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慕真幽幽轉醒,隱約听見外面有人說話。
那是周大夫的聲音,這些天來,她總听見他的聲音。
「放心,回到她熟悉的地方……慢慢好……十碗水煮……客氣了……」
周大夫的話听來斷斷續續的,但她隱隱意識到他似在跟誰討論著她的病情。
她睜開眼楮,看著床頂發愣。
她真是太不應該了,作為一個奴婢居然病了這麼多天,還勞煩主子沒日沒夜的守在床邊照顧著她……
不行再這麼下去了,她該振作起來。
二夫人待她如此寬厚,她無論如何都得回報其恩情,至于傅天抒……她該把他忘了。
一想到要忘了他,她的胸口一陣悶疼。
怎麼忘呢?在她的內心深處,有著迫切到無可救藥,只想回到他身邊的念頭……她如何能忘了一個讓她有著如此強烈心情的男人?
想著,她忍不住難過得掉下眼淚。
「喵嗚。」
听見那熟悉的貓叫聲,趙慕真怔愣了一下。
那聲音是……小虎嗎?怎麼可能?
又一聲貓叫,讓她的思緒及心神瞬間集中。
她勉強的翻過身子,循著聲音往床側一看。「我又在作夢?」
床邊,三腳的小虎站在那兒,睜著圓圓的眼楮望著她。這是夢吧?這些天,她總在作夢。
她夢見養父母,夢見小時候的自己,也夢見怡春院嬤嬤跟龜公可怕又刻薄的嘴臉。
她還夢見了傅夫人、張媽、韓棟、林群開、小虎、小花跟小標……而最常入她夢的不是別人,而是傅天抒。
在她夢里,傅天抒總是背對著她離去,她死命的追著他,卻怎麼都抓不住他的衣袖,直到昨天。
她又夢見了他,他這次卻沒離開,反而溫柔的看著她,跟她說了好多話,說他對不起她,說他惦記著她,還說要帶她回家。
想起那真實得讓她含笑的夢,她的胸口一熱,臉也不自覺的發燙。
那是什麼夢啊?他惦記著她?呵,那肯定只有在夢中才……
「喵嗚。」小虎用尾巴拍打著床板,發出啪啪啪的聲音。
這夢怎麼這麼真實?她忍不住心想。
這時,她瞥見房門被推開來,而走進來的竟是傅天抒!
「小虎,別吵她休養。」他刻意的壓低聲音,輕斥著守在床邊不肯離開的小虎。
看見他,她覺得自己又在作夢,可為何他的聲音听來那麼真實?那麼接近?
她張大眼楮,直直的望著他,而他,也正驚訝的看著她。
「你醒了?」傅天抒快步朝她走來。
側躺在床上的趙慕真眨著大眼,眼底逸滿迷惘及困惑。她是不是燒胡涂了?不然為何會覺得這一切都是真的?
「二……二爺?」
暗天抒走到床邊坐下,抱起只有三只腳而跳不上床的小虎。「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他眼底滿是不舍及關懷,「現在覺得如何?」
她迷惑的望著他,一時無法回神。「我還在夢中?」
「你真燒胡涂,什麼都記不得了?」他蹙眉一笑,「仔細瞧瞧,自己在什麼地方?」他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坐在床上,細細的看著屋內的陳設,以及坐在身側的他及小虎,她心頭一震。
不會吧?這不是傅家別院里她曾經住餅的客房嗎?
「怎麼會?」她驚喜,卻又難以置信,「二爺,我怎麼會在這兒?」
「你不是要回來嗎?」他直視著她,「現在一切如你所願了。」
這麼說來,一切都不是夢,她是真的回到別院了,那……之前的也不是夢嗎?
他說他惦記著她,說要帶她回家,那一切猶如只在夢境中才會發生的事,全都真真切切的發生過?
