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弄草堂見過梁志後,顏無雙便趕往萬葉織跟碧心會合,並收取寄賣繡品的帳款。
到了萬葉織,她才知道自己跟碧心寄售的各式繡品全數賣出,解老板還說開陽第一花魁桑子魚來過,不只買下她們所有的腰帶及披帛,還要解老板傳話,請她們至綴紫樓一趟,為她量身訂制全套衫裙。
綴紫樓是開陽第一的青樓,里邊的姑娘環肥燕瘦皆有,個個貌美,尤其是花魁桑子魚,桑子魚花容月貌,氣質猶如謫仙不說,還精通琴棋書畫。
據說她賣藝不賣身,多少王公貴族、名士巨賈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期盼著成為她的入幕之賓,卻都遭到她的拒絕。
桑子魚是百花之首,若能透過她居中牽線,她們定能找到更多的客人。
只不過綴紫樓是尋歡作樂之地,她要前去,得細細斟酌計劃一番。顏無雙暗忖。
她每次跟碧心出門,總是穿著樸素便服,又吩咐碧心叫她名字,因此解老板至今不知道她的身分。若他知道她是定安侯府的世子夫人,肯定不會說出要她們前往綴紫樓一趟這樣的話了。
離開萬葉織,她跟碧心便快快的趕回侯府。一進文安院,只見家樂一臉愁色的坐在花廳前的廊上。
一見她們回來,家樂立刻起身上前,「世子夫人,您可回來了。」
「怎麼了?」她疑惑的問,「世子呢?」
家樂微頓,小聲地回答,「世子爺在寢房,不過他今天怪怪的……」
「怪?怎麼個怪法?」
「今兒個奴才去廚房取食盒回來,就不見世子爺的蹤影,我在侯府遍尋不著他,正想去通知夫人時,他就回來了。」
「然後呢?他去了哪里?」她急問。
「世子爺回來後什麼都不說,一個人待在寢房里,沒再出來過。」
听家樂這麼一說,顏無雙立刻將剛買回來的物品全交給碧心跟家樂,走進寢房。
她輕聲喊著,「世子爺,我回來了。」
繼慕聲沒回應她,她蹙起眉,這實在太不尋常。
以往她只要回來,繼慕聲總是歡天喜地的沖到她面前來,像是跟她分開八輩子後又重逢似的開心。
她疑惑又憂心,飛快地越過屏風,終于看見了他。
他側躺在床上,背對著她,一動也不動。
「世子爺?」她輕聲喊著,他沒應,也沒動。
「世子爺?」她趨前兩步,又喊,見他依舊沒有動靜,她的心猛地一抽,腦海里出現了許多可怕的想象跟畫面。
她幾個大步奔上前,沖到錦榻前,撲到他身上,「世子爺,別、別……」她急得眼淚都快涌出眼眶了。
她將繼慕聲翻了過來,卻見繼慕聲瞪著兩只眼楮,直勾勾的看著她。
她先是一愣,旋即探探他的鼻息,模模他的胸口,嘴里喃喃地道︰「有呼吸,還溫熱著……你沒事,沒事……」說著,她忍不住流下淚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繼慕聲愣愣地看著她,她這些行為讓他一瞬間幾乎忘了自己今天所見。
稍早前顏無雙跟碧心出門後,繼慕聲便偷偷的尾隨在後。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也知道她出府必定會去見梁志一面,他根本不想目睹那一切,那根本是自討苦吃,可他那兩條腿就是不听腦袋使喚的動了起來。
繼慕聲看見顏無雙跟碧心兵分二路,顏無雙前往弄草堂見梁志。他眼睜睜看著她跟梁志走往無人的曬藥場喁喁私語;他眼睜睜看著她握著梁志的手;他眼睜睜看著他們四目相望,情深意濃……
他惱恨自己走了這麼一趟,惱恨自己親眼看見了這一切,更惱恨自己竟是如此的難受。返回文安院後,他一個人生起悶氣,不說話也不想動——直到她進來。
他听出她的聲音是多麼的憂心焦急,當她撲上來時,他也可以感覺到她是多麼的害怕焦慮……
此刻,她看著他,明明余悸猶存,唇角卻帶著慶幸的笑。她淚流不止的看著他,仿佛他沒事是天大的喜事,這驚恐、這喜悅都是千真萬確,沒有半點虛假。
「你……你活著吧?」顏無雙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她撫模著他的臉,又哭又笑地道︰「是熱的、是熱的,你活著,還活著……」
她撲到他身上,緊緊的抱住他,心底最深沉的恐懼再也壓抑不住,「別嚇我,別這樣嚇我,請你好好活著,求求你……」
听著她這些話,繼慕聲感到困惑。
她為何覺得他剛才不動是死了?她為何要他好好活著?她為何如此驚恐?她為何認為他會出事?
