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軒直瞅著她,不說話。
這些年來,皇姊為了保護他,不只一次遇到危險,她不但替他擋劍、為他試毒,好幾次都差點把命給丟了,現在又說不嫁人,想自由自在過日子這種話,他怎麼能接受得了?他想看她得到幸福啊!
「怎麼了?」孟德曦知道弟弟是在心疼她,希望她有好的歸宿,但是對她來說,能看到他將雁國治理好,她就心滿意足了。
「肩膀很酸……」孟德軒沒將內心的話說出,只緩緩地埋怨道。
孟德曦露出溫婉微笑,將他推上椅子坐著,幫他按摩起肩膀。「都是一國之君了,還像個孩子撒嬌……」
孟德軒不否認他在撒嬌,他敬愛他的皇姊,在皇姊面前,他無須偽裝。「反正又沒人看到。」
孟德曦彎起菱唇笑了笑,覺得這個弟弟還真可愛,好一會兒才斂起笑,說起正經事。「軒兒,我打算在黎王抵達雁國前到寺廟祈福,祈求結盟順利。」
寺廟里,香火鼎盛,香客絡繹不絕。
孟德曦並不想擾民,遂做了平民打扮,和幾個宮女、侍衛前往廟里祈福。
有個矮胖的中年男子拿著香差點撞上她,侍衛見狀想將那人斥退,但在孟德曦的眼神警告下只客氣的要那人小心點。
祈求完後,她無比虔誠的深深三鞠躬。
她曾經在這里為熙泰哥祈福,他過世後,為了幫助皇弟登上寶位,她有好幾年都沒有再出宮,後來皇弟的位置穩固了,她才又想起這間廟。
之後,她每個月都會來這里捐香油錢、替皇弟和國家祈福,因為不想大肆聲張,廟里也只有幾個師父知道她的身分。
上完香,孟德曦發現周遭起了變化,原本喧鬧擁擠的百姓們竟紛紛退到兩旁,讓一群人踏入了廟里。
為首的是個穿著黑袍、修長挺拔的男子,他的五官十分好看,斜飛入鬢的濃眉,狹長漂亮的星眸,高挺的鼻,薄厚適中的唇,唇畔還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為他添了幾分桀驁不馴。
他有著不怒而威的氣勢,尊貴不凡,絕非池中之物,難怪人們見到他都自動退開了。
黑袍男子無視四周打探好奇的眼光,上香行禮後,命人搬來一口箱子,打開後竟是黃澄澄的金子,財大氣粗到許多人都看傻了。
孟德曦也看得有些吃驚,這人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以黃金充當香油錢。
但她並沒有像其它人一樣對他指指點點,臆測他的身分,她不作聲的和宮女、侍衛從側門踏出,沒發現那男人別有深意的瞄了她的背影一眼。
孟德曦本打算馬上回皇宮,過兩天黎國國君將光臨雁國,宮里還有一些事要忙。
但當她走到馬車旁時,天公竟不作美的下起大雷雨,孟德曦不得不跟廟方借了一間禪房歇息,打算等大雨停後再起程。
「公主,喝點熱茶吧。」
孟德曦跪坐在木頭地板上,接過貼身侍女桃香遞來的熱茶,探向窗外,仍是雷雨交加,更糟糕的是天氣變冷了。她素來怕冷,忍不住搓揉雙手。
桃香見狀急喊,「奴婢把公主的裘衣放在馬車上了,奴婢這就去拿……」
「不必了,要是淋濕著涼可不好。」孟德曦淡然道。
這時候,有名師父進了禪房,表情很是為難。「啟稟公主,有一行約莫二十人的香客遇雨無法離開,剛好這兩天廟里的空房都已有人入住了,沒有多余的房間,可否讓他們進來歇著等雨停?」
桃香立刻先發難道︰「我們公主身分尊貴,怎麼能與一般百姓同房?」
「師父慈悲為懷,不忍有人吹風受涼,我們就別為難師父了,讓那些香客進來吧,這禪房那麼大,多二十人也很寬敞。」孟德曦臉上沒流露一點不悅。
「謝公主。」師父大喜,松了口氣,因為對方看起來身分不凡,還捐了為數驚人的香油錢,廟方自然是不願得罪,加上朝曦公主素來親切好說話,他才大膽詢問。