她激動得忍不住紅了眼眶,「二爺……」她的聲音啞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二爺為什麼改變了主意?我以為二爺不想再看見我了……」
暗天抒苦笑,他從來不是因為不想看見她而將她送走,在鋪子里見到她時,他對她視而不見,是因為擔心把持不住自己的心。
但他的意志沒有自己以為的堅定,否則就不會在听見她「時日無多」時,便丟下手邊的工作直奔李府。
當然,他現在已經知道那是一場騙局,策劃者是二夫人,韓棟及林群開是共犯,而小春等人則是演技一流的龍套。
這一切之所以會被拆穿,是因為他請來周大夫為慕真看診。
韓棟跟林群開被他狠狠的修理了一頓,但不是因為他們騙他,而是他們害他經歷了從未有過的恐懼。
「這事說來話長,等你好些,韓棟跟群開應該會告訴你的。」
「嗯……」她點頭,似乎若有所思。
「怎麼了嗎?」他眼底滿是關懷,「不舒服就趕緊躺著吧。」
「不是……」她抬起眼簾,怯怯的看著他,「我記得二爺跟我說了一些話,當時我以為那是夢,現在我知道不是……」
暗天抒微頓,想起自己到李府去時,對著迷迷糊糊的她所說的那些話。
當時他以為她時日無多,因此說話毫無顧慮,可現在想起來,他尷尬得想找個洞鑽。
他故作鎮定,濃眉一擰,「你燒得迷迷糊糊,哪記得什麼?」
「我……我記得二爺對我道歉,還說你惦記我……那是真的嗎?」她疑怯的問。
他臉一板,正色道︰「我沒說過那些話,你恐怕真是燒胡涂了。」
他起身將小虎抱下床。「我去幫你煎藥,你歇著吧。」話罷,他旋身走了出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趙慕真怔愣了好一會兒。
是她燒胡涂了?也對,他怎麼可能對她說那些話呢?話說回來,到底是什麼事改變了他,教他又將她帶回別院?
不過,那些事都不再重要了。因為,她已經回到他身邊了。
第二天一早,趙慕真開始做著她先前每天在別院里的活兒。
暗天抒一發現,立刻將她小訓了一頓,然後命令她回床上躺著。
她哭笑不得,但礙于他的堅持,她只好照做,其實她覺得自己真的好多了,一定是因為她回到了她想待著的地方吧?
稍晚,傅天抒到鋪子里去,她偷偷起身並來到主屋。
「哎呀,慕真,你怎麼下床了?」張媽一見她,便拉著她細細端詳,「瞧你,整個瘦了一圈呢。」
暗天抒將趙慕真帶回別院的事早在主屋傳開,大家知道她回來了,都十分高興。
「我跟秋桂一直想去看你,可是又不敢隨意去叨擾二少爺,所以……」張媽臉上盡是歉意,「丫頭,你不會怪張媽吧?」
她用力搖搖頭,「我知道張媽跟秋桂姊的心意。」
張媽一笑,「你回來真是太好了,夫人也很高興呢。」
張媽話才說完,就看見張儷迎面而來,她蹙眉一笑,悄聲說︰「說曹操,曹操到呢。」
趙慕真微怔,旋即意會過來,轉過身,看見正走來的張儷,她立刻欠身一福,「夫人。」
張儷眼神溫柔的注視著她,柔聲道︰「慕真,怎麼不在別院歇著呢?」
「回夫人的話,我想去買點東西給二爺備膳。」
聞言,張儷跟張媽都一愣。
「傻孩子,你病了那麼久,身子還虛著呢。」張儷蹙眉笑嘆,「別急著要做什麼,先把身子養好吧。」
她搖搖頭,「我已經休息太久,再這麼下去,我要犯懶了。」
張儷听了,掩嘴輕笑,「瞧你,真有副勞碌骨頭呢!」她輕輕的執起慕真的手,笑盈盈的注視著她。「真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天抒的心意,不過我很高興他最終把你給帶回來了。」
迎上張儷溫暖又溫柔的眸子,趙慕真胸口一暖。「夫人……」
「孩子,」張儷輕撫著她的臉頰,「天抒以後就勞煩你照顧了。」
「不,被照顧的其實是我……」她不好意思地道︰「這兩天都是二爺親自幫我煎藥,我實在是很慚愧。」
「慚愧?」張儷微微蹙眉,滿臉不解。
她認真且嚴肅地說︰「二爺是主子,我是奴婢,天底下哪有主子伺候奴婢的道理?」
聞言,張儷跟張媽相視而笑,趙慕真不懂她們為何而笑,面露疑惑。
「慕真,」張儷以愛憐的眼神凝視著她,「就別管什麼主僕了,有個能跟你相互照應的人,不也很好嗎?」
「夫人說得是。」張媽附和一句,與張儷交換著饒富深意的眼神。
