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桑子魚邀了繼慕聲在她的宅子一聚,沒想到有一個人來到綴紫樓找她。
此人名叫董自新,是蕭展鵬的小舅子,跟了他二十多年,可說是他的左膀右臂。
「大人得到消息,得知繼慕聲跟齊浩天往來密切,恐怕之前查緝人口販賣一案,繼慕聲也出了一點力,」董自新睇著她,「現在外頭風聲鶴唳的,你可得警醒一點。」
她不以為然,「我還不夠警醒嗎?若我不警醒,大人頭上烏紗帽早已不保。」
董自新不喜她態度傲慢,冷哼一聲,「桑子魚,你別以為大人糊涂,你跟繼慕聲走得近,他都知道。」
聞言,她心頭一震,「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心知肚明。」董自新冷笑著,「你是大人養大的,可別忘了主子是誰。」
「夠了。」桑子魚不客氣地拍案站起,高傲的睥睨著他,「我在這兒替大人冒了多少險,做了多少事,你不知道?」
「唷,你生什麼氣?」董自新哼笑,「你知道主子是誰就好,不必惱羞成怒,大人要我轉達的話,我帶到了,你最好听進去。」
桑子魚恨恨的瞪著他,「我還有要事,你請自便。」說完,她拂袖而去。
回到宅子,應邀前來的繼慕聲早已在門前候著。
她下了轎,立刻輕挪蓮步上前,福了個身,「讓世子爺久候,還請見諒。」
繼慕聲溫柔一笑,「別放心上,我也剛到而已。」說著,見她神色不對,他關心道︰「看姑娘臉上略有慍色,可是在綴紫樓受了氣?」
桑子魚猛然想起董自新,以及他說的那些話。
董自新說繼慕聲跟齊浩天關系密切,甚至還可能在查緝人口買賣一案出了力,但顯然地,他不知道她跟此案有關,更不知道她跟蕭展鵬的關系,不然他怎會這麼迷戀她?
「唉……」她輕聲一嘆,「子魚雖是花魁,卻也常常受客人的氣。」
「誰舍得讓姑娘受氣呢?」繼慕聲眼里充滿憐惜。
迎上他的眸子,桑子魚幽幽的又是一聲嘆息,「子魚命薄,自幼家貧被賣進青樓,從此便過著這種看人臉色的生活,花魁之名不過是表面風光,那些殷勤討好的男人,打從心底看輕我……」
「沒這回事。」他安慰著她,「我從沒看輕過姑娘。」
桑子魚一听,那魅惑的迷蒙眼神幽怨的瞅著他,「世子爺這番話,子魚听著心都暖了,不過世子爺尊貴,子魚卑賤,實在……」
話未說完,繼慕聲突然執起她的手,她又驚又羞的望著他,霎時說不出話來。
「姑娘千萬別妄自菲薄。」繼慕聲眼神熾熱而真摯的注視著她,「姑娘雖出污泥,卻高潔不染,絕不是低賤女子。」
「世子爺……」桑子魚看著眼前俊朗的男子,听他深情款款地說著情話,心悸不已,「世子爺真不覺得子魚低賤卑微嗎?」
「我若這麼想,就不會來見你了。」
桑子魚心口一熱,忍不住倒進他懷里。
「子魚真是羨慕世子夫人,能擁有世子爺這般的良人。」她佯裝哭泣,「子魚福薄,跟世子爺也僅止如此了。」
「姑娘願意從良嗎?」他問。
聞言,桑子魚陡地抬起臉看著他,不敢相信地問︰「世子爺說什麼?」
「你願意從良嗎?」他笑視著她。
「願意,我願意。」她歡喜的又投入他的懷抱。
繼慕聲唇角一勾,眼底閃過一抹冷戾,「那好,我來安排。」
在繼慕聲安排好一切之前,桑子魚仍當著她的花魁,這日,桑子魚步出綴紫樓後門,坐上候著她的轎子,準備回她自己的宅子。
兩名轎夫踏著夜色,一步步的往前走,轎子晃啊晃的,晃得疲憊的她昏昏欲睡。
突然,轎子猛地一晃。
「啊!」她尖叫一聲,轎子已重摔在地,將她摔出轎外。
就見不知哪來的兩名黑衣蒙面人跟她的轎夫打了起來,她的轎夫雖然會一些拳腳功夫,但儼然不是黑衣蒙面人的對手。
她想逃離,無奈摔傷了腳,疼得她舉步維艱。
不到三兩下功夫,兩名轎夫已被制服在地。
一名黑衣蒙面人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頭發,厲聲道︰「想逃?」
「救命!救命啊!」
桑子魚呼救半晌,卻沒有人來幫忙,她立刻出言哀求,「你們要銀子,我給,求你們饒了我……」
「誰要你的銀子,咱兄弟倆要的是你的命!」黑衣蒙面人說著,手里亮晃晃的刀高舉起來。
「你們是誰?」桑子魚驚恐至極,「我跟你們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我!」
「呵,這還用得著問嗎?你跟繼慕聲走得太近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桑子魚听得咬牙切齒。
原來這兩個黑衣蒙面人是蕭展鵬派來殺她滅口的?好個蕭展鵬,她只是想著要離開他,可還沒打算抖出他呢!
