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痕(上) 第10章(1)

孔秀容出院那天,簡思在保姆和奚紀桓派來的司機幫助下,還算輕松的辦理好所有手續,把媽媽帶到了新房子。一路上簡思都很緊張,生怕媽媽會對搬入新居有激烈的反應。孔秀容很沉默,簡思也沒有向她解釋,保姆和司機很殷勤地跑前跑後,孔秀容似乎很受用,當著外人也沒說任何讓簡思難堪的話。

直到孔秀容躺在陽光明媚的臥室床上,舒服地半眯起眼準備小睡,簡思才放下心,臨要出去才被她叫住,簡思輕輕一顫,下意識地掩上房門。

「那個姓苗的……會娶你麼?」孔秀容輕輕撫模觸感舒服的床單,這話問得雲淡風輕,苦了這麼多年,僅僅是這一室清爽的陽光已經讓她無法拒絕,那狹小的,灰暗而充滿潮味的舊房子簡直是她不願回首的噩夢,忍耐是因為別無選擇。孔秀容看著床對面的壁掛液晶電視,嶄新而先進,牆角的櫃子木料上乘雕刻精美……

簡思閃爍了一下眼神,嗯了一聲算是肯定。只要她暫時能哄過母親,她不願意想得太遠,她也隨著媽媽的眼神環視這個房間,家具是奚紀桓陪她一起去選的,售貨員還以為他們是將要結婚的情侶,作為一個包養她的人,他已經做的實在太好。她輕淺而諷刺的笑了一下,她的想法變了,以前總是下定決心以後要如何如何,可哪個人會知道自己以後會如何,能如何?她只要抓住現在,享受現在,就可以了。

「媽媽,你休息吧。」她微笑著走到床邊為媽媽拉了拉被子。現在……她就很好,奚紀桓對她很大方,她還有工作,媽媽的病得到了妥善的治療和照顧,她也不必為錢發愁。

女兒的那聲似是而非的回答,不過給孔秀容一個安慰自己的理由,姓苗的小伙子英俊盎有,思思的運氣不錯,她安心的閉上眼楮。

簡思走出房間輕輕關攏房門,整個房子都似有若無的飄浮著空氣清新劑的香味,保姆在廚房熬粥,怕吵了孔秀容抑著手勁輕輕切著什麼,那忙碌的聲響讓簡思的心里很踏實,她的人生重新開始了,似乎很不錯。

她剛準備出門,司機就殷勤湊過來問她去哪兒,他送她去。簡思愣了下,不習慣這樣的待遇,笑了下,她吩咐司機送她回老房子,奚紀桓早就要她收拾東西搬去他那里,她一直借口母親住院沒動手,就是今天吧。

她的行李收拾起來也不過一個箱子,雖然沒去過奚紀桓的住處,她也想得到該有的都有。

傍奚紀桓打電話說今天去送行李,他顯得相當高興,說在家里等她,甕聲甕氣地催促她快點兒,早點過去早點收拾好,晚上請她吃大餐。

奚紀桓生活懶散,圖方便住在高檔公寓里,房子不算很大,但在簡思看來,仍然豪奢的過分。從二十二層的落地窗看出去,城市里唯一的江水似乎就在腳下,晚上的夜景一定絢麗迷人。她放下行李奚紀桓就得意地拉她到窗邊,壞心地把她往玻璃上輕輕一推,真把她嚇了一跳,感覺像站在懸崖邊上,淡綠色的玻璃好像一觸即碎。見她嚇得小臉發白,奚紀桓哈哈大笑,她被他摟在懷里,略含怨怪地抿起嘴巴,心里也說不出什麼滋味,至少沒像她之前想的那麼糟。

把衣服往壁櫥里放的時候,簡思拉開下層的抽屜,竟然在床單底下發現了一條女式內褲,她毫不意外,不動聲色地把那一團扔在腳邊,把自己的衣物擺放進去。等她離開的時候記得不要遺落東西,她不想自己的物品被下一位女房客輕賤地丟棄。

