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關好道館大門,她已經听見十數聲相機快門的聲音。
有記者像游擊隊般竄到車旁,大聲的叫喊著,「間宮先生今天是特地來接太太的嗎?」
「听說你們相識不到幾天就閃電結婚,是真的嗎?」
「間宮太太,據說你的兄長是個職業賭徒,之前還欠了黑道一筆巨款,你要不要就此事說明一下?」
面對一下子涌上來的記者、相機鏡頭及麥克風,珠樹感到慌張害怕。她想躲,卻無處可逃。
這些記者實在是太神通廣大了,才兩天時間,他們已經挖出她哥哥欠債的事情。接下來,他們還會追出什麼來?
要是他們知道她是為了還債才跟都臣結婚,一定會大肆報導一番。老天!她簡直不敢想象棋太知道實情之後會是如何的受傷。
「間宮太太,你跟問宮先生是怎麼……」
「夠了。」突然,一只大手橫了過來,擋掉了湊近的麥克風。
珠樹抬起驚惶的眼臉,看見的是都臣嚴肅的側臉。
他一手攬著她的肩,一手撥開記者的攝影機及麥克風,語氣強硬且極有威嚴,「不要踫到她,要是誰讓我的妻子受傷,我一定會要他付出代價!」
此話一出,記者們稍稍收斂並退後了兩步。
他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讓她上了車,然後再繞到駕駛座。
上了車,關上車門,他轉動方向盤,撇下了像狼群般包圍著他們的記者,駛向花園幼兒園。
「你還好吧?」他瞥了她一眼,「這種陣仗,嚇到你了?」
是的,她嚇壞了。因為這種陣仗,是她從未經歷過的。
但最嚇她的不是那些像怪獸般涌來的記者,而是從他口中進出來的那幾個字……
我的妻子,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以「我的妻子」來稱呼她。
那像是一種認可、一種接受,也像是一種宣示。
在他心里,她是屬于他,受他保護、在他羽翼之下的人嗎?
此刻,她的內心深處燃起了一小簇微弱卻溫暖的光。
只是幾個字,為何卻在她心里引起了如此大的起伏及變化?這種感覺該不是……天啊,她愛上他了嗎?
幼兒園外也有記者埋伏,都臣讓珠樹留在車上,獨自下車去接兒子。
不一會兒,他抱著棋太走出幼兒園,並快速的返回車上。
棋太安靜的坐在後座,小小的臉蛋上,眉頭緊蹙,一臉委屈。
車子一動,珠樹就等不及的轉過頭。
「棋太,今天在學校玩得開心嗎?」她笑問著他,就像平常一樣。
大人的世界既殘酷又復雜,她只希望不要影響及傷害到年僅五歲的他。
但棋太的反應告訴她,他逃不過這場風暴,五歲的他已深陷在暴風圈中。
「棋太,媽媽跟你說……」
「光太他們說你不是我媽媽。」像是忍了很久,棋太抬起眼望向她,進出了這句話。
她知道棋太不是存心說這句話,她也不會怪他。但,這句話就像是利刃般刺進她胸口,立刻鮮血淋淋。
「棋太,為什麼這麼說?」都臣聲線微沉,「快跟媽媽道歉。」
「前妻是什麼?」棋太倔強的小臉漲紅著,「光太說她媽媽告訴他,前妻才是我媽媽……爸爸,前妻是不是到很遠的地方去的媽媽?」。
小孩的問題總是天真又尖銳,就連狡猾的大人也難以招架。
後座的棋太在書包里翻找著,然後拿出一張不規則的紙片來,伸長手湊到前座。那是從報紙上撕下來的一張照片,而照片里的人正是圓城寺鈴子。
「爸爸,這個阿姨才是我媽媽嗎?」棋太迫切的想從他那兒知道答案。
「是,照片里的人是你媽媽,生你的媽媽。」他語氣平靜地解釋,「但是坐在前面的……也是你媽媽。」
