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夫 第8章(1)

因為受傷無法淋浴或泡澡,因此在吃過晚飯後,阿桃便為憐準備了熱水讓她擦拭身子。

一般來說,伺候主子沐浴是下人的工作,不過憐並沒有讓人服侍的習慣,所以就算她此刻是睡在主人房里的人,仍要求獨自沐浴。

阿桃將熱水盆擱在屏風後便退出房外,並帶上了門。

憐在屏風後小心翼翼又強忍不適的將和服褪至腰際,然後用濕棉巾擦拭了臉及胸口。她遭到槍擊的部位在左肩往下一點的地方,只要低頭,就能看見那以紗布覆蓋著的傷口,可由于傷口未愈,她只要動作稍大或是多使了點力,就會感到疼痛難耐。

突然,她听見開門的聲音——

「是阿桃嗎?」她以拜托的口吻說道︰「我擦不到背,可以請你……呃?」話未說完,她看見一顆頭從屏風邊緣探了出來,嚇得她差點大叫,因為那人不是阿桃,而是伊東長政。

她反射性地急忙以棉巾遮住胸口——即使她根本是背對著他依然感到害羞不已。

「我……我不知道是你……」憐面紅耳赤,既驚羞且慌亂。

伊東長政並沒將視線移開,而是看著她那害羞而整個通紅的背。因為是穿透傷,他可以清楚看見她纏著紗布的左肩上,有著淡粉色血水滲出的痕跡。

他卷起襯衫袖子,走進以屏風隔出的小小空間里。「把棉巾給我。」他說。

她愣了一下,微轉過頭看著他,「什……」

「你的身體我都模遍了,還怕羞嗎?」他的口吻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緒,縱使此刻的心情稍嫌激動,但他隱藏得很好。

為了成功,他一直慣于隱藏自己的感情,就算心里已浪潮澎湃,也從不輕易讓人發現那洶涌的起伏。

「可是……」憐猶豫著,他可是堂堂東洋商事的社長,豈能讓他為她擦背?

但就在她遲疑的時候,伊東長政已一把搶走她手上的棉巾,一手輕抓著她的左臂,然後以棉巾輕緩溫柔地擦拭著她的頸後及背部。

她嚇了一跳,僵直身子,一動也不動。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在發燙,就像是要燒起來一樣,心跳如春雷大響,呼吸也變得急促,整個腦袋發昏,什麼都無法思考,呆了好一會兒。

待她慢慢回過神,才想起凜婆婆跟她提過,他在醫院照顧她兩天的事情,于是吶吶地道︰「謝謝你……」

「嗯?」他低沉地應聲。

「听婆婆說你在醫院不眠不休的照顧我兩天,真是麻煩你了。」

「你替我捱了一槍,應該的。」他平靜地說。

丙然,是因為她替他捱了槍,他才照顧她、對她這麼好。所以說,這些純粹都是因為感恩?

有了這項認知後,憐心中難免有點沮喪。

「小夜衣今天來過?」他又問。

「嗯。」她聲音輕柔的說︰「她說你、你幫她贖身了……」

「那是我欠她的。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再跟她見面。」

「伊東先生,你知道小夜衣小姐的名字叫什麼嗎?」

伊東長政攏起眉心,雖然她一向都稱呼他「伊東先生」,而他也早習以為常,但不知怎的,現在听來卻覺得有些刺耳。

不過,針對這點他什麼都沒說。「小夜衣的本名?我不知道。」他誠實以告。

「川原晴江。」她說︰「她的名字叫川原晴江。」

「哦?所以?」他淡淡的挑眉。

「我請川原小姐有空就到伊東家來坐坐——以朋友的身份。」

他些微不解地怔住,「不是要我別再去找她?」

「我要你別去找小夜衣小姐,可沒有不讓川原小姐到這里來。」

他沉默了一下,「你不擔心嗎?畢竟我跟她曾經非常的親密。」其實他想說的是「你不吃醋嗎」,但終究說不出口。

憐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才說︰「我……我不擔心,因為我相信伊東先生對我的承諾。」

相信他對她的承諾?在她心里,他該不會是個好人吧?伊東長政在心頭諷刺的笑忖。

善良又單純的她,根本不知道他在盤算些什麼,更不知道他正進行著一個復仇計劃,對象就是跟她有血緣關系的西園寺登二郎父女倆。

當她知道時,會與他同仇敵愾嗎?還是……會跟她的父親及姐姐同聲一氣,共同視他為敵人?到那時,她是否還會一心一意想成為他的妻子?會不會後悔自己替他捱了一槍、救他一命?

