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海邊,岸邊擠滿了人,放燈的、賞燈的,還有到這兒來擺攤的,好不熱鬧。
他們擠進人群中,觀賞著那大大小小、各種花色的水燈漂浮在海面上。
在汝安,嚴世安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一個個水燈隨著波浪漂向遠方,猶如星河般燦爛奪目,她忍不住贊嘆道︰「真是太美了!」
話才說完,突然有人撞了她一下,她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轉過頭。
「姑娘抱歉,在下不是故意撞你的。」
她陡然瞪大眼楮,驚愕得發不出聲音,因為此刻在她眼前的人竟是嚴世浩!
「沒撞疼姑娘吧?」嚴世浩向她道歉的同時,又一直張望著別處,神情有點慌張,像是遇上了什麼麻煩。
「我、我沒事……」她驚覺到自己在顫抖。
大哥居然在長橋?一定是為了她的事來的吧?他在躲著誰嗎?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危險?他是來為她報仇的嗎?
一定是的,而且他肯定認準了位出鋒就是殺人凶手。
「抱歉,告辭。」嚴世浩丟下話,急忙離去。
嚴世安急忙抓住一旁的秀竹,快速簡單的交代一句,「我去茅房!」不待秀竹反應過來,她已朝著嚴世浩離開的方向而去。
她一路緊跟著嚴世浩,思緒一片混亂。
大哥是為了她的死而來的,她該如何讓他知道凶手不是位出鋒?又該如何讓他明白發生在她身上那離奇的事情?
大哥會相信嗎?還是會覺得她是個瘋子?想著這些事,她的心更是慌亂了。
不多久,他們離開了海邊,也離開了人群,她兩只眼楮緊盯著嚴世浩,小心翼翼的一路尾隨。
同一時間,她發現他也在跟蹤著某人,而那人竟是趙人鳳。
她心頭一震,幾個念頭瞬間串聯在一起。她大哥為何跟縱趙人鳳?是否他已發現什麼或懷疑什麼?
苞著跟著,來到了碼頭附近的一條巷子。這巷子兩邊都是倉庫,倉庫前堆放著大大小小的木箱及推車,幾乎佔滿了巷道。
這時,她驚覺到趙人鳳不見了,大哥也不見了。
正疑惑著,突然有雙手自她身後捂住她的口鼻,「唔!」她驚嚇之余,拚命掙扎。
「你是誰?」對方出聲了。
當嚴世安听見那熟悉的聲音,高懸的心放下了。
嚴世浩將她的身子扳了過來,一看是她,連忙將手拿開,但表情仍帶著警戒的質問道︰「你不是方才那位姑娘?為什麼跟蹤我?」
看著許久不見的大哥,她的心情激動不已,她多想喊他一聲哥哥,但此時萬萬不可,她只能強忍著,反問道︰「那你為何跟蹤趙人鳳?」
「你認識趙人鳳?」嚴世浩一震,急問「你跟他是什麼關系?你是位家的人?」
看他一臉激動,又想到他千里迢迢的跑到長橋來就是為了替她討公道,她終究還是忍不住淚水。
見她突然淚下,嚴世浩有點不知所措,「姑娘,你……你哭什麼?」
「因為你……」她噙著淚,「你長得好像我大哥。」
嚴世浩一愣,不知該如何反應。
她無法向大哥解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憶,只好胡說八道一通,「我跟位家有過節,哥哥如今遭到冤枉,被關在大牢里,不久前我混入位府當丫鬟,正在追查位家的不法情事。」
嚴世浩一听,立刻放下戒心,與她同仇敵愾,「你跟我的遭遇相似,但至少你大哥還活著……」說著,他悵然一嘆,眼底盡是哀傷,「舍妹遭到位出鋒殺害,官府畏懼位家的權勢,不理會我嚴家的冤屈,還警告我們不得造謠,否則就將我們查辦。」
「怎麼會……」嚴世安沒想到自己死後家里竟是遇到這樣的刁難。
