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範府。
書齋中,範漢新正與一名穿著素樸的男子低聲交談,此時外面傳來有人走過的聲音,兩人立刻停止交談,神情警戒。
「大人,小姐回來了。」家丁在門外稟報。
「什麼?」一听女兒回來,範漢欣竟不覺欣喜,而是露出了懊惱的神情。「知道了,我馬上出去。」
「是,那小的退下了。」家丁說完便轉身離開。
確定外面沒人,範漢新與男子才又小聲說話——
「你先出去看看吧,女兒回娘家,你這個當爹的是該歡迎她。」男子說。
「這丫頭就愛壞事,明明叮嚀過她沒事別回來的。」範漢新神情不悅。
「嬌兒的犧牲不算小,你別對她太過嚴厲。」男子一揮衣袖,「去看她吧。」
「明白。」範漢新點點頭,轉身走出書齋,步往大廳。
在邢天與的妻妾之中,範嬌兒是除了正室岑語默之外,唯一可以隨時離開王府並回娘家探訪,不過嫁進王府一年余,她回娘家的次數卻不及三次,因為範漢新不準。
而他不準,是擔心引起邢天與的懷疑及猜忌。
盡避昔日擁戴邢天樂的勢力已經式微,但他知道邢天與沒有一刻松懈過,至今仍嚴密監控著往昔那些與邢天修敵對的勢力。
來到大廳,只見僕婢們正費心伺候著範嬌兒,有人給她送茶水點心,有人幫她按搥肩。範二夫人坐在一旁涎著笑臉討好她,可她卻毫不領情。
範嬌兒的母親兩年前病逝,妾室于是扶正,可範嬌兒自幼便因爹喜歡範二夫人多過正室,因此從不給好臉色看,即使範二夫人放低姿態,低聲下氣討她歡心也一樣。
「爹!」一見範漢新出來,範嬌兒立刻興奮地走向他。
範漢新板著臉,低低問了聲,「妳回來做什麼?」
他的冷淡讓範嬌兒一臉沮喪,「爹難道不喜歡女兒回來?」
「妳該知道妳有正事……」
「爹,女兒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正事』。」她眼底有著得意,急急邀功,「邢天與已經是女兒的囊中物,任女兒擺布了。」
廳里除了他們父母倆,還有一些僕婢,範漢新急急跟她使了個眼色,要她別再多說。
範嬌兒抿了抿嘴,覺得爹有點謹慎過頭了。「爹,這是在咱們家里。」
「跟我進來。」範漢新沒多說什麼,轉身便走。
她不以為然的咕噥了兩句,卻還是乖乖地跟在身後,隨他來到一旁的小偏廳。
「妳說他任妳擺布是什麼意思?」一進小偏廳,他開口便問。
「爹,他為了我,把岑語默趕出了拾翠苑。」她臉上藏不住得意。
範漢新蹙眉,「那代表什麼?」
「那表示他為了我,已經不在乎得罪岑君山父子了。」範嬌兒笑說︰「爹,您想想,岑君山可是替邢天修穩固帝位的功臣之一,若他知道邢天與是這麼對待他女兒的,您說他會怎麼想?」
聞言,範漢新若有所思。說得沒錯,邢天與此與確實極可能觸怒岑君山父子。
「爹,這一年來煤邦天與是怎麼寵愛我、依順我,很多人都知道,幾個月前,岑語默還病得差點死了,這事您應該听說了吧?」
岑語默病重,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事早在宮中傳開。雖然大家沒公開談論,私下卻耳語不斷,每個人都知道邢天與因為專寵妾室而冷落正室,使得岑語默傷心抑而病。
當時,他曾想過邢天與是真的被女兒給迷婚了頭,可邢天與是個深不見底、無法看透的人,他實在不敢冒險行事,可如今,邢天與竟將岑語默驅離,讓嬌兒這個妾室堂而皇之獨佔整座居苑,難道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縱使是冷酷果斷、行事毫不留情的邢天與,終究也拜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
「爹,他不惜得罪岑家,也要依順女兒的要求,這還不足以證明他已是女兒的傀儡嗎?」
範漢新沉默不語。邢天與深不可測,而他則是老謀深算,雖然事情明擺著在眼前,他還是不敢貿然出手。
「皇宮的年宴,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臣子武將,都只能帶著正室出席……如果妳能讓他舍下岑語默而帶妳出席的話,那就表示他是真的不在乎了。」