「可是公主,要是那些香客是粗俗之人……」桃香仍覺得不妥當。
孟德曦板起臉孔,嚴正的說︰「桃香,怎麼能隨便說人粗俗呢?」
桃香在她還待在冷宮時就服侍她了,為了她始終沒有嫁人,對她忠心耿耿,只是常因太維護她而說出不得體的話,讓她很傷腦筋。
「桃香知錯了……」桃香被說得愧疚,低下了頭。
不久,師父將那些香客帶來了,孟德曦聞聲抬頭,便和前頭那名氣質尊貴又狂放的黑袍男子四目相對,竟是用黃金捐香油錢的那些人。
「打擾了。」
他的聲音渾厚低沉,十分吸引人,近距離看到他,那俊美絕倫的五官總讓她覺得在哪兒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便客氣的朝他點了點頭。
兩方人馬各據禪房一方,耐心的等著雨停。不到一刻,孟德曦又磨蹭起手臂,她冷得直打顫,想叫桃香跟廟方要件被子。
黑袍男子原本盤腿坐著,看到她的動作,毫無預警地站起身,喚來一名隨從,那人旋即遞給他一件披風,然後他邁開長腿朝她走去。
一旁的侍衛以為他想做出什麼冒犯之舉,紛紛警戒的提起劍。
孟德曦揮了揮手,要他們少安勿躁,然後緩緩站起,鎮定的與男子面對面道︰「請問公子有何貴干?」
「在下只是看姑娘冷得發抖,想借你一件披風御寒而已。」黑袍男子說得毫無威脅性,但孟德曦身旁的人可都嚇壞了,姑娘家怎麼能輕易穿上陌生男人的衣物,這可是于禮不合的事,何況孟德曦又貴為公主。
「不必了,謝謝公子的好意。」孟德曦溫聲拒絕。
黑袍男子被拒絕了也不惱,只是將披風交給身旁的人,他深深地、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她,看得孟德曦心里一陣疑惑,他才從懷里掏出一塊翠綠色玉石。
「給你,這塊暖玉放在手心上會很暖和。」
他攤開掌心,孟德曦霎時被那翠綠美麗的色澤奪去呼吸,下一刻,她毫無設防地被拉起手,手心因暖玉溫暖的熱度驚呼出聲。
在她後方的侍衛以為出了什麼事,立即拔劍,團團包圍住黑袍男子;黑袍男子沒一點驚慌亂調,穩穩的站立著,任由身後的人拔刀相向,雙方劍拔弩張的對峙著。
桃香將孟德曦拉到侍衛後方,以為那暖玉是害人之物,緊張不已,「公主,這人給了您什麼?快扔了!」
孟德曦因桃香這聲喊回過神,這才發現雙方人馬正陷入一觸即發的對峙。
「沒事的,只是塊暖玉罷了。」她淡淡帶過,蓋過了這暖玉帶給她的驚奇,然後越過前方護衛她的侍衛,朝黑袍男子攤開掌心,直接拒絕道︰「這暖玉真暖和,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不過我們素昧平生,我不便收,請公子收回吧。」
黑袍男人望著她白玉掌心上的玉石,沒一點取起的意思,反盯住她,張狂揚唇道︰「就當是我借給姑娘的。」
孟德曦顰眉,他在說什麼?竟厚臉皮的要她收下他的東西,他不知道這種行徑對姑娘家很唐突無禮嗎?
「不必,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她再一次拒絕,雙眸迸出了強勢且不容分說的精光,隨著她一個跨步,猝不及防地將暖玉塞還他手中。
黑袍男子沒想到她會拒絕得如此徹底,唇畔勾起富有興味的笑。
孟德曦沒多加理會他的反應,很快地往後退,探向窗外,看到雨勢變小後,立即決定道︰「我們回去吧!」
黑袍男子一听到她說要回去,語氣里又是巴不得離他遠點時,狂笑出聲。
笑什麼?孟德曦凜容望向他。
「我今天是來祈求姻緣的,希望能求得好姻緣。」他斂起笑,頗有深意地對她道。
對她說這個做什麼?