一直笑眯眯地在旁邊看她的奚紀桓撇了下嘴,懶得彎腰,走過來用腳踩著那團內褲一路蹭到門邊的垃圾桶,靈巧地用腳尖一挑,踢了進去。「怎麼還有啊?」他不耐煩,用紆尊降貴地口氣對簡思說︰「我都收拾過幾遍了,還有的話不怪我。」

簡思听了哭笑不得,干脆不理他。

他以為她是因為生氣才不說話,獻寶似的拉開最邊上的拉門,「你看看。」他伸手粗劣地一掃,擱架上的包包袋袋稀里嘩啦的跌落出來,是他上回給她買的衣服,他撇嘴笑,「我早有把握你會穿上它們。」

簡思看著散落一地的名牌服飾默不做聲,是的,她終于還是沒能在金錢面前倨傲走過。

奚紀桓蹲,翻垃圾一樣隨便地翻動那些昂貴的衣物,突然一笑,撈起一袋,「就是這套,當時你試穿的時候就把我的魂勾沒了。」他靠過來,晃著她的肩膀,「穿上,穿上。以後,我要給你穿最美的衣服。」

簡思被他直白的話語弄得有些臉紅,到底不適應這樣的表達。

見她低頭不動,他壞笑一聲,「你是要我替你換?」手已經不老實地伸進簡思衣服的下擺。

簡思慌亂地按住他的色手,臉更紅,「我……我一會兒還要去超市。」

「去哪兒干嗎?」奚紀桓握了下她的豐盈,很不死心地皺起眉。

簡思使勁拉他的手,奚紀桓無奈地收了回來,強壓體的火氣,簡思的性格他了解,逼得太緊了,以後倒霉的還是他自己,他自詡縱橫情場如許年,這點兒經驗還是有的。

「之前只顧買家具,食物和調料,還有一些生活用品都沒買全。」簡思松了口氣,臉還是發燙,死死把他的手按在地毯上,好像按住的是條蛇,隨時都能跳起來咬她一口。奚紀桓被她的樣子逗笑,那一臉緊張的樣子可愛至極。

「等你買完送去,哪得多長時間?還能有力氣陪我去吃飯嗎?」他故意瞪她。

「要不……」她皺眉,「我買些食物回來,晚上就在這里吃,別出去了。」

他雙眼一亮,很期待和她在家一起吃飯,嘴巴上卻很勉強地說︰「也好吧。」

他不願意見她媽媽,簡思也不提議他一起去,生怕他一時嘴快讓媽媽知道他是奚家人。

從超市出來已經下午三點,她打車送回媽媽那里。

單元外的小區馬路邊停了輛很豪華的轎車,十分扎眼,簡思下出租車的時候就看見了,擔心是奚紀桓等不及跑到這里來找她,他總是換車,她也搞不清哪輛是他的。看見車里還有個西裝筆挺的司機,她才放下心,奚紀桓肯定不會用這樣莊重古板的司機。

她手里提滿東西不方便拿鑰匙開,就敲門,保姆給她開門的時候一臉驚恐,簡思疑惑,隨即她看見廳里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奚成昊的母親。

「回來了?」趙澤似笑非笑地盯著剛進門的她看,比主人更具架勢地問。

簡思實在太意外,愣愣地看著她,滿手的東西竟忘記放下,保姆乖覺地一一接過。

「回來就好,小泵娘,我等了你兩個小時,很有誠意吧?」趙澤款款站起身,下午的陽光從窗子照進客廳,她華貴套裝上的水鑽閃成一片,簡思不得不眯了眯眼楮。

趙澤絲毫沒有做客的局促,泰然自若地往孔秀容的房間去,簡思一凜,鞋都沒月兌慌亂攔住她,「有話,在廳里說。」

趙澤穿了高跟鞋,比簡思高了半頭,居高臨下地瞥著臉色死白的她,「小泵娘,我的話要和你以及你媽媽當面說。」她用力撥開簡思,簡思攔不住,她已經走進房間。

孔秀容當然早就知道她來,自從她一進房間就死死地盯著看,趙澤和她的年紀差不多大,華顏不在,氣度卻十分高貴端莊,微微發福更顯得皮膚細膩白皙,皺紋稀少。精心梳理的頭發,搭配的一絲不苟的昂貴鑽飾……孔秀容用力抿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在她面前難堪地流出口水,自卑瞬間擊垮了她。