他的腦中忽地閃過一個荒謬的可能——她該不會跟他一樣重生回到事情發生之前?
若是如此,在萬葉織見到他的時候,她便知道他的身分了嗎?她對他這麼好,還一直企圖治好他的病,是因為她有之前的記憶,也知道那場禍事或許會再發生,所以才做這些想改變他的命運嗎?
那麼……她的命運呢?她在嫁進侯府之前就已經有心上人,可身為庶女,只能遵從趙芸娘之命嫁給他這個傻瓜,那得以重新來過後,她是否也想著改變自己的命運,跟心上人終成眷屬呢?
他多麼想成全她,可又多麼的不甘心,那些過往的美好記憶,加上重逢之後的點點滴滴,教他越來越難割舍她,越來越陷溺于這份感情。
他無可自拔的愛著她,即使知道她心里另有他人。
看著現在她流的每一滴眼淚都是因為他,他就忍不住想,是不是只要他還是個傻子,她就會為他流淚?只要他還是傻子,她就不會離開他?若真如此,他真心想當一輩子的傻子。
但這是多麼自私的想法。失去她,他會難受。但佔有她,她將永遠因為思念那個無法廝守的男人而暗自神傷。
愛一個人,不會希望她流淚,愛一個人,他寧可傷透的是自己的心。
他伸出雙手,緊緊的將她抱在懷中,說著讓自己心痛的傻話。
「雙雙,我不會死,別哭……我肚子好餓。」
听見他的話,顏無雙立刻起身,抹去眼淚,笑笑的看著他,「世子爺等等,我立刻就去幫你張羅,好嗎?」
他用力的點點頭,像個傻氣的孩子。
這夜,顏無雙服侍繼慕聲更衣就寢後,又就著燭光,在桌前縫制解老板訂做的荷包。
繼慕聲看著她的身影,以及那專注而美麗的側臉,心中五味雜陳。
她已經是世子夫人了,每月都有月銀,若不是為了他,實在不需要再用如此辛苦的方式攢錢。她的月銀,全數用來給他買昂貴的、上好的藥材,分文未用于自身。
她攢錢是為了什麼,他大抵可以猜到。
得以再重新來過,她想必盼望著能跟梁志遠走高飛吧,就算做一雙淪落天涯的可憐鴛鴦,她也要跟梁志廝守終身,對吧?
想到總有一天她會離開他,投入梁志的懷抱,他的心猶如針扎刀割般的難受。
他無法也不敢想象沒有她的日子,可他越是不想,就越是甩月兌不掉那可怕的畫面……
不知哪來的一股沖動跟任性,他忽地翻身坐起,以命令的語氣對她說︰「雙雙,過來。」
原以為他已睡著的顏無雙一愣,疑惑的看向他。「世子爺還沒睡?」
他直視她的目光熾熱,「過來,我要你陪我睡。」
她每天都跟他躺在同一張床榻上,倒也不覺他的要求有什麼不妥,不過她正趕工,只好安撫著他,「世子爺听話,先睡,雙雙馬上就來。」
她話才說完,繼慕聲突然下床並朝她走來,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將她打橫抱起,將她放在床上,放下床帳,與她四目相望。
顏無雙本以為他在耍孩子脾氣,卻又覺得他眼神不同。這眼神她有點熟悉,在他們洞房那晚,他曾這樣注視過她。
喔不,此刻他的眼神比那時還要熱烈,熱得她整個人都像要燒起來似的。
「世子……」她感到驚羞害怕,本能地想逃。
他一把扣住她的縴腰,將她壓在身下,欺近吻住了她顫動的唇。她本能的掙扎並推著他的胸膛,那抗拒雖不強烈明顯,卻激起他如火般的征服。
他擒住她的手,嘴唇霸道又強硬的在她水潤的唇瓣上碾壓,他的另一只手覆在她胸口,扯開她的衣襟,強行揉撫著她起伏急促的酥胸。
她嚇壞了,因為他此時的舉動是過去不曾有過的。
「唔!世子爺……」她被他吻得快不能喘息,奮力的別過臉,喘吁吁地拒絕,「不……」
听見她說不,他不知為何地感到惱火,他身體里像有千百匹野馬在狂奔著,完全控制不住。
「不準說不。」他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向自己,兩只燃著熾焰的黑眸定定地注視她,語氣霸道。
看見他眼底那駭人的,顏無雙忍不住顫抖著。她眼底盈著淚光,不敢動也不能動地以討饒的、無助的眼神看著他。
他心頭陡地一震,驚覺到自己正對她做著不能原諒的蠢事,猛然抽回手,跳下了床。
正不知如何收拾這殘局,突然一聲長哨劃破夜空——
他臉色一肅,轉身撈起一件袍子飛快的穿上,走出寢房。
顏無雙傻愣愣的躺在床上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擔心起跑出寢房的繼慕聲。她不知道他為何會有這種舉動,但她想……他也許也慌了吧?
