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了，就讀國小的許詠妍手里拿著巧克力面包的空包裝袋，慢慢走向老師辦公室，想要找媽媽一起回家，可是她的雙腳還沒踏進辦公室，就听見媽媽在和自己的班導師說話——「吳老師，你還不回家啊？」班導師問道。

「我今天想去範仲律家看看，有點事想跟他父親商量。」吳老師拿起包包，微微一笑。

「唉，說到你班上的範仲律，我就想到我班上的穆湛倫，兩個小男孩一樣瘦小，也都單親，偏偏他們的父親愛賭博又跟流氓走得近，遲早要出事。」班導師邊說邊搖頭。「吳老師，我看你還是別去找範仲律的父親談，反正也談不出什麼的。」

「我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可是現在能幫這些孩子的，只有我們這些老師了，我們身為老師，應該要好好關心學生，尤其是沒辦法從家庭得到溫暖的孩子，我們能幫多少就盡量幫。」吳老師邊說邊往門口移動，踫巧看見呆呆站在門口的女兒，輕呼道︰「詠妍，怎麼站在這里？」

許詠妍眨眨眼，腦袋里還回蕩著媽媽剛才說的話，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詠妍，發什麼呆呢？」吳老師蹲，跟女兒平視，見女兒吃得滿嘴巧克力，她從包包里拿出手帕，溫柔的替女兒擦嘴。

女兒從小就愛吃，現在才國小五年級，就長得很高，每次排位子總是坐在最後一排。

許詠妍這才回過神來，說道︰「我來找你一起回家。」她看著媽媽收起手帕，伸出小手，攥著媽媽的衣服，輕輕晃了晃。

「媽媽等一下才會回家，你先自己回家，好不好？」吳老師拿過女兒手中的垃圾，柔聲哄道。

「好。」許詠妍點點頭，左右兩條高高綁起的辮子也跟著晃了晃。「媽媽、老師，再見！」

「嗯，再見。」吳老師站起身，跟女兒揮揮手。

班導師也笑著朝她點點頭。

許詠妍邁開兩只腳，快步往離家里比較近的學校後門移動。

已經過了放學時間一段時間，學生都走得差不多，校園周遭有些冷清，突地，許詠妍听到一旁的小巷子里傳來凶惡的吼聲——「你現在是在給我裝孝維，啊？昨天不是交代你拿五百塊來，你很有種嘛，居然一塊錢也沒有！」

是誰在說話，為什麼口氣這麼凶？出于好奇心和關心，她小心翼翼地走向聲音來源，霍然瞪大雙眼。

只見五、六個穿著附近國中制服的男學生正圍著瘦小的穆湛倫，個個惡聲惡氣，滿臉凶憤。

穆湛倫一聲不吭，嘴巴抿得緊緊的，半低著頭。

他的書包被人打開，所有東西統統被倒在地上，空空如也的書包像垃圾一樣被丟到一旁。

在沒有後路的巷子盡頭，暴力宛如鮮紅顏料，渲染暗巷，將灰暗變得怵目驚心，兩排停得歪斜的機車，像東倒西歪的盔甲武士。

許詠妍嚇得渾身發抖，想要跑回學校找老師求救，無奈雙腳發軟，動彈不得，就像她愛吃的果凍般。

「你是啞巴嗎？講話啊！」一個滿臉青春痘的男生用力推了穆湛倫一下。

穆湛倫被推得往後踉蹌一步，小臉微微上仰，倔強的瞪著對方，緩緩的回道︰「我沒有錢。」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錢，啊你是不會去偷你老爸的錢喔？」青春痘男生伸出食指，用力戳他的頭。

「我不可以偷錢。」穆湛倫又低下頭，聲音沉定，沒有哭喊，沒有求饒，也沒有驚慌失措。

「不可以？阿娘喂！欸，你們給我听听看，這個小不點居然跟我說不可以？我看你是皮在癢啦！傍我打！」青春痘男抬起雙手，往穆湛倫的胸口重重一推。

許詠妍本以為穆湛倫一定會往後重重摔倒在地，沒想到他突然抬起發狠的雙眼，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

她瞪大雙眼，狠狠倒抽口氣，他那雙眼眸里的狠勁，讓她打從心底發毛。

穆湛倫吼完，趁著對方愣住的那幾秒鐘，垂在身側的雙手猛然緊抓住對方的手，抬腳，直接往對方的猛力一踢！

「啊！」青春痘男痛得慘叫，身體往後一倒，雙手緊捂著，臉色當場刷白，更加氣怒的吼道︰「給、給我打死他！」

其余幾個人一擁而上，一個壯得像座小山的人想要抓住穆湛倫的雙手，可是被穆湛倫輕巧的往旁邊一避，反倒是他自己笨重的身形緩不住往前的沖勢，差點沒跌個狗吃屎。

穆湛倫助跑沖向另一個人，抬起雙腳踢中對方的胸口，對方當場倒地哀號。

但穆湛倫也沒討到便宜，身體左半部重重摔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被壯男像拎布袋一樣抓起，雙手往後一扯。

