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送行者 第2章(1)

出城近二十日,區得靜終于回到了赤石城。

馬車快接近區府時,他撩起車簾,就見一個年輕姑娘跟周適才似是起了爭執,待馬車在府門前停下,他馬上下了車。

「爺,您回來了。」兩名家丁急忙迎上前。

「唔。」區得靜低低應了一聲,面無表情的看向周適才,淡淡的問道︰「姑丈,發生什麼事了?」

周適才像是見到救兵,急著說道︰「得靜,這女人想找娘麻煩,你快趕走她。」

「噢?」區得靜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听說有人膽敢找他祖母麻煩。

他目光一凝,看著眼前的姑娘,她生得標致清秀,身材縴細,不過那一雙水靈大眼透露著強悍,正定定的瞪著他。

「爺,她是福全葬儀的夏就贏……」家丁靠近他,悄聲道︰「那個從陰曹地府回來的女人。」

區得靜一听,不自覺挑了挑眉,瞅著她的目光多了幾分好奇和興味。

他雖不是好事之人,也沒閑功夫打听不相關的人事物,但也听過一些關于她的傳奇。

與此同時,夏就贏也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

她不得不說他長得還真是好看,長而濃密的劍眉帶著一絲肅殺,兩只黑幽幽的眸子注視著人的時候猶如利刃,高挺的鼻顯得他冷傲孤高,那緊抿的唇讓他有點難以親近。

盡避他一身衣著並不特別貴氣,但他那一身孤傲又強勢的氣息告訴她,他就是區府的當家主事者。

「你就是區府當家的?」她問道。

「正是。」區得靜直視著她,「姑娘是……」

「我是夏就贏。」她回道

「夏姑娘有禮。」他客套的一揖,「听說你要找我祖母?」

「沒錯。」夏就贏有點不悅,「我已經連續來訪三天了,太夫人卻因為心虛不敢見我。」

「心虛?」說完,區得靜疑惑的瞥了周適才一眼。

周適才眉心一壓,表情顯得為難又有所顧忌。

「夏姑娘何出此言?」區得靜問道。

「你可知曉區太夫人為你覓了門親事?」

區得靜微微頷首,「知道。」

听到他承認,夏就贏秀眉一擰,眼底滿是責備,「那位姑娘已經跟她的情郎跳河殉情了。」

聞言,區得靜心頭一震。

「就因為區家用聘金利誘老葉,老葉便棒打鴛鴦,強拆姻緣,教兩條年輕的生命就這麼沒了,難道區家一點責任都沒有?」想起那對可憐的小情侶,再想起老葉那無情冷酷的樣子及郭家堪憐又堪慮的處境,她頓時一股火氣往上竄。

區得靜看向周適才,口氣冷冷地問道︰「姑丈,真有此事?」

「是……是的。」周適才努力壓下不安,嘴硬地道︰「不過這事哪怪得了咱們區家,是她自己要尋死!」

祖母為他覓的婚事竟害得兩條年輕無辜的生命就此消失,區得靜就算不震驚也難免遺憾。

大家都說他克妻,沒想到這回居然連人都還沒過門就死了。

這不是預料中的事,也沒人存心希望如此,他知曉祖母此刻想必相當心慌憂懼。

他對祖母向來孝敬,即使認為祖母得為這事負起一部分的責任,他也不忍苛責,更別說讓祖母出來面對。

這事,到他這兒便可,不管是究責還是報應,都由他受。

區得靜對著夏就贏道︰「給個數目吧。」

夏就贏一愣,「什麼?」

他冷冷地撇唇,「你不就是來要錢的嗎?」

是,她確實是來要錢的,只要開個數目,他點頭給了,她便也大功告成,可是他那冷漠輕率的態度讓她相當氣惱,難道他一點都不覺得區家該負起道義責任嗎?

「你這態度實在太過分,」夏就贏氣呼呼地道︰「你把人命當什麼了?」

「人死不能復生,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般幸運。」區得靜說道︰「既然已是不可挽回的事實,也無法彌補他們的損失,那麼接下來就只有賠償的問題了。」