範嬌兒挑眉一笑,「爹,您著著瞧吧!女兒不會讓您失望的。」
「但願如此。」
※※※※
子夜,邢天與回到王府,進了書齋,他剛點亮燈火,便听見腳小聲接近。那腳步聲輕慢,一听便知是個女子。
他掩上門,在靠窗的案前坐下,不一會兒,窗上映出了一個女子的剪影。
「說。」他神情平靜。
「今天幼狐回巢了。」女子說道。
「可說了什麼?」他問。
「應是王妃搬出拾翠苑之事。」
「還有什麼特別的嗎?」
「听府中老婢說,這兩日老狐差人將早午晚膳送到書齋,菜色及分量都異于平常。」
「是嗎?」邢天與沈吟片刻,「想是巢中有貴客臨門吧?」
「奴婢未敢揣測。」
「做得很好,退下吧。」他說。
「是。」女子答應一聲,身影便消失在窗框之中。
邢天與坐在原處,臉上波瀾未興,不久忽然一笑。
「終于還是動了……」他喃喃自語。
將邢天樂封到南方時,一開始雖言明不準他擁兵自重,但一年前,他卻以南蠻部族屢犯為由,向皇上請求擁有千人衛隊,皇上應允了他,他便開始征召幫地之內的男丁。
從皇上答應讓邢天樂擁有衛隊的那一天起,他便開始監控南方封地內的一切,也就是在那時,他納範嬌兒為妾以制衡範漢新。
早在邢天樂前往南方封地前,他便已在當地安排了探子,以便隨時回報消息,據他所知,早在邢天樂求擁有衛隊之前,便以屯墾名義練兵多時。
皇上認為他遠在南方,不致造成威脅。可他卻認為一個野心勃勃的人不該擁有武器,更不該擁有軍隊,否則一旦其勢力壯人,就有反噬之險。
邢天樂雖受封樂親王,又擁有封地自治,但其實是帶罪之人,若要離開封地,必須先向朝廷報備,一旦離開還得每日回報行縱,以便監控。
餅去三年來,邢天樂只離開過封地兩回,每次都是在年節時回京參加年宴,以表忠誠。
如今在範府之中的貴客是誰,他還未能得知,不過肯定非尋常之人。
若那貴客正是不得隨意離開封地的邢天樂的話,那代表他派駐在南方的探子已不能完全掌握邢天樂的行蹤,他就得有全新的布局及布線以做回應了。
※※※※
碩親王府,秋聲苑。
一轉眼,裴美樂搬到秋聲苑已有兩個月了,她雖然偶爾還是會因為想起邢天與而覺得憂,但已慢慢能說服自己那只是她一時犯像而生的情愫。
午膳後,她帶著梨兒跟小斌,準備到安樂苑去串門子,一踏出房門口,就看見天上飄著細細的、白白的東西,她還沒弄清楚那是什麼,只听身後的梨兒跟小斌嘆了一聲,「哎呀,是初雪。」
「咦!」她一怔,瞪大眼問︰「妳們剛才說什麼?初雪?這里會下雪?」
梨兒跟小斌困惑地望著她,「這里每年都下雪。」
「喔?」她眼楮發亮,難掩興奮,「能打雪仗嗎?」
「當然行。」
裴美樂一听,興高采烈的沖向庭院,伸手接下從天上飄下來的雪,可那雪一落在她掌心便化了,但她還是很開心。在台灣想見到雪景得上山、踫運氣就算了,還得忍受塞車之苦,可這兒卻能在院子里看到雪、模到雪,真是太棒了。
「耶!耶!」興奮得在院子里跑來跑去、蹦蹦跳跳,高興得像是個孩子。
見狀,梨兒跟小斌互看了一眼,都覺得奇怪,因為從前的岑語默是不喜歡雪的,每到這個時節,手腳冰冷的她總是窩在暖爐邊,哪兒都不肯去。
「不妃不過是失憶,怎麼連體質也變了嗎?」梨兒小小聲的問著。
小斌聳聳肩,「也許吧,我又沒失憶過。」
「那倒是。」梨兒一笑。
「梨兒、小斌,妳們也來玩啊!」
裴美樂拉著她閃兩人,三個人手拉手圍在一個圈,繞啊繞的跳著。「雪霽天晴朗,臘梅處處香,騎驢把橋過,鈴兒響叮當,響叮當,響叮當。」她胡亂的哼唱著歌曲,快樂得像是樹頭的小鳥。
這時,梨兒跟小斌發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佇立在秋聲苑門口,兩人嚇了一跳,急忙掙開了主子的手,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
見狀,裴美樂疑惑地看著她們,只見兩人猛使眼色,示意要她往門口方向瞧。她一轉頭,就見邢天與穿著一襲深藍色的朝服,肩上披了件短裘,看來英氣逼人,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定定的看著她。
她不知道他在那里已經多久了,有看見她蹦蹦跳跳、听見她高聲歌唱嗎?