「光太說我是不乖的小孩,所以那個媽媽不要我了……」棋太困惑又不安,「爸爸,媽媽真的不要我了?」
棋太的童言童語讓珠樹的心揪疼得厲害。她緊握拳頭,身體忍不住的顫抖著。
她的心好痛,不是因為她現在的處境,而是對棋太感到不舍及心疼。
忍不住地,她掉下了眼淚。但怕被都臣及棋太發現,又趕緊用手胡亂的抹著。
突然,一雙大手抓住了她的手。她猛然回神,發現都臣騰出一只手,輕輕地握住她冰冷又顫抖的手。
一股暖流自他的手心傳來,瞬間溫熱了她的心。
她疑惑又害羞的看著他,看見的是從未在他眼底看過的溫柔。
「棋太,」他輕喚了一聲後座的兒子,「那個媽媽並不是因為棋太不乖才走的。」
棋太湊上前來,「那媽媽為什麼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因為「那個媽媽」還不知道怎麼做一個媽媽,所以很害怕的跑掉了。」
「那她可以上幼兒園學會做媽媽嗎?」
棋太天真的話語讓都臣哭笑不得,「幼兒園沒有教人怎麼做媽媽。」
「那為什麼‘這個媽媽’會做媽媽?」棋太不解的闖︰「媽媽,你可以教‘那個媽媽’做媽媽嗎?」
「棋太,我……」教都臣的前妻做媽媽?唉!棋太恐怕不知道這是個天底下最大的難題。
再說,都臣跟他前妻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前妻又是為什麼從不來探望孩子,她根本一無所悉。
對于一無所悉的事情,她就算想幫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棋太,沒有誰可以教會誰做媽媽,這是一種天分。」都臣試著以他可以理解的話語解釋著,「這個媽媽就像是天生的魔法師,但那個媽媽是麻瓜,她沒有當媽媽的魔法。」
棋太沉默了一下,「麻瓜也可以當魔法師,不是嗎?」
「有些麻瓜可以,如果他們努力的話。」他說。
「那……那個媽媽努力的話,也可以學會當媽媽吧?」
「可是,那個媽媽是個不努力的麻瓜。」
當他這麼說完,棋太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雖然棋太沒再問什麼,但珠樹知道他心里有好多好多的疑惑。
他只是一個五歲的孩子,卻要為這些連大人都感到煩心的事情而苦惱,讓她既不舍又憐惜。但她能做什麼呢?她只是一個用錢買來的後母,什麼忙都幫不上。
凌晨兩點多,她醒過來後,就再也睡不著了。她索性起床,想到外面的露台吹吹風。
一走出房問,她看見都臣書房的燈還亮著。
她走了過去,發現他竟還坐在計算機桌前。
「嘿。」她倚在門邊,輕聲叫他。
他抬起頭,微怔。
「你是吸血鬼吧?」她問。
他唇角一勾,「這是嘲諷嗎?」
「不,我是說你到底有沒有在睡覺?」
「當然有。」他的視線離開了計算機屏幕,轉而看著她,「只是不像你或是其他人多。」
「你知不知道現在因為過勞而猝死的案例越來越多?」她走進書房,朝他的書桌走去,「你想爆肝掛掉嗎?」
「我下午三點多就離開公司,有些數據跟數據還沒檢視研究過。」
听他這麼一說,她才知道他之所以要挑燈夜戰,完全是因為他把工作的時間挪來接送她跟棋太。
她一臉抱歉,「對不起,讓你費心了。」
「為什麼這麼說?」他注視著她,「這不是一個爸爸、一個丈夫該做的事嗎?」
聞言,她心頭一悸。丈夫?他不是說他們誰也不必愛上誰,而她就算跟他結婚,也只是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嗎?
