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靜湖跟其他十九名少女被安排在一個房間里過了一夜,翌日,有兩位宮人前來問了每個人一些問題,她猜想他們應是來進行篩選的。
于是,她故意粗聲粗氣的說話,又一直做出夸張的怪表情及動作,好讓自己顯得既粗俗又無禮。
然後,她和另外兩名少女被帶走,跟其他不認識的少女進到另一間房間。
她以為她跟這些少女都是即將被送回家的次等貨,但後來才知道她居然被挑中了。
第二天,萬靜湖跟其他少女被帶到一處廣場上,這次前來進行篩選的人看來來頭不小,一旁也有不少看似文官的人在觀看著。
以她目測,廣場上約莫有三百多名待選的少女,跟她同樣來自望春城的少女只剩下四人,其余的都已經踏上歸途。
她很羨慕她們,因為她一點都不想待在宮里。
這時有人喊道︰「太子駕到,麗妃娘娘駕到。」
太子及麗妃來到場上,可他們都由數名宮人持紗簾傘遮蔽其面容,誰都覷不見他們的樣子,只看得到身形。
「殿下,揀擇可以開始了嗎?」
簾後的太子與麗妃互視一眼,淺淺的點頭。
一名文官站在前頭,高聲喊道︰「此次擇秀由禮部侍郎顏大人主擇,正取兩百人,無備取,揀擇開始。」
就這樣,三年一度的揀擇開始了。
主擇的顏萬山身邊跟著兩名負責記錄的文書官,他們依序走到每個少女面前簡單詢問幾個問題,接著顏萬山會以眼神示意兩名文書官在卷上做記錄。
萬靜湖覺得很緊張,這是最後一次的揀擇,是生是死、是福是禍就看這次。
終于,顏萬山來到她面前,問道︰「出身何地?姓名為何?」
「民女萬靜湖,望春城人士。」萬靜湖故意用很低很粗的聲音回答。
顏萬山微怔,細細端詳著她,然後皺了皺眉頭,並跟兩名文書官交換了眼色。
萬靜湖想,顏大人肯定覺得她難登大雅之堂,這次她絕對會被剔除的,怎知她正暗自開心之際,顏大人突然低聲說了句「中」,她猛地抬起頭,驚疑的瞪大雙眼看著顏大人。
顏萬山睇了她一眼,沒說什麼便走到下一個少女面前。
漫長的揀擇在兩個多時辰後結束,萬靜湖竟是兩百人中的一人,她震驚又沮喪,整個人泄氣似的快站不住。
稍晚,她跟其他少女被分配到不同的宮院住下,幾名宮中的嬤嬤來協助她們,並幫她們分配了床位。
其他少女都因為自己雀屏中選而歡喜不已,萬靜湖卻懶懶的坐在床榻上,不想動也不想說話。
有位嬤嬤來到她面前,問道︰「你是望春城的萬靜湖?」
萬靜湖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帶著你的隨身包袱跟我來。」嬤嬤說。
萬靜湖著急的問道︰「去哪兒?我能出宮了嗎?」
嬤嬤覷了她一眼。「不要問,跟來便是。」說完,嬤嬤率先走了出去。
萬靜湖趕緊抓起隨身包袱,興奮的跟在嬤嬤身後,可是她很快就發現嬤嬤不是要帶她出宮,而是帶著她來到另一處宮院。
幾名少女正在庭院中說笑,其中一人抱著一只黃貓,正是兩天前巧遇的顏嬛。
「靜湖?!」顏嬛一見她,歡天喜地。「你可來了!」
萬靜湖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完全不知道現在是怎麼回事。
顏嬡走向她,愉悅地道︰「太好了,爹總算把你弄到我這兒來了。」
她狐疑的看著顏嬛。「顏姑娘,你在說什麼?」
帶她來的嬤嬤說話了,「顏姑娘正是禮部顏大人的掌上明珠,要不是她,你哪能留在宮中?」
萬靜湖雙肩一垮,突然覺得好頹喪,她千方百計想落選,卻因為幫了顏嬛一個忙而前功盡棄,這是什麼樣的造化弄人啊?