裴美樂稍稍斂起臉上的笑意,收拾一下雀躍的心情,「早。」
邢天與走了過來,看著穿得不多的她,微微皺起眉頭,「妳又想生病嗎?」
他在擔心她?少來,她被趕到秋聲苑後,他從沒來探望過她。「王爺放心,我不會生病的。」
他听得出來她有點火氣,他想那是因為他將她逐出拾翠苑,而且近兩個月毫不聞問。其實他不是沒想過找個借口過來看看她,但為了解除範嬌兒心中的疑慮,他得比以前更加小心,今天是因為範嬌兒出府,而他又剛好提早回來,才會偷空過來探望她。
「只要是血肉之軀,就會受傷生病。」
「王爺不是來訓我的吧?」
「我只是不希望妳又像上次那樣。」
像上次那樣?他指的是體弱氣虛到像死掉嗎?他在乎嗎?若岑語默真的病了、掛了,他不正好借機將範嬌兒扶正?
「王爺不必擔心,我不會給您添麻煩的。」她冷冷地道︰「之前是我傻,才會把自己搞到病得半死,王爺盡避放心,那種傻事我再也不會做了。」
邢天與瞇起眼。言下之意是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他?在她心里,他已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她再也不會為了想引他注意或挽回他而做任何的怒力?
突然,他有種被拋下的感覺,讓他莫名覺得生氣。
可這能怪她嗎?縱然是有難言之隱,但先冷落她、虧待她的確實是他。
這一刻,他能體會她先前所經歷的……不,她經歷的恐怕比他現在感受到得還要多更多。
扁是感覺到自己不被她需要、不被她眷戀,他的胸口就有種揪緊的、悶痛的感覺,他不敢想象這一年來,被徹徹底底冷落、拋棄的她,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他深深注視著她,眼底竄著隱隱的火苗,「妳現在已經不在乎了?」
裴美樂微怔,一時沒弄懂他的意思,愣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問的是什麼。
「是啊,我現在已經不在乎了。」她沒想太多,誠實卻帶點挑釁意味的回答,「我的人生里除了王爺,還有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呢!」
「是嗎?」他莫名的上了火,沈聲道︰「那妳現在在乎什麼其他的人、其他的事?」
裴美樂能感覺到他的火氣,可她卻覺得他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王府里有很多我可以關心在乎的人啊,像是幾位妹妹們,還有梨兒、小斌她們。」
「原來我邢天與在妳眼里,已是整座碩親王府里最微不足道的了?」他眼底閃動銳芒,迸出火花。
身為局外人的梨兒跟小斌察覺到他隱藏壓抑在冷酷表面底下的怒氣,驚惶不安的退開。
「王爺不愁沒人關心。」裴美樂直視著他,「苑嬌兒可一刻都離不開您。」
「範嬌兒是範嬌兒,妳是妳。」
「王爺說得極是。」她理直氣壯地反擊,「範嬌兒是範嬌兒,我是我,她把您當作天,不表示我也得……」
「岑語默。」邢天與沈喝一聲,猛地攫起她的手腕,「縱使妳失憶,也別忘了我是妳的夫君,是妳的天,是妳的一切。」
迎上他帶著怒意的黑眸,裴美樂悍然回視,「王爺若要我在乎您,您就得在乎我,否則我有什麼道理在乎一個根本不在乎我的人?」
「誰說我不……」話幾乎沖口而口,卻及時打住。
邢天與懊惱極了,兩只黑眸像是快噴火,而她察覺到他的懊惱不悅,仍卻不畏縮。
「王爺要我搬到這兒來,不就是為了成全您跟範嬌兒的好事嗎?我都不礙著王爺跟範嬌兒了,為何王爺要來礙著我過日子?」
听見她這番話,感到震驚的不只是邢天與,連梨兒跟小斌都背脊直發涼。
「王妃……」梨兒試著想阻止她繼續厥詞,可一開口,邢天與便冷冷的瞥了她一記,教她脖子一縮,噤聲不語。
「嶺語默,妳今天說的話,我當妳是沒了記憶,不與妳計較。」他語帶警告,「往後別再對我說這種話,不管妳心里怎麼想,只要妳還是碩親王妃,就要把我放在心上。」
看著他強勢的眼眸,她隱隱感到畏怯,可她不服氣,他到底把女人當成什麼?所有物嗎?他明明不愛她,卻不許她心里沒他,這是什麼心態啊?
她知道自己不該多說,不該出頭,身在這陌生的年代、借著別人的身體還魂,低調、沉默及順從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可她真的很氣,氣他把她趕出拾翠苑,難過他將她的手絹棄如敝屣,更不開心他喜歡範嬌兒。
天啊,她竟然這麼在乎,她以為不管他如何冷落她或是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都不能傷她分毫,但原來她全放在心上了。
她覺得不甘心,覺得自己又傻又笨,她怎會在乎他、喜歡他?
「王爺真是個自私又殘酷的男人。」她氣恨的瞪著他,「您把女人困在籠子里,卻連正眼都不瞧她們一眼,如果不要她們,就放她們自由,她們是人,是別人的寶貝女兒,不是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