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道士的負心漢 第7章(2)

「老謝!」小翟雙手圈成喇叭,大聲叫道︰「花大師在這里!」

「叫什麼?你這個叛徒!」花茶煙對小翟怒目而視。

「我看到了。」謝孤眠微微一笑,低頭對坐在地上,仍板著臉的小女人道︰「不早了,回家吃飯吧。」

「你不是晚上要去豆腐店吃豆腐……不是,是作客去嗎?還回家吃什麼飯?」花茶煙氣呼呼地問。

「不去了。」男人寵溺地看著她︰「回去吧。」

「我不要!」花茶煙站起來,挽住站在一旁看戲的小翟的胳膊,「我跟小翟說好了,晚上上客棧喝酒去。」

「不、不、不……」小翟猶如五雷轟頂,死命地揮手。

「你再敢動,當心我晚上給你下個咒,讓好兄弟去找你!」花茶煙湊到他耳邊,低聲威脅。

不會吧!這招也太損了,小翟哭喪著臉,如同吃了黃連般有苦難言。

「咱們走吧!」她豪爽地拉起小翟,大大方方地挽住對方的胳膊,親親熱熱,連拉帶拖地朝客棧走去。

身後的他仍直挺挺地站著,一言不發,也沒有出聲叫住自己。

他果然不在意自己!她因為別的女人對他示好而傷心,而他居然面不改色,還放手讓她跟別的男人約會,這能代表什麼?

一臉蒼白的花茶煙不敢回頭看那個高大的身影,可晶瑩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桑梓鎮,位于烏龍鎮背面的一個小鎮,路程較遠。

杏花樓是鎮里最大的酒樓。這天迎來了好幾批看起來不同于尋常老百姓的人馬。

首先一批有近十人,帶頭的是個年近六旬的老男人,年紀夠大,可臉上沒有半根髯須,舉手投足都有些女氣。

老男人長的不怎麼樣,但口氣大得不得了,一張嘴就要了酒樓最豪華的房間、最精致的菜肴、最名貴的佳釀,然後指揮著手下四處察看,沒問題了才等候在酒樓大廳里,翹首期盼,似乎在等什麼人。

第二批只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高大英俊,儀表不凡,女的濃妝艷抹,花枝招展,活像青樓里的老鴇,瞧不出真面目。

唉,誰說美女配英雄,這兩個站在一起,活月兌月兌就是一朵狗尾巴花插在駿馬鬃毛上。

杏花樓里喝酒吃飯的紛紛暗嘆,替那男人可惜了。

可誰也沒料到,打這女人一出現,先前那闊氣的要死的老男人馬上迎上,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若不是女人攔著,估計就要跪下去磕頭了。

然後兩批人一起朝樓上走去,進了房間關上門,老男人二話不說就跪下去,流著淚沖著老板娘叩首。

「長公主,老奴可又見著您了。」

「林公公,你怎麼又跪下了,這又不是宮里,不講這些破規矩。」老板娘趕緊拉他起來。

「謝將軍,奴才給您請安了。」林公公又沖著謝孤眠行禮。

「林公公無需多禮,自溧陽城一別,已有七年了吧?」謝孤眠還禮。

「是,七年了,老奴以為再也見不到公主和將軍了。」林公公拭著淚。

不一會,美酒佳肴都上桌了,三人坐定,老板娘問︰「林公公,四年前我那皇兄剛遷都豫章,不到四個月就病筆,如今天下亂的一塌糊涂,你找到這里來,不會只是想請我們喝杯酒吧?」

「公主明察,這里有皇上給兩位的書信。」林公公從袖袋里拿出兩封信箋,雙手奉上。

老板娘也不多言,展開來,越讀眉頭皺得越緊,最後「啪」地一聲,擲在桌上。

「這個李從嘉,跟他老子沒什麼兩樣,就會在詩詞上下功夫,百姓跟著他還是受苦。」

「公……公主……」林公公緊張地小聲叫道︰「這可是大逆不道……」

「別怕,天高皇帝遠,他也听不見,就算听到了,他也沒膽子來找我算賬。」老板娘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我倒是不明白,他怎麼知道謝將軍在這里?」

「唉,是太後娘娘仙逝時給先皇留了密函,先皇彌留之際交待皇上……」

「哼,享受榮華富貴時就忘了我們,如今連連戰敗,戰事吃緊,他倒想起來了。」老板娘冷嗤一聲,轉頭問看過信後,一直保持沉默的謝孤眠︰「謝大將軍,人家請你回朝當兵馬大元帥。打打仗、升升官,你不會想去吧?」

「現在的軍隊的情況如何?」謝孤眠將信折好,不答反而問。

「很不好,而且軍心不穩。」他不再說話,蹙起濃眉陷入深思。

權力是國家的,可良心是自己的。他難道能看著昔日的舊部被宋軍打得無法翻身?能眼睜睜看著數之不盡的老百姓在宋軍鐵蹄下苟延殘喘?更何況皇上還在信里有意無意地暗示自己,他有辦法那謝家族人要挾。

作為一個男人,有責任保護自己的國家、百姓和親人,那不是應該做的事,而是必須做的事。

可是事到如今,他心心念念,仍有一人放心不下。

若是小丫頭知道他就是那個被她厭惡極致的謝中原,會不會恨他?會不會理他?謝孤眠深深地嘆了口氣,視線轉向窗外,外面烏雲密布,陰霾滿天,看來要下大雨了。

此時,他的心情就如這天氣一般,慢慢的暗了下來,誰也沒發現,就在此刻的窗台下,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備受打擊的小臉上全是難以置信。

「喀嚓」一聲,一道閃電割過天際,狂風大作,陰沉沉的天好像就要塌下來一般。

花茶煙覺得自己的天,已經塌掉了,她萬萬沒料到,謝孤眠,自己的救命恩人,烏龍鎮如歸棺材鋪的老板居然就是當日對外公見死不救的謝中原!