「靜湖,以後你跟著我,我會照顧你的。」顏嬛拍拍胸脯,很有義氣的樣子。
萬靜湖哭笑不得,也欲哭無淚。「顏姑娘,我……」
「叫我嬛嬛吧。」顏嬛笑視著她。「我也叫你靜湖。」
「嬛嬛,我……」萬靜湖哭喪著臉。「我一點都不想待在宮里。」
「咦?」顏嬛一楞。「為什麼?」
「因為……人家說宮里險。」萬靜湖說。
顏嬛握住她的手,像個姊姊似的安撫道︰「我會關照著你,不會讓你受委屈,放心。」
萬靜湖突然想到什麼,急切又嚴肅地道︰「既然你爹可以決定我的去留,那麼可以請你拜托你爹讓我出宮嗎?」
顏嬛為難的皺起眉頭。「這恐怕不行。」
「為什麼?」
「因為名冊已經送到麗妃娘娘跟太子殿下那兒了。」顏嬛見她變得更加沮喪愁苦,便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你不用怕,在宮里有我幫你,你不會有事的。」
「我……真的不能走嗎?」萬靜湖都快哭出來了。
顏嬛對于自己自以為好意卻害了她而覺得歉疚。「對不起呀,靜湖,短時間內應是不能走了。」
一听,萬靜湖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滑落。
「唉呀,靜湖,」顏嬛攬著她的肩,好言安慰道︰「在宮里沒什麼不好,要是殿下喜歡你,你還能……」
「不,」萬靜湖打斷道︰「我不想當什麼良娣、良媛,我不想被殿下看上,我只想回家陪爺爺……」
「原來是這樣呀,那……那你先這麼待著吧,我再跟我爹說把你要到我身邊來服侍,你說好嗎?」
眼下看來,這是唯一也最好的安排了,走一步是一步,萬靜湖也只能消極的接受。
暗深深覓了個安靜的地方偷偷哭泣,只因剛才在太子寢宮中,她眼睜睜看著麗妃娘娘跟趙國舅使著勁想撮合寸步雲跟太子妃。
她知道葉蓉鏡是趙國舅妻子娘家的親戚,是自己人,可葉蓉鏡是寸步天的妻子,不是寸步雲的,她才是寸步雲的妻呀。
在宮里待得越久,她越發現事情根本不是她跟寸步雲當初所以為的那樣。
一開始說是暫時頂替失蹤的寸步天掌管國政,可是直到現在寸步天依舊毫無消息,而寸步雲必須攬在身上的事情卻越來越多。
前陣子宮里甚至下了揀擇令,挑了兩百名少女進宮。
雖然寸步雲跟她解釋過這只是三年一次例行性的擇秀,可她總覺得事有蹊蹺,只可惜她人微言輕,也不能多說多問。
她真的很想跟寸步雲回家,她一點都不喜歡宮里的生活,也不喜歡在宮里對趙國舅唯命是從的寸步雲……
想著想著,傅深深更難過了。「嗚……」
「欸。」
突然有個女孩的聲音傳來,傅深深嚇了一跳,她抬起頭朝著聲源望去,看見一名長相秀麗、眼神慧黠的陌生姑娘。「你是……」
「我叫萬靜湖,我在富春苑伺候顏大人的千金。」
暗深深揩去眼淚,怯怯的看著她。
萬靜湖走上前,在她身邊坐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深深,傅深深。」傅深深回道︰「我是太子寢宮里的宮婢。」
「你進宮多久了?」
「半年有了。」傅深深看著眼前給人一種安心感的萬靜湖。「你呢?」
「不久,我是這次擇秀進宮的。」
也就是說……如果有機會的話,她極可能成為太子的側室或寵婢嗎?想到這里,傅深深試探的問道︰「你……應該很期望被太子看上吧?」
萬靜湖想都沒想就用力搖頭。「我一點都不想,我只想回家。」
「你也想回家?」知道她跟自己有著相同的想望,傅深深倍感親切及安心。
「嗯,我爺爺等著我呢。」萬靜湖話鋒一轉,問道︰「對了,你為什麼躲在這兒哭呢?」
