紀相差甚遠,那樣一前一後行著,倒更像是年邁的父親與風華正茂的兒子一般。
當然,這種話尋常百姓也都是在心里偷偷說說,又不是不要命了。
安淮王今日一襲暗紫勁裝,緊隨于皇帝的馬匹身後,兩側則是護行的大內侍衛。
而段辰則是緊步跟在自家王爺的身後。他看起來是安淮王的貼身小廝,實際上已經官拜四品帶刀護衛,戰場上舉軍殺敵之際,他亦是一馬當先的先鋒將。
他見皇帝的馬騎得遠了些,便將馬往主人身旁的位置靠近了些,壓下聲音稟報道︰「王爺,玉哲郡主的馬車落到隊伍後面去了」
東方離聞言,並不擔心,低聲吩咐道︰「你也放慢速度,一路要負責暗中守在她周圍。」
「是。」段辰領了命,放緩了行進的速度,退到隊伍後面去。
東方離回頭側目望去一眼,神色沉了下來。
行去半日,一眾人等抵達了西山圍場旁的別苑。
別苑早已經接了旨布置妥善,安頓下來之後便是進膳時間。待所有的事情基本安頓完畢,天色也已經晚了下來。
適逢月中,月亮已近似圓盤狀。
玉哲待在自己的房中,守著窗外的月光發呆。
此番出行,小皇子的確是一同前來的。雖然一直到現在她也未能見到他的面,但一想到明日獵場之上必然能見上,她心中便覺得十分歡喜。
之前一路上她還在揣測著皇帝的居心,但眼見一整天都過去了,自己也未受到什麼為難,便在心中懷疑這個旨其實根本就是東方離自己下的。
當然于她來說,她還要感謝他才是。
月色太好,她閑坐到現在,卻仍舊是了無睡意,索性起身拉開房門,走了出來。
雖然只是獵場別館,但依舊是九曲回廊庭院繁多,十分的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