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湛倫不理她了。

為什麼？

上課鐘響，許詠妍看他手中轉著籃球，在老師進教室前一秒才大步走進教室，坐到位子上。

她看著他，可是他的目光卻是看向窗外。

接下來幾天，穆湛倫又替她背了好幾天書包，默默送她回家，本來他還願意留下來吃飯，可是後來他送她回家後就回家了。

之後，有同學走到她座位旁，穆湛倫會直接走過來，坐在附近的位子，雙手抱胸，盯著又想亂說話的同學。

幾天後，她的月經結束了，身體恢復正常，但是穆湛倫不知道，放學時間照樣走到她身邊，想替她背書包。

「我好了。」許詠妍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說道。

穆湛倫一開始反應不過來，過了幾秒才點點頭，輕應一聲，「喔。」但他還是替她背起書包，陪她走回家。

可是從隔天開始，放學後他不再和她一起回家，而是和幾個男同學跑去打籃球，也不到她家吃飯寫功課了。

很多人都問他們怎麼了，包括媽媽。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搖搖頭。

媽媽的反應最怪，模模她的頭，要她不要難過，但是她不難過啊，頂多只是沒人幫她吃掉毒隻果，又沒差！

他不理她之後，同學也不會跑來找她說些有的沒的，世界清靜很多，可是她的心里空蕩蕩的，好像少了一塊。

這一天放學後，許詠妍看著在籃球場上打球的穆湛倫，覺得他離自己好遠、好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們本來是好朋友的啊！

是因為他發現她罩不了他，才不想理她嗎？

許詠妍轉過身，拖著腳步緩緩走回家，她模模肚子，那個好像又快來了，肚子悶悶的，好難受……

好不容易走到家，她一手撐著樓梯間的紅色塑膠扶手，一手壓著肚子，眼楮盯著腳下的樓梯，一階一階慢慢往上爬。

靶覺身後好像有人跟著，她心中一喜，還在想是不是穆湛倫偷偷跟著她回來，正想轉頭，突然感覺到有東西罩住她的口鼻。

那一瞬間她想起其它住戶之前提過的迷昏事件，她全身涼透，暫時停止呼吸，等對方稍微松開力道，她抬起雙手，努力想拉開對方的手，同時放聲大喊，「媽，救我！臭……」臭穆湛倫，救我！