想著想著,他莫名感到煩躁及痛苦,將棉巾交到她手里,他丟下—句,「接下來應該不需要我了吧?」隨即轉身走了出去。

兩天後。

槍傷末愈,凜婆婆成天管著憐,不準她動這個,也不許她踫那個。

雖說這是自憐有記憶以來非常難得的「休息」,但勞動慣了的她,一時間竟只覺得痛苦,完全沒有偷閑的愉快。

吃過午飯,她又被凜婆婆趕回房間午睡,她本來是沒有倦意的,可因為實在太無聊,躺著躺著竟然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醒來,听見的是凜婆婆的聲音。

「憐,你醒著嗎?」

她慢慢翻身坐起,「是的,請進。」

房門打開,凜婆婆推門進來,一臉神秘的笑著。「有客人來探訪。」

「客人?」憐一愣,心想該不會是「川原小姐」。

這時,凜婆婆朝著門外招手,她正疑惑著來人是誰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已出現在房門口,令她陡地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姐姐。」站在那里的不是別人,而是在京都念書的西園寺悠,她的雙胞胎弟弟。

她既驚又喜的看著他,「悠?你……你怎麼會……」

「你們姐弟倆慢慢聊,我先出去了。」凜婆婆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西園寺悠見凜婆婆離開,立刻邁開步伐走向坐在床上的憐,一臉凝重地說︰「我回家時听說你嫁到橫濱來,就立刻跑來看你了。」

「是這樣呀,那——」

「姐,」他打斷她,語氣十分激動,「你為什麼要答應?」

憐一頓,隱隱知道他為何而來了。

「父親他們為了錢,居然把你賣給一個有錢的殘廢?而你,你竟然沒反抗?」

「悠,其實……」她想跟他說明伊東長政並非殘廢的事實。

但西園寺悠已焦躁得再次打斷她的話。「姐,我就快畢業了,等我從京大法學院畢業,就能找一份工作養活你跟母親,你不必委屈自己再和一個有殘疾的男人在一起。而且我剛才听那位婆婆說,你還為了那個男人受了槍傷……」他眉心一擰,神情憂憤地責問︰「他是怎麼回事?居然讓你捱子彈?」

「這……這說來話長……」

「姐,你什麼都不必說。」他語氣堅定而強勢,「我今天來是要帶你走的。」

她怔了一下,「走?」

「我知道父親收了他十萬圓聘金。可冤有頭、債有主,他若不滿就找父親跟愛要錢去,你不是抵押品。」

「悠,不是這樣的,我……我是心甘情願待在這里,也是心甘情願為伊東先生捱子彈的……」憐趕忙解說。

听見她這麼說,西園寺悠難忍激動的低斥,「西園寺憐,你是傻瓜嗎?還是你瘋了?真想跟一個殘廢共度……」他話未說完,門外就傳來一句低沉微慍的聲音。

「她不是西園寺憐。」

西園寺悠一怔,本能的往門口望去,只見一個高大挺拔,身著襯衫、背心及西裝褲,十足紳士打扮的男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你是……」

「她不再是西園寺憐,而是伊東憐,我伊東長政的妻子。」

聞言,西園寺悠陡地一震,驚訝的看著眼前的「姐夫」。他不像傳言中的那副模樣,反而四肢健全,身形高大而健壯,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殘疾。

就在西園寺悠兩眼發直的看著伊東長政時,憐也驚訝的看著他。

他剛才說了什麼?她是「伊東憐」,是他的……妻子?這是他第一次明確的給了她名分,讓她知道自己終于能以「伊東長政之妻」的身份待在這里。

霎時間,她內心激動不已,眼淚也幾乎奪眶而出。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似的,伊東長政走了過來,當著西園寺悠的面牽起她的手,然後緊緊握在掌心里。「我很歡迎身為弟弟的你來探望她,不過……你可別想把她帶走。」

「呃?你……」西園寺悠看著眼前的他,有些目瞪口呆,「你的身體……」

「我並無殘疾,你大可放心。」伊東長政勾唇一笑,「憐說你是京大法學院的學生?」

「是的……」想到自己剛才因誤解而說出非常無禮的話,似乎都被他听見了,西園寺悠立刻尷尬又畏怯地應道。

「快畢業了吧?」

「是。」在氣勢令人懾服的伊東長政面前,西園寺悠不自覺像個听訓的小表般正經站好。

伊東長政直視著他,語帶命令地說︰「畢業後,就到姐夫這里來工作吧。」

西園寺悠眨眨眼楮,驚訝又欣喜的看著他。「是。」他精神抖擻地用力點頭。

伊東長政留西園寺悠在家中小住兩天後,給了他一些零用錢,並幫他買了車票,送他返回京都。

憐非常感激他,也為自己終于得到他的認可而竊喜不已,因此雖然凜婆婆還不準她做任何家事,她還是任性的決定幫他準備一頓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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