暗深深眼簾一垂,神情憂郁哀愁。「我有個心上人,明明心在一起,可是……卻不能在一起……」
萬靜湖一听,不知怎地心有戚戚焉,但是她的情況比傅深深更慘一點,傅深深跟她的心上人至少心是在一起的,可是她和望安不僅分隔兩地,她還無法確定他們的心是不是曾在一起……
「我跟那個人離得很近,但又不能靠近……」傅深深續道︰「而且我還要眼睜睜看著他親近別的女人……」
說著,她又忍不住哭了。
萬靜湖貼心的遞上手絹。「這……確實是很苦。那麼,他心里有你嗎?」
「我想是有的。」傅深深哽咽的回道。
「那就好了。」萬靜湖咧嘴一笑。「只要彼此思念,就算分隔得再遙遠,心也會在一起。」
暗深深卻無法這麼樂觀。「只怕我們會越來越遠。」
「若他心里也有你、也想著你,就沒有任何事任何人能拆散你們。」萬靜湖說得堅定。
看著她那陽光般的溫暖笑容,傅深深覺得踏實多了。
下朝後,寸步雲回到書齋,臉上不見一絲笑意。
方才在朝堂上,他跟戶部尚書張知學以及文淵閣大學士邢安邦等人為了稅賦之事有點不愉快,但是這樣的不愉快並非來自幾位大臣跟他意見相左,而是因為他明明認同他們的想法及建議,卻必須依著舅父的指示駁回他們的諫言及提議。
他在農村長大,從小他便看著那些為地主耕作的佃農們,一邊付租金給地主,一邊又要上繳賦稅給朝廷,日子過得是如何的清苦貧窮。
前兩年,朝廷下令減稅,大伙兒歡天喜地,可現在舅父卻要他下令增稅以增加朝廷稅收,或許舅父有他的理由及想法,但他實在無法苟同。
「殿下,」書齋外有人來報,「麗妃娘娘與趙大人求見。」
「傳。」寸步雲實在不想見他們,但又無法拒絕,也沒有理由拒絕。
不一會兒,麗妃跟趙世懷來了,進到書齋,趙世懷立刻關上門。
「母妃,舅父……」寸步雲向兩人行禮。
「步雲,你剛才在朝上的表現太好了!」趙世懷極為滿意。「對張知學那些人就是不能妥協、不能示弱。」
「舅父,」寸步雲的表情帶著一絲憂慮及困惑。「其實我認同張大人他們的看法,增加賦稅等同于在百姓的傷口上撒鹽,為什麼……」
趙世懷打斷道︰「步雲,做大事千萬不能有婦人之仁,張知學那幫人只知道討好百姓,卻不懂得經世之道,沒有稅收,朝廷如何行政、如何濟民?」
「但是舅父,我在農村里長大,我很清楚……」
「步雲,」趙世懷的笑意一斂。「你可知道戍守疆土需要多少將士?」
寸步雲先是一頓,接著搖搖頭。
趙世懷又問道︰「你又知道養這些將士、馬匹需要多少糧餉?舅父這麼做都是為了社稷安定啊!」說完,他偷偷朝麗妃使了個眼色。
「步雲,」麗妃接腔道︰「這江山是我們姓寸的跟姓趙的一起打下的,你舅父絕對不會做出什麼危害家國的事。」
寸步雲沉默了一下,才幽幽的道︰「孩兒明白。」
「對了,步雲,母妃今天是為了另一件事情來的。」
「母妃請說。」寸步雲端坐,恭謹的直視著麗妃。
「你得冊封顏大人的千金顏嬛為良娣。」她說。
寸步雲不解的問道︰「為什麼?」
「步雲,咱們若想鞏固皇族的威權,勢必要多拉攏一些大臣,顏大人跟幾位重臣走得很近,要是咱們能拉攏他,他一定能領著更多人靠向我們這一邊,這些人可都是你的助力。」趙世懷說道。
寸步雲一震。「我的助力?舅父,我不是太子,兄長才是。」
趙世懷笑道︰「確實,步天才是太子,才是將來要繼承大統的人,但是你是他的親兄弟,打虎不離親兄弟,上陣不離父子兵,他的天下就是你的天下,他不在的時候你自然要替他看著,不是嗎?」
「話是如此沒錯,但是……」
「步雲,你就听你舅父的話。」麗妃一嘆。「你們並不是嫡皇子,你可知道你兄長要坐上太子之位有多難,若咱們不好好顧著這片江山,隨時都會被鏟除的。」
「母妃,可是冊封顏嬛之事,我……」