察覺到她的反抗，歹徒猙獰的瞪大雙眼，將布使勁壓上她的口鼻。

許詠妍眼前一黑，下一秒跌入深不見底的黑暗。

穆湛倫見許詠妍轉身回家，跟同學說要暫時離開一下，一路小跑步追上她，默默跟在她身後。

為了確保她不會發現，他跟她隔了好幾步距離。

見她進入公寓，他才快步跟上，站在一樓，仰頭，透過樓梯間窗戶照進的夕陽，判斷她上樓的速度。

不對勁，似乎比平常還要慢？穆湛倫皺眉。難道她肚子又痛了？他用學校的電腦上網查過資料，又計算了一下日期，她的月經好像這幾天會來。

隨著她一層一層往上爬，他預估她快要到家了，正想往外移動，突然听見古怪的聲響。

他拔腿往上沖到一半，听到她的大喊。

穆湛倫頓時陷入極大的恐懼，長腿一步跨三層階梯，用最快的速度沖上樓，就見許詠妍渾身虛軟，似乎已經昏迷過去，而一個長相猥瑣、滿臉橫肉的惡心男人正要把她抱起來。

「放開她！」穆湛倫低吼一聲，沖了過去，一頭撞上歹徒的肚子，迫使他放開毫無反抗能力的許詠妍。

歹徒被撞得眼冒金星，又看見壞自己好事的不過是個小男孩，猙獰一笑，高舉拳頭，沖過去打算狠揍穆湛倫一頓。

穆湛倫手腳利落的從歹徒的腋下鑽過去，躲過這一拳，歹徒一轉回身，剛好背對樓梯，而他則是站在某家住戶旁邊。

歹徒看看眼前的局面，勾起冷笑。

一個死小孩被他困在角落，還怕收拾不了？

穆湛倫嘴角一揚，伸出手，用力按下門鈴，見歹徒面露驚慌、分心的那秒鐘，他使出全身力氣沖向歹徒。

「啊？滾開……滾……」歹徒回過神時，穆湛倫已經沖到面前，還一臉不怕死的模樣，看得歹徒也感到害怕。

穆湛倫壓根沒把希望放在鄰居身上，永遠不要指望人家來救，像許詠妍這種雞婆等級的人類相當稀少。

必鍵時刻，他只相信自己。

「不要過來！賓開……」歹徒瞪大雙眼大吼，拼命揮動雙手想把他趕跑，可是這個死小孩像不要命似的用力撞上他。「……滾啊……啊啊啊啊！」

砰！砰！砰！

樓梯間傳來好幾聲重物撞地的悶響。

然後，一切回歸平靜。

「媽？」

許詠妍甫睜開雙眼，就見媽媽一臉擔心的看著自己，好像她生了很嚴重的病一樣，好奇怪。

「醒了？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吳老師如釋重負松了一大口氣，模模女兒的頭。

她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如果不是穆湛倫不顧一切的救了女兒，她完全不敢想象女兒會發生什麼事。

許詠妍搖搖頭，突然驚愕的瞪大雙眼，激動的抓住媽媽的手，全身發抖。「媽！有、有……」

「沒事，都沒事了。」吳老師俯，緊緊抱住女兒。「歹徒摔下樓梯，被大家送去警局。」

「歹徒怎麼會摔下樓梯？」許詠妍皺眉，身軀仍隱隱發抖。

吳老師放開女兒，輕柔的撫著她的臉。「湛倫把歹徒推下樓，自己也滾下去了。」

「他有沒有受傷？」許詠妍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她緊緊抓著媽媽的手，緊張到快要無法呼吸了。

他干麼去推歹徒？他不知道這麼做自己也會有危險嗎？！

「他在那里，你自己問他。」吳老師松開女兒的手，轉頭，看向直挺挺站在房門口的穆湛倫。「我去切點水果。」

好長一段時間，穆湛倫傻站在門口，許詠妍躺在床上，相看兩無語。

她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但是她的頭還有點暈，身體也沒什麼力氣。

見狀，他幾個大步上前，幫助她坐起身，放顆枕頭在她背部，讓她能好好靠著，接著坐到床邊。

「你不是討厭我嗎，干麼幫我？」許詠妍看見他渾身是傷，雖然都包扎過了，可是看起來還是很恐怖，加上她差點……所有情緒一股腦兒全沖上腦門，讓她倏地紅了眼眶。

穆湛倫緩緩回道︰「我沒有討厭你。」

「你有！不然你干麼不理我？！」她氣得眼角都有淚光了。

「我爸爸是流氓，我怕害你……」他自卑的低下頭，下意識把身子往後挪了挪。

「穆湛倫，你是王八蛋！」許詠妍抓起身邊的布偶，一個一個扔向他，眼淚跟著一顆一顆往下掉。「說不理我就不理我！」

他爸爸是流氓，跟他有什麼關系？她早就听媽媽說過了，但這有什麼好可怕的？他爸爸還不是乖乖听她媽媽的話？

他一下子不理她，一下子又因為她受傷，他……她快被他氣死了！

「我沒有不理你。」穆湛倫完全不閃躲，讓她發泄怒氣，可是好幾個布女圭女圭根本沒踫到他就掉到床上。

她的身體怎麼還是一點力氣也沒有？

「……你有！你有！」許詠妍突然覺得視線一片模糊，她抬起雙手捂著眼楮。「穆湛倫，我跟你說，我最討厭你……」

「喔。」他的身體僵了僵，站起來，想離開。

「我討厭你不理我，更討厭你受傷！」她不知道邊罵邊哭，邊哭邊罵。

「我沒有不理你。」穆湛倫站著不動，又強調一次。

「以後不準不理我！」許詠妍抬起滿是淚痕的小臉，緊緊盯著他。

「我沒有不理你。」他已經講第三次了，她到底有沒有認真听他說話？「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穆湛倫重新坐到床邊，想抹去她臉上的淚水，手伸到一半，見她沒有退縮，他才輕輕踫上她的臉，抹去一顆眼淚、兩顆眼淚。