「給他死啦！」一個長得獐頭鼠目的人沖向穆湛倫，往他肚子狠狠揍了一拳。

穆湛倫雙眼瞠大，滿臉漲紅，痛得彎下腰，在他快要接近地面時，另外一個人抬起腳，往他的臉重踹過去。

許詠妍直到快要呼吸不過來了，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心髒跳得飛快，彷佛要蹦出喉嚨。

好難受……

她想要開口說話，一張嘴，才發現自己居然喊不出聲音，她深呼吸一口氣，再用力喊道︰「你們……」

許詠妍是喊出聲音了，但不夠大聲到能讓前方的幾個人听到，而且她的雙腳還是無法移動，只能眼睜睜看著穆湛倫被另外兩個人一來一往用力猛揍。

青春痘男慢慢站起身，一手模著，沒湊上來幫忙揍，反而走向一旁機車停放處，拿起放在腳踏板上的棒球棍，奸笑浮上他的臉，他緩步走到穆湛倫面前，高高舉起球棒……

許詠妍的腦袋一片空白，只听見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大，就像氣喘病人那樣，突然，她雙手用力握拳，奮力大吼，「你們在干什麼！」

穆湛倫趁其它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時，狠狠踩著抓住自己的那個人的腳，對方一吃痛，松了手，獲得自由後，他立刻沖向青春痘男，死命從對方手中搶到球棒，很快的，他一棒一個，讓他們乖乖躺平。

這一連串的動作，幾乎是在幾秒鐘之內完成的。

解決完所有人，穆湛倫丟開球棒，還是沒看許詠妍一眼，他一拐一拐的撿起地上的課本、作業簿、鉛筆盒……

原本躺在地上的青春痘男突然站起身，一把抄起球棒，快速朝穆湛倫沖去，高高舉起球棒，就要朝他的後腦打去——說時遲，那時快，穆湛倫突然覺得身後有古怪，轉過頭，看見被高高舉起的球棒時，已經來不及反應。

就在這時候，穆湛倫的眼角余光看到一道身影竄了過來，使勁推開青春痘男，大概是太過用力，連她自己也撲跌在地，雙手掌心都磨破皮流血了。

穆湛倫瞪著班上最高的女同學，有些傻眼。好端端的，又沒她的事，她干麼硬是攪和進來？

「肖查某！」青春痘男錯愕過後快速站起身，不爽到了極點，罵道︰「叫什麼名字？混哪一區的？×！」被一個女的推倒在地，這話傳出去能听嗎？他還要不要繼續混啊？

「我叫許詠妍，大家都叫我媽媽吳老師，我是這里的學生。」許詠妍慢慢爬起來，還搞不太清楚狀況，有人問，她就回答。

穆湛倫听了差點沒昏倒，她是腦袋進水還是怎樣？居然乖乖自己爆料，也不怕惹麻煩上身。

他快走幾步擋在她面前，正想叫她快點滾，這里沒她的事，沒想到更驚奇的事情發生了——「你媽媽就是教五、六年級的那個雞婆吳老師？」青春痘男講到「雞婆」兩個字時，臉上暴戾之氣減弱幾分。

「我媽媽就是教五、六年級的吳老師。」許詠妍自動刪掉雞婆兩個字，她有些害怕的看著青春痘男，狐疑地問道︰「你認識我媽媽？」

青春痘男沒她那麼乖，也沒她那麼傻，什麼都有問必答，但是一想到吳老師，心里不自覺滑過一絲溫暖。

小時候他常被父親家暴，兩天一小揍，三天一頓痛打，母親比他更慘，幾乎每天都被父親拿來練拳頭，直到他升上了五年級，導師換成吳老師。

罷開學沒多久，有天放學，吳老師突然說要跟他一起回家，他心里覺得毛毛的，不斷回想是不是自己這幾天做了什麼錯事，老師要跟他父母告狀。

他忐忑不安的帶著吳老師回到家後，吳老師先跟母親打招呼，後來就叫他先進房間里，他實在很害怕，將房門打開一道細細的縫偷看，吳老師在跟母親說話，但她們說得很小聲，他听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麼。