看她們兩人眉來眼去,又說些令人模不著頭緒的話,慕真滿臉疑惑,正想問,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他真把你帶回來了?」剛從外頭回來的傅耀祖遠遠便看見趙慕真的身影,人還沒走近,已等不及說話。
張儷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嚴肅。
「耀祖,你總算知道要回來了?」
「娘,孩兒才回來,您別急著訓人……」他一臉無謂的走了過來,兩只眼楮直勾勾的盯著趙慕真。
趙慕真雖然不喜歡他,但他畢竟是傅家大少爺,更是張儷的親兒,她既不能視而不見,更不能不盡禮數。
「大少爺。」她一欠,小小聲的叫喚。
「我听說天抒到李府把你帶回來,還以為是謬傳,沒想到是真的……」他打量著她,唇角勾起一抹狎笑,「看來你是真的把他伺候得服服貼貼,教他難以割舍呢。」
張儷眉心一擰,「耀祖,你在胡說什麼?」
「娘,天抒把她送走,是沖著我來的吧?」傅耀祖冷笑,「他認為我會對他的女人下手,所以才速速將她送到李府不是嗎?哼!他當我是什麼人?」
「夠了,」張儷眼底滿是無奈,「別再說了。」
「娘,他這是侮辱我。」他不肯住口,繼續道︰「他不只侮辱我,還侮辱您跟爹,我可是您們的兒子啊!」
「你跟天抒,都是我們的兒子。」張儷語氣堅定。
「我才是娘懷胎十月生下的親生兒子,至于他……」他語帶輕蔑,「誰知道他是哪來的野種?」
「住口,不準你說那種話!」張儷被他氣得有點火氣了。
「我哪里說錯了?」母親越是維護傅天抒,傅耀祖越是失控,「說不定他爹是逃亡的江洋大盜,他娘是水性楊花的窯姊兒呢!」
張儷臉色驟變,「還不住口?!」
見總是溫柔相勸的母親難得露出怒容,傅耀祖陡地噤聲。
張儷氣惱的瞪視著兒子,憤怒又難過,「耀祖,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一直以來,天抒當你是兄長,對你處處忍讓、低聲下氣,你為什麼不能敞開心胸接受跟你沒有血緣的他?」
「那是因為爹娘偏心。」傅耀祖惱恨不已,「我才是您們的親兒,可您們總是夸他好。」
「他是好,但不是因為他天資聰穎,而是他努力上進,自律自制,可你呢?」
「我……」
「你一天到晚惹是生非,耽溺聲色,不求進取也不知反省,你可知道爹娘看著有多心痛?」張儷自知有點激動,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試著緩和情緒。
暗耀祖雖不再頂嘴或為自己辯駁,卻仍是一臉不滿。
張儷知道他沒把自己的話听進去,更甭提反躬自省了,養子不孝父之過,教子不嚴,其實是母之惰。
迸有名訓——慈母多敗兒,這都怪她,她慣壞了他。
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她得有所作為,拯救這個沉淪的兒子。
「娘警告你,慕真既然回來了,我不準你騷擾她或是故意為難她,听見了嗎?」
聞言,傅耀祖恨恨的瞪了趙慕真一眼,冷哼一聲,悻悻然離去。
看著他離去,張儷沉沉一嘆,眼底逸滿沮喪及無奈。
須臾,她轉頭道︰「慕真,以後你少到主屋來,免得耀祖找你麻煩,懂嗎?」
「是。」
暗耀祖不是找她麻煩,而是借由她去挑釁傅天抒,為了不讓傅天抒為難,她確實得避開傅耀祖。
「你要真想給天抒備膳,就先到小廚房拿點東西回去吧。」她吩咐著張媽,「張媽,她身子還沒調好,可別讓她出去了。」
張媽頷首,「我知道了。」
中午,傅天抒騰出時間回別院探視,並確定她有乖乖听話,好好休養。
知道他要回別院,韓棟跟林群開也吵著要同他一起回來探望重返傅家的趙慕真。
一進別院,迎向他們的是小花,它展著翅膀,伸長脖子,充滿敵意的朝著韓棟跟林群開發出威嚇的聲音。
韓棟躲在傅天抒身後,催促著他,「快把它綁起來!」
「我從來不綁它們,你們自己硬要跟來,我可幫不了你們。」
這時,林群開給了主意,「其實你只要弄個圍欄圈著它就好了,不是嗎?」
「沒錯沒錯,瞧你這地方……就因為小花,根本沒人敢靠近。」韓棟附和著。
「我就是不喜歡有人靠近。」傅天抒說著,徑自前行。
韓棟跟林群開緊跟著他,這時,有個身影從小廚房里走了出來,正是剛做好午膳的趙慕真。
「韓棟哥?群開哥?你們也來了?」傅天抒早上出門前曾說過中午會回來,但她沒想到他把韓棟跟林群開也帶來了。