如果不是因為她喝醉了在客棧里睡了一夜,清晨醒來無意中听到老板娘在跟牛小妹說要跟謝孤眠出門,她悄悄地尾隨而來,這個秘密大概會依然被他們瞞天過海。

這麼多年,他一直在欺騙自己,一直……他一定覺得她很愚蠢吧?當著他的面一面罵謝中原,一面對他死心塌地,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把她當成傻瓜來騙!

大雨滂沱,鋪天蓋地地落下來,打在那張蒼白無血色的小臉上,分不清是淚還是雨。

「痛……頭好痛……」

「外公、外公……你在哪里……嗚……我要回家……」

「謝中原,你是大混蛋……嗚嗚……」

靜謐又熟悉的房中,花茶煙迷迷糊糊地躺在溫暖的被子里,漂亮的小臉白如紙,緊緊地擰著,額頭上一層細汗密布著,不僅額上,她全身都在冒著虛汗。

有雙大手不停地用溫熱的濕巾為她擦拭著,隔一段時間還會替她換掉汗濕的褻衣。

「走開……走開……大騙子……」即使失去意識,她仍下意識地抗拒那雙熟悉的大掌。

「對不起。」溫暖的雙臂將她牢牢圈在懷中,炙熱的氣息在她耳邊低語。

她嗚咽著,在那張寬厚的懷里靜靜睡去。

再醒來,仍是全身無力,但意識已經悠悠轉醒。她輕喟地發出嘆息,習慣性地往那張好睡的懷抱縮去,但下一秒,水眸兒猛地睜開,看到眼前的男人,眼圈立即紅了。

「你、你走開!」她緊緊咬著下唇,用盡全力推著他,憤怒地瞪著謝孤眠。「我不想再看到你!」

「你在發燒,小花兒,」男人憂慮地抱住她,「等你病好了,我任你處置。」

「處置?怎麼處置?我外公……嗚……」花茶煙鼻酸落淚︰「不知是死是活……」他靜靜地看著她,無言以對。

事實如此,他自林公公嘴里得知,一直被鎖禁的張天師自四年前先皇駕崩後就不知去向,外面傳聞太多,不知真假。

說到底他是虧欠她的,當日張天師因宋太傅一事獲罪,而他謝家也因受先皇猜忌,自身難保,有何能力去救他人?他不怕死,在戰場上,死亡已見得太多太多,可他卻不能不顧慮謝氏百千族人的性命。

他是家中獨子,母親早亡,他自幼隨父親在軍隊里長大,父親待他甚嚴,並不因他是兒子而與眾不同,在軍營之中,他什麼苦都吃過,任何事情都得自己做,甚至最初的先鋒一職也是他一步一步靠自己的努力當上去的。

而自父帥去世後,他本就無心在朝為官,正在此時,太後居然派人來與他達成協定,要他護送靜長公主出宮。此事正合他心意,因而毫不遲疑地拋下一切榮華富貴離開金陵。

離開金陵前夕,他潛入大牢去見了被囚的天師,天師大人別無所求,只請他帶走花茶煙,他被指婚的小小未婚妻。

于是他快馬加鞭親自趕到溧陽城,趕在官兵捉拿她之際救下她,再帶她遠走高飛。

在陌生的環境里,純真無依的豆蔻少女,像雛鳥破殼後將第一眼見到的人當成自己的親人。或許是之前曾有過一面之緣,她也很快將一顆芳心牢牢系在他身上,他不是不能拒絕,偏偏愛意如雜草般瘋長,一日一日、一天一天,他動了心,而且是毫不抗拒的束手就擒于她。

許是天注定吧!看著她隨著年輪漸漸長大,看著那張漂亮的小臉蛋上黑漆漆的晶亮眼楮,看著她渾身洋溢著的青春氣息,看著她暈紅健康的粉頰,他無法不動心。

煙中火與石榴木,他還記得當日父帥是這樣告訴自己時,他是多麼的不以為然,甚至覺得這種姻緣多麼可笑。

可現在,他信了、他認了,栽在這個小自己一大截,既古靈精怪又與眾不同的天真少女手中,他亦欣然。

「你走開,我好熱……」花茶煙覺得頭又開始暈起來,渾身都在冒汗,難受得她連眼都不想睜開。

「你在發燒,不能著涼。」

「不要你管我……」

「乖。」

「不乖。」

謝孤眠無可奈何地嘆氣,用嘴唇親親她的額頭,如同哄著不解事的孩子,這份溫柔令昏頭昏腦的花茶煙又忍不住抽泣起來。

「睡吧,明天就會好的。」而明天,他就要離開了……

窗外雨停了,卻無任何星辰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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