想不到他不念舊情,先下手為強。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認命吧!」黑衣蒙面人說完,刀子便往下砍。
就在此危急時刻,一道黑影竄出,一腳踢飛了黑衣蒙面人手中的刀。
桑子魚定楮一看,發現竟是繼慕聲。
繼慕聲與兩名黑衣蒙面人纏斗,十幾回合後,兩人落于下風,落荒而逃。
「姑娘沒事吧?」繼慕聲上前關心她,「有沒有傷到哪兒?」
看他那憂心焦急的樣子,桑子魚的心口熱了起來。「我的腳走不了。」
繼慕聲二話不說,將她攔腰抱起。「姑娘招惹了什麼人,竟要取你性命?」
桑子魚靜默無語,若有所思。
自己雖只是蕭展鵬府里卑賤的家妓,可一直認命听話,被派來此地負責人口買賣之事後,亦是忠心耿耿,不曾有貳心。
沒想到她為蕭展鵬做了這麼多事,最後竟遭他的背叛,甚至連條活路都不給她走。這樣的一個男人,這樣的一個主子,她桑子魚還跟他談什麼道義?
蕭展鵬,你不仁,我不義——她在心里恨恨的說著。
「世子,听說你跟負責查緝人口販子的潛行使有交情?」她問。
繼慕聲頓了下才說︰「跟他在宮中見過,怎麼突然提到他?」
「世子,我知道一些內情,手上亦有一些證據,可以幫潛行使將販賣人口一案的主謀揪出來。」
聞言,繼慕聲一驚,「當真?」
「不假。」她語帶試探地道︰「可我……我怕自己也會攤上這事兒……」
繼慕聲溫柔一笑,「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攤上這事的。」
桑子魚听著,安心的笑了。
一個女人的背叛,絕對可以教一個男人萬劫不復。
桑子魚決定報復蕭展鵬後,不只將其犯行一一細數並在口供上簽字,還把她跟蕭展鵬之間多年往來的書信文件及帳冊,全數交給繼慕聲。
繼慕聲為人慎重,親自將這些證物帶往京城給齊浩天。
齊浩天得到這些足以定蕭展鵬重罪的證據,立刻向皇上稟報,並由皇上下令緝捕蕭展鵬及一干涉案人等歸案。
此案到此,總算真正終結。
皇上論功行賞,任命齊浩天為新任的樂戶司監理,並另賜宅邸。
至于繼慕聲則是什麼獎賞都不要,只跟皇上討了個人情,就是準他長年戍守邊關的父親告老還鄉,共享天倫。
其實前年繼君行便已向皇上請求過,也決定由五軍都督邵青接下兵符,但邵青五歲的兒子突然夭折,邵青之妻傷心過度,一病不起,邵青于是向皇上請求留京照顧妻子。如今邵青的妻子又產下一子,一掃陰霾,皇上便又預備讓邵青前往邊關執掌兵符。
所以當繼慕聲提及此事,皇上一口答應了他。
繼慕聲謝過皇上,沒在京城多作停留,立刻啟程返回開陽城,而他前腳剛進到侯府,桑子魚便來求見——
「世子爺,見是不見?」家樂問。
「見。」
家樂答應一聲,踏出大廳,命人把桑子魚帶進來。
桑子魚進到侯府,見著那亭台樓閣,高低相映,畫棟飛檐,俯仰相連,這邊花木扶疏,那邊簾櫳掩映……
這侯府,走一步便別是一洞天,轉一眼又別是一美景,真教她看花了眼。
想著往後她便能進這侯府成為繼慕聲的專寵,不禁眉開眼笑。
進到大廳,看見繼慕聲安適的坐在椅上喝茶,她立刻上前福了個身。
「世子進京後,子魚甚是掛念。」她媚眼如絲,勾人心魂,「一听說世子回開陽了,立刻前來一見。」
繼慕聲睇著她,「你現在見著了,可以回去了。」
聞言,她心頭一突。「世子……何以如此冷淡?」
「冷淡?」繼慕聲放下手中空杯,笑看著她,「我是有婦之夫,對別的女人冷淡也是自然。」
桑子魚越听越覺得不對勁,神情一凝,「世子曾問我是否有從良意願,還濃情密意地說要讓我進府,不是嗎?」
繼慕聲眉梢一挑,「我只問過你是否願意從良,何時說要讓你入府?」
「這……」她細細一想,他確實沒這麼說過,不過他當時的語意不就是如此嗎?