她連忙起身,整好衣衫,飛快的走到外面。
整座文安院靜悄悄的,月光打在地上的青石板,透著淡淡的青光。
繼慕聲呢?他去哪了?
城北一處宅子的屋頂上,兩道黑影靜靜蟄伏不動,正是繼慕聲及王梵超二人。
不久前,繼慕聲在文安院听見的哨聲正是來自于王梵超,那是他們之間的暗號,一听長哨聲便知有急報。
原來,遵照繼慕聲之命,持續追查繼慕凡與洛水城牙人江三郎的王梵超,發現江三郎領著數名外地人趁夜進到開陽城。
他們有兩輛馬車,車上共有十五名少女,若是尋常的人牙子做買賣,大可白日進城,是以他們的行徑十分可疑,但城門守衛的頭兒黃平竟未加查問,便開城門放行。
由此可見,江三郎等人早已買通城守,甚至可能多次押送少女進出開陽城。
而王梵超冒險靠近過他們,听見了幾人的對談,這才知道這些少女是被擄來的,便連忙通知了繼慕聲。
底下,江三郎跟其他幾人正押送十五名少女陸續進到屋內,少女們被蒙住眼及口,看不見亦不能發出聲音。
「世子爺,」王梵超將聲音壓到最低,「出手嗎?」
為逮到幕後首腦,自己還不能暴露身分,但十五名少女若被送至私娼館,下場必然悲慘……繼慕聲正思索著,忽見宅子另一邊的屋頂上竄出一個黑影。
王梵超也看見了,兩人互視一眼,露出疑惑表情。
「是師父的人?」繼慕聲問。
王梵超搖頭,一臉困惑。
那人也不知是沒發現繼慕聲兩人,還是不把他們放心上,縱身一跳,一落地便跟江三郎的同伙打了起來。
江三郎的同伙看來亦不是尋常的地痞,有幾把刷子,那個黑衣人雙拳難敵四手,一時不能取勝。見狀,繼慕聲跟王梵超立刻蒙面,加入戰局。打斗中,三人交換了眼色,確知彼此雖陌生,卻是同路人。
一場打斗後,三人將江三郎及其同伙擒下,一一捆綁。
少女們被蒙住眼楮及嘴巴,听到廝殺聲早害怕得不得了,十五個人全擠在一起,瑟縮顫抖,像是無助脆弱的小雞。
不知名的黑衣人、繼慕聲及王梵超割斷了捆綁她們的繩結,拿掉蒙住她們眼口的黑布,少女們見三個蒙面黑衣人,露出害怕的表情。
「孩子們別怕……」黑衣人說道,听那聲音是個年輕人,「我……我們是來救你們的,官兵馬上會來,你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聞言,繼慕聲疑惑的看著他。他說官兵馬上就來?是已經通知官府了嗎?那他為何又要單獨行動且隱藏身分?
正想著,忽听外頭傳來騷動。
「是這座宅子嗎?」
「應該沒錯,快進去!」
一听外面傳來官兵的聲音,黑衣人對繼慕聲使了個眼色,然後奔跑起來,朝牆上蹬了幾回,跳上了屋頂。
「好身手。」繼慕聲低聲贊道,也跟王梵超一起上了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