許詠妍不先說好，反倒趁機要求，「以後都要來我家吃飯。」

「喔。」他想也不想就答應。

「陪我寫功課。」再加一條。

「喔。」乖乖答應。

「看到隻果就幫我吃掉。」這條也很重要。

「喔。」再次毫不猶豫的答應。

「不準再受傷！」這條最最最重要！

穆湛倫擰眉，用力想了想，才回道︰「我、我盡量。」如果有人找他麻煩，他會跑，如果有人找她麻煩，他會打！

「再也不準把我當空氣！」差點忘記這一條！

許詠妍著迷于和他簽定條約，深怕漏了重要條款，漸漸忘了害怕、忘了委屈、忘了生氣。

穆湛倫看著她，沒有說話。

把她當空氣不好嗎？可是他已經把她當空氣了啊！

人沒有空氣，會無法呼吸，沒看見她好好的，他心里特別擔心，這樣不好嗎？

「听到沒？！」許詠妍吃定他今天好像特別好商量，說什麼都答應，趕快趁機多要求幾項。

「喔。」他把她的要求修改成不能不理她，要常常找她說話。

傳來敲門聲，兩秒鐘後，吳老師打開門，見他們坐著聊天，女兒雖然眼眶紅紅的，唇邊卻帶著開心的笑意，這幾天女兒一直都悶悶不樂的，現在終于沒事了。

「和好了？」吳老師笑問。

穆湛倫臉蛋紅了紅，尷尬站起身。

「我們沒有吵架啊！」許詠妍狀況外的大聲宣告。

「湛倫，半小時後吃晚餐。」吳老師看著穆湛倫，試探的道。

他是個好孩子，對女兒也好，人也聰明又懂事，就是他爸爸……想到這里，她不免在心里重重嘆口氣。

許詠妍直勾勾的瞅著他，一副他不留下來吃飯，她就要哭給他看的樣子。

穆湛倫看了眼許詠妍，不敢說要回家，只好輕應一聲，「喔。」

「留下來一起吃？」吳老師知道他還在考慮，故意追問。

許詠妍憋不住氣，抬手輕拉了他的一下。

穆湛倫拿她沒辦法，只好點點頭，「好。」

這一天，許詠妍差點離開幸福軌道。

幸好被穆湛倫一撞，又撞回原本的幸福軌道。

也是那一天，他們又「在一起」吃飯、念書、吃水果、看課外讀物。

自從那顆打得人額頭瘀青的隻果開始，不相信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另外一個人好的穆湛倫，從此卸下心防，接受許詠妍和吳老師的好意，而且天天跑步、運動、打籃球，只求早一日長得比許詠妍高。

等他比她高的那一天，已經忘了當初這麼執著的理由，不過他很清楚一點，只要他比她高，就可以保護她。

他希望可以保護她一輩子……

不過，老天爺沒有听到他的祈禱，惡運再次降臨到他身上。

升國中那年，老爸因為欠錢被黑道追打，死在大馬路上。

柄中時，穆湛倫輾轉住在不同親戚家，和許詠妍斷斷續續聯絡著，後來直接進入社會局，由社會局代為安排他的生活。

柄三那年，經由台灣的收養機構出面協助，穆湛倫正式被一對美國夫婦收養，同年飛去美國，開啟他在異國的全新生活。

當他坐上飛機時，什麼話都沒說，從頭到尾只問過養父母一個問題，「我還可以再回來這里嗎？」

養父回道︰「只要你想，隨時都可以回來，我跟你媽媽會盡量抽空陪你一起回來。」

「你現在就想回台灣了？」養母問他。

穆湛倫想了一下，搖搖頭，隨即表情堅定的道︰「等我長得更高的時候，我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