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子在鎮西,月青綾要回到位于鎮中的醫館,如果不走大道,拐個彎,就可以到鎮南邊的碧水湖。碧水湖畔,坐落著號稱烏龍鎮最豪華建築群的「鳴鳳繡莊」。
鳴鳳繡莊的繡品是出奇的好,听說皇商出品供應內宮的也不過如此;而鳴鳳繡莊的主人也是出奇的古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三百天在生病,還有六十五天病危。
包奇怪的是,就算要死了,也絕對不看大夫。
那她,要不要轉過去瞧瞧?瞧瞧那位鳳大爺有沒有大礙,還是……著繡鞋的蓮足一頓,月青綾站在岔道口,思索著是去鎮南的繡莊,還是去西山?
柳家嫂子說那個人跑到西山上采什麼草藥去了,誰知道他認不認得,也敢上山亂采。
罷了!還是去西山上,看看能不能踫到他。
小臉一紅,她壓根不願承認,其實她一開始想去的地方就是西山,因為他在那里︰就算她要去繡莊,也是因為他在那里。
自從那天她從昏迷中清醒,才明白自己擺了多大個烏龍,旁人不明白,可騙不了精明的老板娘,她副要笑不笑的滑稽樣子,叫月青綾又羞又急。
因為過于焦慮而昏倒,明明在昏倒前她看到了蕭殘夜,也看到他眼底的擔心。可為什麼當她醒來時,他又不見了?
他在躲著她?讓他親了,抱了,他居然比她還像大姑娘,躲在繡莊里不出來。
哼!月青綾一想起來,就忍不住氣結。
她朝著西山走去,一路走一路注意有沒有什麼動靜。這片山林她不常來,偶爾會跟著老板娘去位于半山腰的道觀找女道士。路不算熟也不算陌生,萬一找不到蕭殘夜,天黑不好下山了,也能打到往天山道觀的小路。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時而被野花牽扯住衣裙,時而被一只松鼠嚇了一跳的月青綾,腳步開始加快了。
天就要黑了!淡黃色的月牙兒爬上了樹梢。
月青綾轉過一個山頭,突然停下腳步,隱隱約約好像听到說話的聲音。
她悄悄地彎子,借著樹木和黑幕的掩飾,慢慢接近……
不遠處,在一片平坦的草坡上,站著一男一女對峙著,男的正是蕭殘夜!
見到他,月青綾忽然安下心了,即使在這黑漆漆的山林里,也不再感覺到膽怯。
他正與那個異族裝扮的年輕女子交談著,月青綾遠遠地看著,仔細地聆听兩人的對話……
「你夠狠!」水雉無奈地低叫︰「我真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那有何難,只要你有本事,挖出來瞧瞧便知道了。」蕭殘夜淡淡地說完,仿佛事不關已。
「你知道我沒那個本事,又何必挖苦我?」水雉長嘆一聲,不解地問︰「你殺了樓主,毀了‘金風細雨樓’,如今我們這些人就像過街的老鼠,人人可欺。我真搞不懂,你為什麼不坐上‘金風細雨樓’樓主的寶座?單憑你的名號和武功,別說武林,將來整個天下都是‘金風細雨樓’的!」
「你別抬舉我,我可沒那麼大本事。」蕭殘夜無所謂地聳聳肩,「什麼狗屁樓主,什麼狗屁天下,都跟我沒關系。」
「那我呢?你一點都沒想過我嗎?」水雉痛苦地問。
月青綾的心猛地一怔,這個女子,跟他有什麼關系呢?听她的意思,好像也是金風細雨樓的人,那麼他們……可是情侶?