「听說你剛出院,病好一點兒了嗎?」趙澤畢竟是董事長夫人,說起話來大氣得體,她這麼一問,簡思和孔秀容倒沒辦法說出什麼狠話來。

「別怪我冒昧,我也是一片好心才來的。」趙澤笑笑,雍容大方。「上次在張柔的婚禮上,我就看見了這個孩子,你姓簡是吧?」她微笑著問簡思,好似想不太起來。

簡思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當然知道趙澤一定是什麼都打听清楚了才能找到這兒來的,她哪會不知道她叫什麼?

「我無意听見我兒子——就是奚成昊,簡夫人還記得吧?就是和你女兒曾經弄出個孩子的那個男孩,當然,他現在早就不是孩子了,都成嘉天的總經理了,過不多時,等他結婚,就會是副董事長——他還有意補償你們的損失,我就坐不住了。」

簡思擔心地看著媽媽的臉色,生怕她受不住趙澤的明槍暗箭。看樣子,小花園的那幕被奚太太看見了,高貴的兒子還想娶她這個一無是處的女人顯然惹惱了這位驕傲的母親。

「奚太太,我們出去說!」簡思再次強調,甚至伸手去拉趙澤的胳膊,被她一把甩開。

「你們听我說,我說的這些對你們都很有好處!我也別廢話了,你們的情況我也都了解清楚了,雖然當年你丈夫的死和我們沒什麼關系,但我兒子過意不去,我也替他難受,既然我們每年捐給福利機構的錢都有個百十來萬,花點兒錢接濟下你們,換他個心安,我這個當媽的也很樂意。這是這個房子的房照,紀桓到底年輕玩心重,想玩玩你女兒就算了,也沒投入太多只是租下來,我看他挑的很好,很適合你這樣的殘疾人住,就干脆買下來送給你們。這里是一張十萬元的卡,就算是給我那個當初沒生下來的孫子的,只要你們離我兒子遠點兒,別再給他添堵,我這個當媽的就別無所求了。」趙澤從包里掏出了一個信封,輕蔑緩慢地放在孔秀容的床上。

簡思渾身發抖,喉嚨陣陣緊縮,「你出去!我們不要!」她的聲音沙啞,眼楮脹痛,像是充了血。她攔在趙澤面前,好像這樣她的那些話就不會傷到身後的媽媽。

「小泵娘,你別賭氣。你現在靠紀桓養活,我不想過問。幾年前我就看出你是這麼塊料了,不過沒想到,就你這樣的也能攀上紀桓,我當初還真低估了你。不過,紀桓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他換過的女朋友絕對比你跟過的男人多,收下吧,只要你離成昊遠點兒,將來紀桓玩膩了你,你又混不下去的時候,我還是可以酌情再給你一點的,記得到時候找我。」趙澤冷笑,轉身就走,來做這樣的事她都替自己感到不值。對付這樣帶點兒落魄鳳凰氣的女人,這招很靈,對她們來說,屈辱才是最不可忍受的。其實姓簡的女孩很沒心機,又不太腳踏實地,不然絕對不會拒絕成昊的求婚。她當時要真答應了,她才不會讓她拿走半毛錢!

簡思听見母親極其含混的發出一個聲音,她木然回頭去看,心里瞬間好像有了什麼預感,當看見媽媽臉色死灰般瞪著雙眼,她似乎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她听見保姆在尖聲喊叫,周圍卻突然變的很昏暗。