後來父親回來了，吳老師也跟父親說了幾句話，在家一向橫行霸道的父親听完，當場臉色發白。

沒多久，母親帶著他搬出去住，還申請什麼保護令。

保護令是啥鬼東西他到現在還是沒弄清楚，只知道保護令是可以防止父親再靠近他和母親，不讓父親再打他們的好東西。

青春痘男快速瞥了眼穆湛倫，他明明被打得身體都站不直了，那雙眼楮卻像狼一樣緊緊盯著自己，看起來相當欠揍，可是他現在有比揍人更重要的事情要問，拳頭的事先等等，于是他又把注意力放到許詠妍身上，問道︰「他是你的小男朋友喔？」

莫名其妙被誣賴，許詠妍又氣又羞，急得滿臉通紅，雙手在胸前緊緊握成拳頭，沖著對方吼道︰「你不要亂說！」

青春痘男皺緊眉頭想著，什麼亂說？哪有亂說！女生就是麻煩，這種事有什麼好不敢承認的，如果不是，她干麼沖出來？沖心酸的喔？以為自己是超人喔？

看她那架式，就跟王八蛋老爸揍他時一樣，老媽弱歸弱，卻會沖出來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他……

×！想到這里他心里就酸酸的。

「大小姐，一句話啦！如果他是你的小男朋友，我就給他保護令，以後有誰敢找他麻煩，就算到我頭上。」青春痘男哪懂得小女孩的心思，滿腦子只想著要報恩，急匆匆的又吼道︰「到底是不是啦？」

許詠妍听到關鍵詞，遲疑的又再確定一次，「不會再有人敢欺負他？」嗯，這倒是值得好好思考思考。

「對啦，你是要我講幾次？」大丈夫說話絕對算話！不要再給他懷疑東懷疑西的，麻煩死了！

「也不會再跟他要錢？」許詠妍咬了咬下唇，表情認真的又問。

我們能幫多少就盡量幫。

她的腦海中跑過媽媽說過的話，雖然被誤會很討厭，可是看見同學被欺負她心里更不好受，好像快要窒息一樣。

青春痘男的不耐煩沖破極限，眉頭皺緊，頭一歪，毫不客氣的大吼道︰「你們這些查某郎……」到底要不要老實說啊她？不說他要走人啦！

「對！他是我男朋友，你們以後都不可以找他麻煩，否則我就告訴我媽媽。」許詠妍搞不懂現在是什麼情況，但听到對方承諾不再找穆湛倫麻煩，她心里衡量一下，又掙扎一下，毅然決然要幫他一把。

「不用告訴吳老師啦，就這點屁事。」青春痘男見其它人慢慢從地上站起身，向他們使眼色，叫他們先離開，他要留下來處理事情，等其它人都走光了，他才又問道︰「欸，問一下，吳老師是不是跟以前一樣雞婆啊？」

「我媽媽是關心，才不是雞婆！」許詠妍受不了了，這個人干麼一直說媽媽壞話？

「那就是跟以前一樣啦！」青春痘男滿意的點點頭，嘴角還帶著一點點可疑的笑意。「放心啦！我會交代小漢仔，以後沒人敢動你的小男朋友，叫他多吃一點，壯一點，才不會被盯上。」

她用力忍住，沒有開口否認「小男朋友」這個稱呼，可是憑良心說，穆湛倫的確是該多吃一點，雖然他打人很狠，可是身高只到她下巴，就算擋在她身前，她的頭還是露在外面。

青春痘男交代完就離開了，小小一條巷弄里，只剩下他們倆，互看彼此一眼，都沒說話。

許詠妍看穆湛倫只要稍微動一體，就痛得齜牙咧嘴的，臉上也開始出現可怕的瘀青，她有些擔心的道︰「我們去保健室。」

穆湛倫懶得理她，轉過身，把自己的東西都撿回書包里，便背著書包慢慢往巷子口走去。

「你受傷了。」她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見他不肯停下腳步，她一著急，伸出手抓住他的手，不讓他走。

他低頭，看見抓著自己衣服的手也受傷了，掌心微微滲血，他抬起眼眸，冷冷的盯著她。「走開！」

「你要擦藥。」她擺出母親平常對學生說話的樣子，態度堅持。

「我回家再擦就好了。」他不甩她。

「真的？」許詠妍不是很相信他的說法。

「對。」煩不煩啊她？

「那你背上的傷誰幫你擦？」

穆湛倫瞪她一眼，沒說話。

看不到的假裝沒看到就好了，她怎麼這麼煩啊？還說什麼他是她的小男朋友，她的腦袋是不是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