「你?」蕭殘夜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奇怪地問︰「你想做什麼?」
「你明明就……明明就知道我對你的心意。」水雉激動地起來,「從你十三歲進金風細雨樓開始,我就一直在你身邊,我們是一樣的人,一起出生入死,闖過多少難關,可是你為什麼從來……從來不接受我,不把我當成你的女人?」
蕭殘夜斂眉,沒有打斷她的訴說,只是靜默地听著。
「你忘了嗎?那年在沙漠里,我們倆都差點死了,你把最後一口水給我喝,我不信,不信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原來是這樣,垂下長睫,月青綾同樣靜靜地听著,心里泛起一股酸酸的滋味……
他們是一樣的人、一起出生入死,闖難關……他們是一樣的人,而她不是。
「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水雉忿然地看著他,大聲問︰「還是,你心里有了別人?」
長睫猛地一揚,月青綾連氣也不敢喘,睜大眼楮注視著蕭殘夜高大健碩的背影,想听清楚他的回答。
「你這又是何必?」她听到他這樣說,用一種十分平靜、似乎置身事外的聲音道︰「我心里有沒有人與你無關,但是,絕對沒有你的位置。」
「你!」你的回答使水雉的眼中射出一絲恨意,「為什麼,你給我一個理由!」
「愛或不愛,這樣簡單的事情,為何非要理由?」蕭殘夜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愛你就是不愛,沒有理由。」
「呵呵……」水雉放聲狂笑起來,「我早知道你會這樣,夠狠夠無情!」可……也夠吸引人。
「你走吧,我不會殺你,雖然‘金風細雨樓’里的人都讓我憎惡,」他苦笑一下,「包括我自己。」
「我不走,就算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得到你的人。」水雉陰陽怪氣地一笑,「你還察覺不出來自己體內有什麼不對勁嗎?」
蕭殘夜一皺眉,氣沉丹田,果然有一股莫名的灼熱感在月復間升騰。
「你做的?」他沉聲問。
「是!來自天山的素女合歡散,無色無味,一個服用並無大礙,若是一男一女兩人同服一丸,你應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吧?」水雉的眼中閃著詭異。
素女合歡散?月青綾輕皺眉頭,這是什麼東西?
「公司那種下流玩意兒老子從來不沾,免得丟人現眼。」蕭殘夜冷言譏諷。
「呵呵,那我告訴你吧,這天山的素女合歡散是以天山特有的合歡果制成,一枚果只制一丸,一丸再一分為二,男女各服一丸,共用魚水之樂。如今你除了與我合歡,別無其他解毒之法,就算尋遍青樓女子,也是無效。」水雉媚惑的輕笑,「你不想死,就得與我有肌膚之親。」
「我不會踫你的,你死了這條心吧。」蕭殘夜懶得再與這花痴女人羅嗦。
「你寧願毒發身亡,也不願與我在一起?」水雉瞪大眼楮,不敢相信地憤然大叫,「你就這樣討厭我?」
「廢話!」蕭殘夜面無表情地瞧了她一眼,「趁老子還沒毒發,你能滾多遠就滾多遠,免得老子忍不住掐死你!」
「好!好個夜梟,你既做得這樣絕,也別怪我無情了!」水雉恨恨地從懷中模出一個紙包,打開來,里面有半粒丸藥,她用力捏碎,化成粉末狀,再泄憤般地揚到空中,隨著一陣風紛紛飄散開去。
「半個時辰後,我會來給你收尸的……」她幽幽地說。
「滾!」蕭殘夜一聲怒吼,打斷她的話。
水雉淒涼地狂笑著,施展輕功離去。
見她走,蕭殘夜立即盤腿坐下,微微閉眼,打算運功逼出體內的合歡散之毒,片刻功夫,他猛地睜開眼。這玩意兒居然邪門的很!不運功時還好,只是微感到有點不適,一旦運功,全身血液回圈加速,整個人體內就像是有一把火燃燒起來似的。
這樣下去,大概真如水雉講的,可能只有暴斃了。
他苦笑一聲,垂下眼,不敢再輕舉妄動。
「我……可以救你。」不太熟練的嗓音似乎很少開口說話,就連尾音也顯得稚氣,甚至還會微微顫動,但傳到蕭殘夜耳中,無疑成了晴天霹靂。他難以置信地驀然抬頭,驚異地盯著朝自己走過來的月青綾。
「別過來!」想也不想,便沉聲喝住她。
「為什麼?」她不听,繼續向他走來,很固執地表明態度和身份︰「我是,大夫。」
身子微微地緊繃,大掌緊緊握住。蕭殘夜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狼狽不堪之際踫到她。
那麼,她在這里多久了?還是將方才所有的一切都看到眼底了?