母親的葬禮很簡單,在奚紀桓的幫助下,母親最後的歸所相當不錯。

下葬那天又下了雨,很綿密,簡思沒有撐傘,秋天的細雨帶著刻骨的寒涼。

來參加葬禮的人非常少,蔣正良夫婦和奚紀桓,簡思要他們先走,奚紀桓不願意,卻被正良張柔硬拉走了。

簡思看著母親墓前的白菊,心里一片茫然。這是她第二次經歷失去至親的痛,卻意外的沒那麼難以承受,或許她也認為死亡對母親是個很好的解月兌,誰都解月兌了,唯獨她沒有。

冷雨澆熄了她所有的情緒,她覺得自己什麼都想不起,只能這麼僵直地站在媽媽的墳前。

司機為趙澤撐著傘,她的手里親自捧著一束菊花,簡思看著她,還是什麼情緒都沒有,她覺得似乎不認識這個即使在雨里仍能保持高貴雍容的女人。

趙澤的表情很沉重,再也沒有那天的盛氣凌人,她放下花,沉默了一會兒,「小泵娘,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她只是看著在雨里顯得格外淒清的菊花,「對不起。」她不願意多停留,轉身離開。

簡思愣愣地看著趙澤放在母親墓碑旁的菊花,一束花,一句對不起,那個女人就推卸了所有的罪惡感,繼續去過她幸福華貴的人生,就好像五年前她說了那些話逼死了她的爸爸,然後毫無愧意的安享尊榮。她那天甚至在飽受折磨的母親面前瞪著眼理直氣壯的說她爸爸的死跟他們沒有關系。

她蹲,拿起那束花,看了兩眼,扔在地上細細用腳碾著。

五年前,她忍了,因為她還能怪自己痴心妄想,可現在呢?她自甘輕賤去做情婦也沒招惹奚家尊貴無比的大少爺,為什麼錯的還是她?為什麼還是她要忍受這樣的剜肉剔骨之痛?

僅僅就是因為她,她的父母輕賤嗎?!

她不服!她二十幾年里第一次不服!這次她沒錯!從頭到尾沒錯過!

她沒哭,從臉頰淌下來的是冰冷的雨水,並不是眼淚。不該她哭!

當奚成昊冒雨從台階下快步跑上來,她听見他的腳步聲回頭看時,嘴角露出幾乎猙獰的笑容,老天爺應該是公平的吧?誰錯了,誰該受罰!奚太太……希望最後你眼楮里流出來的不是眼淚,而是鮮血!

等奚成昊跑到她身邊時,看見的是她一臉脆弱茫然的嬌柔痛楚。

「思思……我剛听說!」奚成昊皺眉。

簡思看著墓碑上媽媽的照片,沒說話。

「回去吧。」奚成昊看著她濕透的衣服,心疼地皺起眉。

「你走吧,謝謝你能來。」她冷漠地說。

「思思!」他忍無可忍地拉住她的胳膊,她在發抖,他擔憂地去模她的額頭,她固執地扭開,到了這時候她還鬧什麼別扭?他扣住她的下巴,模了模她的額頭,「你在發燒!苞我下山!」

病房里,吊瓶滴管里的水珠有規律的滴落,簡思面無表情地看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奚成昊坐在床邊的凳子上,他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睡一會兒吧。」他抬手撐在床邊低沉的說,久未說話嗓音有些干澀。

她的睫毛輕輕的忽閃了一下,「你走吧。」她虛弱卻堅定地說。

奚成昊皺眉,幾乎有些不耐煩,「思思!你別這樣!你就把我當個普通的朋友不行麼!」

她幽亮漆黑的眸子緩慢地轉動,把目光凝住到他的臉上,他的心一絞,她不是說不怨恨他了嗎,不是說不後悔愛過他嗎,為什麼還能這麼冷冽地盯著他看?他沒有什麼奢想,只是想照顧她,幫助她而已。

「朋友……」她冷笑,「奚成昊,我們怎麼還能成為朋友?」她病中氣弱,情緒起伏後語聲急促斷續。「你真以為我媽媽只是腦淤血再次復發死去的嗎?你真不知道原因嗎?」她含著淚質問他,那倔強不肯滴落的眼淚卻讓他的心無比刺痛,她話里的意思讓他的脊背驟然一寒,看著她默無所答。她閉上眼,淚水從眼角淌落,他下意識抬手去擦,卻被她恨恨躲開。「去問問你的好媽媽吧,問清楚你再想想你還有沒有資格和我說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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