「為了不讓舍妹死得不明不白,我才會遠從汝安來到長橋,就是想找位家討個公道。」他續道︰「來到長橋之後,我意外發現位家憑恃與朝廷關系良好,擁有皇朝特許,以合法掩飾非法,私下運送黑市禁制品,甚至私吞朝廷及官府委運的貨物。」
聞言,嚴世安心頭一驚。
她知道大哥的為人,若沒有足夠的證據,他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她不相信位出鋒會干出這種瞞上欺下、違法亂紀的事情。
位出鋒是個講情義重然諾的人,以他跟賢王爺的關系,絕不可能背著朝廷跟賢王爺干這些偷雞模狗的事情,她相信,肯定是有人陽奉陰違,背著位出鋒做這些犯法之事。
「我混進位府有一段時日了,以我對位出鋒的觀察,他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她說。
「何以見得?」嚴世浩神情凝肅,「他殺害舍妹是事實,舍妹的婢女跟收養的孤兒都是人證。」
嚴世安一愣,「人證?」
「是的,位出鋒殺害舍妹時,她的婢女跟收養的孤兒都在場,是他們指證位出鋒就是殺人凶手。」
听到這兒,她不由得倒抽一口氣,淚如雨下,「真的嗎?他們還活著?!」
她的反應讓嚴世浩一愣,「姑娘,你……」
「我……我是替他們高興,如果令妹還活著,一定也會很高興的。」她胡亂的抹去眼淚,燦爛地笑著,「這真是太好了,不是嗎?」
雖然覺得她的反應很古怪,嚴世浩卻也沒有多加懷疑,因為他總覺得跟這位素不相識的姑娘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親切跟熟悉感。
「舍妹視他們如弟妹,若知道他們平安,確實會感到萬分欣慰。」他說。
「這位大哥……我可以叫你一聲大哥嗎?」她誠摯地問道。
他先是一頓,隨即欣然允諾,「當然可以。」
「大哥可願意听听我的想法?」
「你說。」嚴世浩洗耳恭听。
「我認為凶手不是位出鋒。」她篤定且斷然地道,「依我看,凶手故意放走婢女跟那孩子,便是要留他們活口,以指證嫁禍于位出鋒。」
听到這個說法,嚴世浩一震。一直以來,他都認定位出鋒就是凶手,可眼前這姑娘卻提供他另一種思維。
「你想,位出鋒怎麼說都是有身分地位的人,若真是他殺害令妹,又何必留下活口來指證他?難道他真那麼有恃無恐,藐視王法?」
她這話點醒了他,讓他陷入了沉思。
「大哥,你先別急,我想真相就快要水落石出了。」嚴世安安撫道,「我人在位府,便于查探,此事待我確定後再與你商討對策,如今切莫打草驚蛇。」
「姑娘所言甚是。」嚴世浩點點頭,認同了她的說法,「在下如今宿在港口附近的順風客棧,姑娘若有消息便到那兒找我。」
「好的,大哥請靜待消息。」她說。
兩人一見如故,專注于交談,並未察覺暗處有一雙陰沉的眼楮正窺視著他們。
從海邊看完水燈回府後,嚴世安便帶著位學齊梳洗沐浴,哄著玩得有點乏了的他入睡。
而後她步出他的房間,就見位出鋒站在廊下,她愣了一下,對他做了個別出聲的動作,然後快步走上前。
「齊兒睡下了,別吵他。」
位出鋒笑視著她,「我沒打算吵他,我還怕他吵我們呢。」說著,他伸出勁臂,一把將她撈進懷里,愛憐寵溺的抱著。
她害羞地推了推他的胸膛,「別這樣,要是給秀竹撞見多羞人……」
「秀竹那丫頭精的,她會閃的。」他低頭在她唇上吻了一記,然後將她整個人揉進了自己的胸膛,低下頭去,在她的耳邊低語,「滌塵軒離主屋太遠了,搬近一點吧!」
「不,我喜歡這兒的靜。」她說。
位出鋒蹙眉笑嘆,「你不會乖乖听我擺布,是吧?」
「是的。」嚴世安勾唇一笑,眼底閃動黠光。
「那我也只能由著你了。」他語氣無奈,卻充滿寵溺。
看著他,她想起今晚遇到嚴世浩的事,也想起趙人鳳有著諸多可疑。趙人鳳到底是不是當時殺害她的真凶呢?就算不是他親手所為,會不會是由他主導呢?嚴世浩發現趙人鳳那些見不光的勾當,是他背著位出鋒胡來?抑或是位出鋒的命令?