月兒的光芒灑向夜空下的山林,柔和得就像美人的臉龐。
縴細如青蔥般的手指輕輕扣到男子腕間,搭上他的脈搏,微側的小臉,在朦朧月光的襯映下,越發顯得宛如仙子。
「嗯?」月青綾輕擰秀眉,疑惑地診著脈,突然抬頭迎上蕭殘夜灼熱的眼,輕聲問,「素女合歡散……是,chun藥嗎?」
轟地一聲,蕭殘夜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有什麼爆炸了,他狂躁地瞪著月青綾,眼底都是血絲和怒氣,怒吼道︰「快下山回家去!別在我面前出現!」
「不。」她回答地斬釘截鐵。
「你……」雙手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中,蕭殘夜用盡最後一絲理智逼自己離開月青綾。
他不能害了她!就算他現在要了她,他仍然會死。因為月青綾沒有服用跟他用一顆合歡果制成的丸藥,如果她困此而受到傷害,他就算死了也會死不瞑目。
「我要救你。」月青綾跪到他面前,輕輕地抱住他,將小臉埋在他寬實肩頭。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蕭殘夜沙啞著聲音,無奈地低語,「丫頭,別讓我死得太難看了。」
「你死了,我也不活……」她嬌羞地說完,小手模索著去解他的衣衫。
「什麼?」她的話讓他怔住,困惑地問︰「為什麼?」
「你,你是青綾的……」她停了一下,輕輕吐出兩個字,「恩人……」
原來,她把他當成恩人,那麼現在,是要報恩嗎?
蕭殘夜苦笑著。他不當恩人,難道當她的愛人嗎?她怎麼可能愛一個像他這樣的人?而他,怎麼能配得上她?
女人身上淡淡的藥香縈繞在蕭殘夜身邊,就在他即將失去理智之際,他一把抱起她,長嘯一聲,快若閃電般飛似地朝西山後的山洞急馳而去。
☆☆☆
悠悠轉醒時,已是第二日的午後了。
月青綾發現自己已回到月家醫館的閨房內,全身酸軟地躺在黑漆雕花床榻上,床架四周垂著淺杏色的帳幔。
一縷陽光正懶洋洋地,透過窗欞上掛著的一張細密竹簾照射進屋內,折射在藤制梳妝台上的銅鏡上。
她將整張小臉都埋進了柔軟的被褥里,感覺自己的身子像被重物碾過,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粉女敕的唇畔兒偷偷地勾起,還不甚清醒的腦子里,仍依稀記得那些令人心跳加速的甜蜜糾纏。
誰知相思一夜多少?唯恐地角天涯未是長……
低下頭,輕輕地掀起被子,粉頰赫然如火。
倏地,她睜大眼楮坐起身來,不知想起了什麼,赤luo著一副玲瓏曼妙的嬌軀,光著一雙玉足就飛快地跳下床,在擱在窗前的一張雪梨木書桌上拿起一個紅木盒子,打開來,模出一個小小的錦囊。
錦囊上繡著一對碧青的並蒂蓮花,正盛放于池塘中,迎風搖曳。
緊緊地握住錦囊,她重新跳上床,鑽進被子里,將自己圍了個密不透風。
縴細的指,靈巧地松開錦囊上挽好的系帶,從里面倒出一個竹子做成的口哨。
她將竹哨含進嘴里,稍一用力,「咻……」地一聲,聲音清脆響亮,連她自己也給驚了一下。
她孩子般地咯咯笑起來,將那支竹哨子捏在手心里,再擱置在胸口處。
閉上眼,深呼吸一下,兩下。良久,才發出一聲好滿足好喜悅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