夏就贏瞪著他,沒錯,他這麼說確實很實際,可實在實際得讓人覺得很冷酷,甚至冷血。

「賠償加上喪葬費,給個數目吧。」區得靜依舊面無表情,「只要合理,區家一定給。」

這錢他是肯定要給的,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讓祖母能稍稍心安。

「有錢了不起嗎?這就是你區家面對兩條人命的態度?」夏就贏難以接受地道︰「你可知道郭家的兒子是家中的支柱,一家老弱婦孺全仰仗他生活,如今他死了,你竟然……」

「夏姑娘。」區得靜聲線一沉,打斷了她。

迎上他冷肅且毫無情緒起伏的黑眸,她的胸口一緊。

「我想你弄錯了,于情、于理、于法,殉情都是他們的選擇,並不是我區家逼迫他們,區家何罪之有?」

「這……」可惡,他說的一點沒錯,教夏就贏不知如何反駁。

「再說,」區得靜冷冷地哼了一聲,「你說郭家兒子是家中支柱,既是一家老小唯一的依靠,竟還為了小情小愛走上絕路,這不只愚昧,還不孝。」

「你……」這人說起話來機鋒百出,頭頭是道,教向來伶牙俐齒的她也無力回擊。

「解決困難的路有千百條,他們卻選擇了最愚蠢、最損人不利己的一條,怪誰?」

他一說完,周適才一改方才的不安和不知所措,一臉亢奮得意,只差沒伸出大拇指。

夏就贏氣恨的瞪著他,虧他生得一副好皮相,沒想到心腸這麼惡毒。

「既然你不肯說要多少錢,那就快走吧,我祖母年事已高,你休要再來打擾。」冷冷地丟下話,區得靜旋身走進府里。

夏就贏氣呼呼的返回家中,黃娘一見她回來,立刻迎上前去。

「贏兒,沒發生什麼事吧?」黃娘略顯不安地問道。

「有事。」她在桌旁坐下,替自己倒了杯水,咕嚕咕嚕的喝下。

「有事?」黃娘疑怯地又問︰「什麼事?」

「我踫到區家當家的了。」她說。

「區得靜?」

「就是他。」一提到他的名字,夏就贏忍不住劈里啪啦的批判起來,「我真沒見過他那種冷酷又冷血的人,兩條人命讓他說得像是兩條黃瓜似的,真是氣死我了!」

黃娘還沒搭腔,她又氣得再罵道︰「要區家給郭家一筆安家費,還不是順便幫他們區家消業障,沒想到他竟然是那種滿不在乎的態度,我看他根本是血沒淚的烏賊!」

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黃娘不自覺皺起眉頭。

「贏兒啊,」黃娘拍撫著女兒的肩,苦口婆心地勸道︰「你就不要再去區家鬧了。」

「鬧?」夏就贏眉頭一擰,「娘,我不是鬧,我是爭個理。」

黃娘蹙眉一嘆,無奈地道︰「娘知道你是仗義,但區家可不是尋常人家,不只跟官府關系密切,又熟識五湖四海的各路人馬,要是惹惱了他們,恐怕他們會找咱們麻煩……」

「娘是說區家有惡勢力?」夏就贏目光一凝,「過往他們都用惡勢力欺負人嗎?」

黃娘一听,急忙搖頭又擺手,「不不不,那倒不曾。」

「那娘為什麼說怕他們會找咱們麻煩?」

「我只是猜測,區家畢竟不是尋常商賈。」黃娘又道︰「區得靜未及二十便一肩扛起區家家業,走南闖北,肯定熟識不少咱們意想不到的人,要是你去招惹他們,就算他們不跟咱們計較,也難保不會有人幫他們出頭。」

見黃娘一臉憂心,夏就贏稍稍冷靜下來,不是因為她怕事,而是不想黃娘擔憂。

「娘,」她輕聲一嘆,拍了拍黃娘的手背,「我知道分寸,您別擔心。」

黃娘笑看著她,神情稍微輕松幾分,「那就好,娘知道你懂事。」

想起那個冷冰冰的區得靜,夏就贏忍不住好奇。「娘,那個區得靜是個什麼樣的人?」

「區得靜啊……」黃娘微微一頓,接著娓娓道來,「他是區老爺的獨子,十幾年前區老爺過世,區家便由他當家,他雖然年輕,但在商場上卻表現得像個老江湖似的,冷厲又練達。」

「他今年幾歲了?」

「今年應是二十有九。」黃娘回道。

「我听過有人提到區家有人會克妻,那又是怎麼一回事?」她不解地又問。

黃娘嘆道︰「區得靜的兩任妻子都死了。」

「兩任妻子都死了?」這要是在二十一世紀,夏就贏肯定要懷疑他在詐領妻子的高額保險金。

黃娘點點頭,「第一任妻子婚後三年才懷上孩子,可是因為難產,一尸兩命,隔了不到兩年,他又娶了第二任妻子,听說兩人感情不睦,妻子經常往外跑,後來在城郊摔馬傷重不治。」