孟德曦一頭霧水,但還是很認真給他意見。「公子想求姻緣,應該去拜月老。」說完,她轉身踏出禪房,沒看到那雙定在她背後的眼眸蓄滿深情。
回程途中,孟德曦很快將廟里發生的事拋諸腦後,在吃了點小零嘴後,閉上眼休憩,離皇宮有半個時辰的路程,她可以睡一下。
一旁的桃香許是太無聊,拉起後方的簾子看風景,卻發現有輛馬車跟在後頭,「公主,有輛馬車一直跟著我們。」
孟德曦仍閉著眼,不以為意道︰「這里只有一條山路,沒什麼好奇怪的。」
才一回答,右方冷不防傳來重物砸下的聲響,孟德曦拉起簾子一看,駭然看到馬夫被巨石砸中摔出車外,山壁上還不斷有落石砸下,顯然是受到滂沱大雨沖刷所致。
「公主,山崩了!」桃香蒼白著臉道。
孟德曦還來不及說些什麼,馬車便一陣顛簸,她和桃香往左方傾倒,跌在一塊。
她心驚的想到一件事——馬夫摔下車了,現在無人駕駛馬匹!
「公主,這馬瘋了,停不了的,路上也隨時會有落石,您得馬上離開馬車!請把手交給屬下!」騎著馬在孟德曦周圍保護的侍衛好不容易追上疾行的馬車,對著窗口大喊。
孟德曦看桃香怕得直發抖,毅然決然將她推到門邊,讓她先離開馬車,見她被侍衛拉上馬,她再朝後方的侍衛伸出手,沒想到馬車一個不穩,她失足摔了出去,險些被侍衛的馬踩個正著,接著又往山谷方向滾去。
「公主!」桃香和侍衛見狀焦急大喊。
孟德曦以為自己會墜下山谷摔死,衣裳卻有驚無險的被樹枝勾住,她才稍稍松了口氣,勾著的衣料竟不堪負荷,漸漸撕裂,她往下一沉。
糟了!她臉色慘白,想起她唯一掛念的親人,心底一淒。
就在千釣一發之際,有道黑影極快的一掠而至,環住她的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抱著她飛出山谷。
孟德曦感覺自己被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抱起,萬幸自己還留有一條命在,可真感激極了。然而她一站穩,轉頭正想道謝,卻在看清對方容貌時心口一震。
是他!在廟里的那個男人……
「哪里傷著了?」他問道,忙不迭檢查她的手腳,在發現她僅是些皮肉傷後,松了口氣。
孟德曦該揮開他的手,罵他放肆的,但因為他救了她一命,令她錯愕得說不出話。
怎麼會那麼巧,莫非跟在後面的馬車是他的?他為什麼要跟著她?
而且,他看起來像是真的很擔心她……
突然間,前方傳來馬兒的嘶鳴和巨大的轟隆聲,兩人同時望去,剛好看到馬車摔落山谷里。
「你的馬車毀了,看來非跟我借馬車不可了。」
「我又沒說要跟你借……」孟德曦微蹙秀眉,不喜歡他擅自替她作決定。
看她似乎不樂意,他笑了笑,對上她略微不悅的眸,略帶嘲諷的埋怨,「德曦,你果然把我忘了。」
孟德曦倒抽了口氣。「你認識我?!」
是這樣嗎?所以他是刻意出現在廟里,還跟在她馬車後頭?
「我們曾經……馬車我是借定你了,下回再聊。」他似想跟她談談「舊情」,卻在看到她的婢女、侍衛朝他們跑來時改口,轉身離開,和那些人擦肩而過。
「公主,你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所有人圍住她急問,桃香更是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孟德曦怔然,耳邊听不見其他聲音,只充斥著那個男人充滿謎團的話。
他是誰?到底是誰?一副他們早已熟識的樣子,親昵的喚她閨名,理直氣壯的責怪她忘了他,但如果他們真的相識,為何她會對他毫無印象?
她凝望著他逐漸走遠的背影,沉默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