「步雲,在步天還沒回來之前,你得代替他做所有他該做的事。」麗妃續道︰「步天跟蓉鏡處得不好,成婚至今仍無一兒半女,不只宮里,就連宮外都有一些傳言說太子不能生育,甚至說他喜歡男色、獨寵近侍……」
說著,她一臉愁悶,長長嘆了一口氣。
「步雲啊,」趙世懷神情嚴肅地接腔,「這次無論如何你都要封顏嬛為良娣,還要多跟她親近親近,以免壞了太子的聲譽。」
「親近?」寸步雲心生警戒。「舅父,我已有妻室。」
趙世懷眼底有不悅及懊惱一閃而過,但再次開口時語氣又是帶著勸說意味的溫和,「步雲,你誤會了,舅父只是要你做做樣子。」
「做做樣子?舅父的意思是……」
「你就先立顏嬛為良娣,經常到她那兒走動走動,偶爾留宿,讓大家知道太子並非不能人道或貪戀男色便行。」
「留宿是指……」寸步雲一臉疑惑。
「步雲呀,」趙世懷笑嘆,「舅父不是要你跟顏嬛行周公之禮,留宿是做給外人看的,在房里,你做或不做什麼是你的選擇,你就算是跟她徹夜長談都可以。」
「舅父,非要這麼做不可嗎?」寸步雲十分為難。
「這是為了拉攏延攬顏大人及跟他親近的勢力,也是為了你兄長的江山及這個國家的昌隆……」趙世懷目光一凝,定定的直視著寸步雲,眼底充滿對他的期許及殷盼。「步雲,一切就靠你了。」
為了兄長的名譽、為了兄長的江山,也為了不辜負舅父及母妃對自己的期盼,寸步雲冊封顏嬛為顏良娣,並賜給她專屬的宮院。
就在顏嬛正式封為良娣的第五天,太子那兒來令說晚上要來留宿。得令,宮院上上下下都忙了起來,為的是恭候太子大駕。
傍晚,顏嬛沐浴包衣、梳妝打扮,身上、發絲、衫裙,就連鞋襪都用檀香燻了幾遍。
坐在彌漫著香氣的房里,顏嬛有些坐立難安,又慌又羞,她拉著萬靜湖的手道︰「靜湖,我好慌呀。」
萬靜湖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發抖,于是反握住她的手,安撫道︰「不怕,我想……殿下應是個好人。」
「我到現在都還沒見過他呢。」
「待會兒你就會看見他了。」萬靜湖其實可以想象顏嬛此刻有多慌,如果她今晚就要跟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行周公之禮,她不只是慌,肯定是要逃的。
但她不能這麼說,否則顏嬛會更不安、更焦慮。
稍晚,太子寢宮的宮人來傳,整個宮院的人都列著隊、低著頭,等著太子大駕。
不一會兒,太子進到宮院。
萬靜湖是顏嬛的貼身侍婢兼好姊妹,自然是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門外。
太子走上回廊,拐了個彎,朝著寢室的方向而來。
當他來到門外,萬靜湖好奇的偷偷抬起眼簾,想一窺太子的廬山真面目,就這麼一眼,她嚇得整個人往後退了兩步,一個踉蹌摔跌在地。
「你做什麼?放肆!」太子身邊的宮人斥道。
「沒事。」太子制止了宮人。
听見他的聲音,萬靜湖更是驚訝,連聲音都……她再度抬起眼簾看著太子。
他的臉、他的聲音……都像極了她的望安哥哥。怎麼會?怎麼可能?望安哥哥說不管她在哪里,他都會找到她,所以現在他……他在她面前嗎?
「你……」
「大膽!」宮人大聲喝斥,「殿下豈是你這麼低賤的……」
「行了。」太子再度出聲制止,然後溫柔笑視著跌坐在地上的萬靜湖。「起得來嗎?」
萬靜湖發不出聲音,只能木然的點點頭。
太子沒多說什麼,徑自走進了顏嬛的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