「這麼慘?」

「可不是嗎?」黃娘輕嘆一聲,「就因為這樣,大家都謠傳他克妻,從此之後也沒人敢冒險將閨女嫁進區家。」

夏就贏沉默了一下,才又開口,「就是因為這樣,區太夫人才會以高額的聘金誘使老葉將女兒嫁到區家吧?」

「肯定是的。」黃娘溫柔地笑看著女兒,「話說回來,那是老葉貪財,要是我,再多的聘金我都不會將你嫁給克妻的男人。」

夏就贏唇角一掀,心卻莫名的一沉。

原來在區得靜的身上發生了那麼多不好的事情呀,難怪她覺得他那個人冷冷的,身上沒半點人味。

區府,瀟湘苑。

區太夫人臥病在床多日,自從知道葉家女兒跟郭家兒子跳河殉情後,她一直心神不寧,寢食難安。

她壓根兒不知道葉家的女兒有心上人,若是知道,她根本不會將她列入考慮,原本是美事一樁,如今卻活生生的鬧出人命,而且還是兩條人命,怎不教她驚慌失措?

「娘,喝點湯吧。」

「是啊,娘,您不能不吃點東西呀。」

趙淨玉跟區碧嵐在區太夫人床邊,擔心的勸道。

「我吃不下……」區太夫人神情憔悴,一顆心惶然不安。

「娘,葉家閨女的死與您無關,您就……」

區碧嵐話未說完,就听到門外的婢女喊道—

「太夫人、老夫人、姑女乃女乃,爺回來了。」

區太夫人一听,兩眼登時一亮,「靜兒回來了?他在哪里?」

這時,房門被打開來,區得靜就站在門外,往里頭喊道︰「祖母,孫兒回來了。」

「靜兒,快……快進來。」

區太夫人急著要起身,趙淨玉連忙上前將她扶起。

區得靜進到房中,穿過花廳,過了兩道月洞門、一道精雕著四季花鳥的肖楠木屏風進到祖母的寢間,他向祖母、母親及姑母請了安,上前走到床邊。

「靜兒,你回來真是太好了,祖母這些日子……」

未等她說完話,區得靜便喚了一聲,「祖母。」

區太夫人一頓,疑惑的看著他。

他神情凝肅,不疾不徐地道︰「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咦?」區太夫人有些驚訝。

「我在大門遇見夏家的女兒了。」區得靜回道。

區太夫人害怕得哭了起來,「我……我不是存心的,我哪里知道葉家的女兒已有了心上人,又哪里知道她會尋短,我、我實在是……」

「祖母,」區得靜沉沉一嘆,「尋死是他們的選擇,與您無關,您不必太過自責。」

「他們會不會來找我索命?」區太夫人怯怯地問。

他有些啼笑皆非,「他們活著的時候都沒有能力解決自己的問題了,死了還能做什麼?祖母不必太擔心害怕了。」

「靜兒,話不是這麼說……」區碧嵐的表情也帶了幾分憂懼,「听說福全免費幫他們治喪下葬,這幾天那個邪門的女人又三番兩次上門說要找你祖母,不知道她會不會做什麼邪法來加害咱們?」

區得靜想起夏就贏的模樣,大家都說她是從陰曹地府回來的女人,可是他完全感受不到她身上有什麼邪氣,他甚至覺得她雖然是有點粗野莽撞,但卻比任何人都還要正氣。

「姑母,這真是無稽之談,我一點也不覺得她邪氣。」他話鋒一轉,「不過這事多少跟區家有那麼一點關系,咱們是該負點道義上的責任,明天我會讓人送奠儀給郭、葉兩家,祖母應可寬心。」

趙淨玉听了點了點頭,「娘,靜兒這安排甚好,您就別自責了。」

「嗯……」區太夫人臉上雖然未見安心的笑容,但心情已稍微輕松一些。

「祖母,」區得靜突然目光一凝,神情嚴肅的直視著祖母,「希望這件事能給祖母一個警惕。」

聞言,在場的三個女人都是一震。

區碧嵐臉色難看的輕斥道︰「靜兒,你怎麼這樣跟祖母說話?」

「這話我不能不說。」區得靜看著祖母,語重心長地道︰「祖母,婚姻之事全憑緣分,強求不會有好結果,孫兒希望祖母別再費心幫我物色第三任妻子了,她該出現的時候自然會出現。」

不知怎地,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夏就贏的面容,他一怔,不免覺得好笑,他跟她不過只有一面之緣,以後說不定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不過話說回來,克妻的男人跟從陰曹地府回來的女人,說不定其實很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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