「依我看,那些記者還會在道館那邊待上幾天。」他語氣沒有太大起伏,「你跟棋太暫時待在家里吧。」
「唔。」她沒有異議,為了保護棋太,這確實是目前最好的做法。
「還有……」他目光一凝的直視著她,「別把棋太的話放在心上,他還是喜歡你的。」
迎上他深沉而專注的目光,她的胸口不知怎的突地一緊。
他知道她心里有著什麼情緒吧?因為知道,他在車上才會握住她的手。
在他心里,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當初不管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哪個女人,他都會提出結婚的要求嗎?
「怎麼了?」他凝睇著她,「你有話跟我說?」
她唇片微微掀動,欲言又止。
「你一臉有問題想問我的表情。」他慢條斯理的起身,自書桌後走了出來。
她不自覺的退後了一步,搖了搖頭,「沒事,我、我該回棋太身邊了。」說罷,她轉身要走。
他伸出手,輕輕的拉住了她。
她心頭一跳,驚羞的回頭看著正深深注視著自己的他。
「你今天為什麼掉眼淚?」他聲線低沉卻異常清楚,「擔心嗎?怕你‘媽媽’的地位不保?」
她秀眉一擰,眼眶不自覺的又濕了。
是的,那眼淚除了是對棋太的不舍,也有帶著私心的惶恐不安。
她一直以為是棋太需要她,但現在她才驚覺自己有多麼需要他。
「我……我好怕棋太說他不要我了……」
她本來不打算把心里的話告訴都臣,但他深沉又溫柔的眼眸,卻讓她變得坦率。
「我不是他媽媽,他知道我不是他媽媽……」說著,她極力想穩住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眼淚從她眼眶里涌出,像斷了線的珍珠般一滴滴的滾落。
她掩住臉,不想讓他看見她如此失控的模樣。
突然,她听見他沉聲喟嘆,接著,他展開臂膀,將她一把攬進懷里。
她嚇了一跳,動也不動的任他擁著。驀地,四周安靜下來,她听見了他平緩規律的呼吸聲,還有他穩健的、令人安心的心跳。
「你是他媽媽。」他低卞頭,將唇靠近她耳邊,以低沉而緩和的聲音安撫著她不安的心。
「間宮先生……」
「放心,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讓任何人取代你在這個家里的地位。」
聞言,她陡地一震,驚疑的抬起頭盯著他。
老天,這句話听來可不只是個保證或承諾,而是……
「間宮先生,你、你讓我迷糊了。」她神情茫惑,「我是你用錢做為交易找來的‘媽媽’,誰都可以取代我,不是嗎?」
「不是你就不行。」他想也不想地回道,「你是個看來沒什麼特別之處,卻莫名具有存在感的女人。」
她一怔,「咦?」
他以手指抹去她眼角及臉上的淚水,指尖所到之處,就像是火苗燒過般的熾熱。
她臉頰發燙,不自覺的低下頭,縮了縮脖子。
「真奇怪,」他濃眉微揪,「我本來不打算喜歡上你的。」
老天,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他已經喜歡上她了?不會吧?
「間宮先……咦?」
她一抬起頭看他,他便端住了她的臉。
他將她的臉轉向右邊看了一下,再轉向左邊睇了幾秒,然後把她的臉捧正。
他如熾的目光直視著她羞紅的臉,「其實要喜歡上你,並不難。」
「什……」迎上他的目光,她羞得拍掉他的手,「不要捉弄我。」
「現在想起來,與其說是棋太挑選了你,倒不如說是我……看上了你。」他用一種像是在研究什麼奇怪生物般的認真眼神注視著她,「如果當初出現在我眼前的不是你,我應該不會沖動到要一個陌生女人跟我結婚吧。」
「呃……」
「怎麼樣?」他深深的、迷人的一笑,「要不要試著跟我做真正的夫妻?」
「嗄?」她整個人跳了起來,一把推開了他。
天啊,他那宛如凶器般的迷人笑容,幾乎要讓她不能呼吸了。
不行,她得趕快逃離他身邊,不然她恐怕會休克身亡。
轉過身,她像逃命似的跑了出去,完全不敢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