「一山不容二虎,我這侯府雖大,卻也是容不下兩個女人。」
她心頭一震,「什麼兩個女人?你……你是說顏無雙?」
「正是。」
「她不是已經被你趕出侯府了?」
「我從沒趕她出府,只是讓她暫時到清靜的地方去。」繼慕聲深沉的一笑,「桑子魚,我繼慕聲只有一個女人,這輩子也只會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名叫顏無雙,你明白嗎?」
桑子魚眼底迸出火花,懊惱慍怒地尖叫,「你耍我?你騙我招供,還交出那些書信帳冊,你……」
「桑子魚,」他沉聲打斷她,「是你自己願意招供,也是你自己願意將書信帳冊交出,我從沒逼你。」
「你無恥!」桑子魚怒罵。
「桑子魚,看在你供出蕭展鵬這只老狐狸的分上,我替你向皇上求了情,不必受任何刑罰,你該心存感激。」繼慕聲慢條斯理的起身,走向了她,「你要從良,我說過會安排,所以給你三天時間,離開綴紫樓、離開開陽城,從今往後不準再入開陽。」
桑子魚驚怒不已的瞪著他,「繼慕聲,你好狠!」
繼慕聲目光一凝,眼底迸出銳利的、駭人的光,筆直的射向了她。
「桑子魚,你助紂為虐,明知那些少女都是被拐帶強擄而來,卻冷血的買賣她們,眼睜睜看著她們被推進火坑,遭受屈辱及戕害……」他將臉靠近她,冷冷地質問︰「你跟我說狠?」
「你!」桑子魚不甘又不服,卻找不出話可以辯駁。
「你干了什麼事,口供上寫得清清楚楚,賴都賴不掉。」他沉聲對她下達最後通牒,「三天後你不走,我就押你進大牢。」
桑子魚惱恨的瞪著他,「你真這麼絕,連條活路都不讓我走?」
「讓你離開,就是給你活路走。」繼慕聲話音冷厲無情,「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萬葉織是怎麼欺負雙雙的。」
聞言,她一怔。
「光是欺負她這條罪,我就饒不了你。」他指著門口,「現在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桑子魚渾身顫抖,臉上是憤怒還有絕望。
她原以為自己可以逃出火坑,從此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卻沒想到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你們……」她聲音顫抖著,「你們這些男人實在太無情了。」
他知道她指的是他跟蕭展鵬,冷冷的笑了起來。
見他笑,她先是一愣,然後惱恨地吼叫,「你笑什麼?」
「家樂!」他朝外頭喊了一聲,「請王總管進來一趟。」
「是!」
家樂答應一聲,立刻去請來王梵超。
王梵超進到大廳,看見臉色慘白,目光仇恨的桑子魚,很快就明白了繼慕聲叫自己來的用意。
「世子找我?」他走上前來,拱手一揖。
繼慕聲淡淡道︰「桑子魚,還記得那兩個要刺殺你的黑衣蒙面人吧?這位王總管就是其一。」
聞言,桑子魚陡然了解了一切,顫聲說︰「你……你說什麼?難道……」
「刺殺你的黑衣蒙面人不是蕭展鵬派去的,」繼慕聲眸光一凝,「是我。」
桑子魚太過震驚憤怒,兩腿一軟,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繼慕聲無視她,只是轉頭吩咐王梵超,「王總管,替我把她送出去,我要去接世子夫人回府了。」
「遵命!」王梵超抱拳,痛快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