一見到趙慕真,兩人忘了小花在一旁虎視眈眈,立刻沖上前去。
知道慕真已回到別院,他們倆成天吵著要來探望,誰知道傅天抒說她還很虛弱,不準他們來打擾,導致他們兩天後才得以見上她一面。
「真妹妹,你總算……」
「喵!」
可憐他們還沒靠近,跟著出來的小虎已擺出護衛架勢,張牙舞爪的擋在前面。
趙慕真忍不住笑了出來,「小虎,不行這樣,韓棟哥跟群開哥都是好人。」
像是听懂她的話,小虎收起了防備,緩緩踱到一旁去。
看見這一幕,兩人都十分驚訝。
「哇!」韓棟難以置信,「沒想到你連貓都能收服。」
「我哪是收服它?只是跟它講道理。」她話鋒一轉,「怎麼你們也來了?」
韓棟跟林群開爭先恐後的湊到她面前,搶著說話,「當然是來看你嘍!」
「是啊,我們早就想來探望你了,是天抒攔著我們,說什麼你還很虛弱,不讓我們來。」
「我好多了。」她一笑。
「我看也是,不過……」韓棟伸出手模模她的臉頰,滿臉心疼地說︰「你瘦了好多呢。」
林群開見狀,一擠開了他,深情的執起她的手,在掌心里揉了揉,「真妹妹,看你這樣,群開哥真是心疼。」
「謝謝群開哥的關心。」她先看著林群開,再看著韓棟,「也謝謝韓棟哥的關心,我知道你們對我的好。」
「你知道就好,我們可不像某個鐵石心腸的人,非得等到你時日無多才……啊!」
韓棟話未說完,已經被傅天抒一把拎住領子拋到旁邊去。
「你再多嘴,我就把你剁碎了喂鵝!」他語帶警告。
轉身,看林群開還握著慕真的手,他濃眉一皺,惡狠狠的瞪著林群開。
這兩個家伙一見到慕真就又模又揉的,看得他火氣全上來了,當他死了嗎?
「林群開,你的手。」他沉聲警告。
林群開意識到自己還握著慕真的手,而那顯然激怒了傅天抒,他立刻松手,免得遭殃。
支開了韓棟跟林群開,他神情懊惱的看著並沒乖乖在房間休養的趙慕真,語氣不悅,「不是要你躺著嗎?為什麼到處跑?」
「我……」看他似乎很生氣,她一時不知如何響應。
「天抒,你別對她這麼凶嘛,她不過……」
「沒你們兩個的事。」在韓棟及林群開面前,他就會不自覺想宣示主權,為此還感到莫名的焦躁。
「二爺,我已經好了很多。」她怯怯的看著一臉不悅的他,「你說會回來,所以我就想說……幫你備午膳……」
暗天抒一震,「什麼?」她不只不乖乖休息,居然還幫他備膳?
想起她兩天前「時日無多」的虛弱模樣,他忍不住發火,「你很喜歡吃藥是吧?」
她搖搖頭,「不喜歡。」
「不喜歡就給我好好在房里待著!」他像在責罵小孩似的,「現在天那麼冷,你還到處跑,要是再惹上風寒,有你受的!」
「我沒出去,」她一臉委屈,「那些菜啊肉的,都是從主屋拿來的。」
「你……」她那一臉可憐委屈的表情,讓他突然有種深深的罪惡感。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他當然沒有怪她的意思,可是他不想再看見她那張仿佛大限已到的蒼白小臉,他不想那樣的恐懼再來一次。
這時,韓棟跟林群開在一旁笑了起來。
暗天抒懊惱的瞪著兩人,「你們笑什麼?」
「天抒,」韓棟促狹地看著他,「你表現關心的方式真的讓人很難消受……」
「就是啊,這麼凶惡的方式是會嚇跑姑娘的。」林群開附和一句。
听見他們兩人所說的話,趙慕真微頓。
必心?他對她這麼凶,不是因為她要是病了,麻煩的是他,而是因為他關心她?
想到這里,一陣暖意及喜悅頓時涌上心頭。
「真妹妹,你知道嗎?」韓棟繼續說︰「天抒他一听到小春說你活不久了,立刻就直奔李府把你給帶了回來。」
「韓棟!」傅天抒羞惱的瞪著他。
「我……活不久了?」趙慕真困惑的看著韓棟。原來她曾經離死亡那麼近?
「那是二夫人的妙計。」林群開緊接著道︰「為了讓你回傅家,二夫人騙天抒說你快不行了。呵,你不知道天抒當時的臉色多……啊!」
這回,被拎起來丟到一旁的是林群開。
「你們兩個都給我滾!」傅天抒滿臉通紅,羞惱至極。
韓棟跟林群開一邊倒退著走,一邊繼續說道︰「真妹妹,戲是假的,但情是真的唷!」
她愣了愣,戲假情真?假戲指的是二夫人說她命危,那情真呢?難道是……
她不由自主的望向了正惡狠狠瞪著韓棟及林群開的傅天抒,內心激動不已。
那不是夢,他說他惦記著她,那是真的吧?
她的心一陣歡喜激動感到足以讓她胸口感到悶疼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