不不不,位出鋒絕不會做出那種事來。以前的她或許會懷疑,現在的她則是對他深信不疑。
只是,趙人鳳在這整件事情中到底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想起位學齊先前的那幅畫,她心里就像是纏上了一團黑雲般。
她想,她就算還未有實證,也應該提醒位出鋒,免得他遭到可信之人的暗算。
「二爺,你從來不提齊兒他娘親的事,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駱大夫說你對我壞,許是因為我跟她同名,你……恨她?為什麼?」
她一提問,位出鋒便沉默了,他松開了環抱她的手,背過身去。
看著他那高大卻寂寞的背影,嚴世安心頭一揪,她不是存心揭開他的傷口,不是存心要他憶起他的過往,她想知道他的一切,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她心疼的自他身後環抱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寬闊結實的背上,柔柔軟軟地道︰「我只是想知道更多的你,不管是好的壞的,快樂的、傷心的,我都想知道……」
位出鋒沉默了很久,久到她幾乎要放棄時,他轉過身來,幽幽地開口了——
「她是十七歲那年嫁進位家的,婚後,我忙于航運生意,經常好幾個月都在外頭,我跟她的婚事是我母親做主,但我並不反對,她是個知書達禮的姑娘,我也一心想著能與她白發偕老,只是漸漸地我發現她不快樂,尤其是我在的時候……」
他在的時候,李初雪不快樂?這話听起來似乎有點蹊蹺。
「她的笑容只有在我即將出門時才會綻放。」他沉沉一嘆,「我不善言詞,從來不會哄她開心,又因為經常出航在外,與她越來越疏離,不多久我便發現她有了別人……」
嚴世安一震,他是說李初雪紅杏出牆?對象該不會是……想到這兒,她沖口而出,「那人是鳳公子?」
他蹙眉一笑,「你很聰明……」
「鳳公子善于巧言,又是近水樓台,我也是猜的。」她說。
「初雪嫁進位府的前一年,曾在位府做客兩、三個月,或許當時他們便已互生好感,情投意合。」如今再說起這事,位出鋒的心已然平靜,「總之,我假裝毫不知情,一是為了齊兒,二是為了位家名聲,初雪是我母親那邊的遠親,人鳳又是我母親的親外甥,這事要是鬧開了,最難堪的恐怕是我母親。」
原來他是因為顧及母親的感受而隱忍。
「初雪發生意外的那一年,齊兒才三歲,人鳳將她從池里撈起時,他就在場。」他又道︰「當時我不在,這事也是蘇總管事後告知我的。」
聞言,她心頭一撼。
當時趙人鳳也在,而且是他把李初雪從池里撈起來的?突然,她想起位學齊畫的那張畫……
會不會當時趙人鳳是在救她,可位學齊卻誤以為是他將李初雪壓進水中?抑或是將她壓進水中的另有其人?
「怎麼了?」見她眉心緊擰,若有所思,位出鋒疑惑地問道。
「我想起一件事,本來不打算跟你說,可是……」她猶豫了一下,這才說道︰「前幾天,齊兒畫了一張圖,圖中有一男一女,男人壓著女人的頭,女人的表情痛苦又恐懼,齊兒說那個女人是他娘,卻不願意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
位出鋒一听,濃眉緊緊皺起。
「二爺,」嚴世安拉著他的手,神情嚴肅慎重地道︰「別去問齊兒,他小小的心承受不了太多重量。」
「可他知道那男人是誰……」
「他知道,但他不想說也不敢說。」她說︰「給他一點時間吧!」
「嗯,依你。」他點頭,「對孩子,你比我有辦法。」
她頷首微笑,緊接著表情又是一凝,「二爺,小心身邊的人,即使是可信之人。」
「包括你?」位出鋒調笑道。
「是,包括我。」她正經地道︰「在真相未明朗之前,連我都不能盡信。」
他一笑,將她攬進懷中,「我就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