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包裝藥罐之事,傅天抒三天兩頭就往錦繡莊跑。
只是與姚沐月越是相處,他的心就越是矛盾掙扎。明明知道彼此已經不可能,明明打定主意跟她就只是異性知交,可越是如此刻意想著,他就越難以自拔……
在他的心中,有一盞忽明忽暗、搖擺著的小小燈火,每當靠近她,那燈火在他心中,有一盞忽明忽暗,搖擺著的小小燈火,每當靠近她,那燈火就越來越熱,然後在他胸口燃燒起來。
他總在沒見到她的時候,不經意的想起她,見了她又慌得心跳快要停止。這是第一次他有這種感覺,而他很清楚那是因為戀慕。
他對她戀了心,不知在何時開始。
是在他受到了她的幫助,對她產生敬佩崇拜之心後?還是在更早以前?
為什麼他一直沒發現?為什麼他讓自己走進了這進退維谷的境地里?如今的他縱使對她動了心,又如何向她表白?
「天抒?傅天抒?」
听見她喚他的聲音,他猛然回過神來。
今天沐月帶他到城郊一間小染房看布,那間小染房只有一個染布的李師傅經營,因為只有一個人,交貨量極少,平時也只接熟客的單子,而沐月便是他的熟客之一。
在李師傅那兒買了幾匹現成的染布後,他們踏上歸途。兩人在路上沒什麼交談,也因此他便出了神。
「什麼事?」
她憂疑的娣著他,「你沒事吧?」
迎上她那澄澈的、直直注視看他的黑眸,他的心一陣顫悸。
「沒事。」他有點心慌,而為了掩飾心慌,他不敢看她,只好隨便張望。
這時,他看見天上飄來幾片烏雲密布著,陰陰沉沉的,像是隨時都會下雨般。
「好像快下雨了,我們得加快腳步。」他說。
姚沐月仰頭看了一下,微微頷首,于是兩人加緊腳步,快步的朝著麗水城城門的方向而去,可不一會兒,一陣大雨傾盆落下,那豆大的雨滴又急又重的打在他們身上。
「那布可別打濕了。」她提醒著他。
聞言,他將剛買來的布揣在懷里,轉頭一看,發現她已滿頭滿身的濕,他下意識伸出手,往她頭上一攬,以袖子為她檔雨。
突然靠得這麼近,姚沐月只覺得心髒像是快衰竭了般。
他這舉動溫柔得讓她動心又痛心,不禁想,如果在上一次,他能這麼待她,那麼她就不會那麼悲傷。
為什麼現在的他們反而變得如此親近?就在她已經不想要這段感情的時候,為什麼他又走進她的心房?
「那里有座茅草棚子,我們先去避個雨。」他說著,拉著她的手便往不遠處一個破舊、但還堪使用的茅草棚子跑去。
棚子下,兩人肩靠著肩的躲看。四野鬧寂,只有雨嘩啦嘩啦的下看。
雨聲明明那麼大,又伴隨著遠處傳來的幾聲雷響,可她卻清楚的听見他的呼息,還有自己的心跳。
她低著頭,不敢看他,也不敢開口說話。
暗天抒轉頭看著她,水珠自她發上滴落,像珍珠似的落在她的睫毛上、鼻尖上及唇上。
她濕答答的模樣雖然有點狼狽,可他卻看得有點痴了。
伸出手,他溫柔又小心的以自己的袖子擦拭著她的頭發及臉頰。她縴瘦的肩膀一顫,一雙黑眸定定的看著他。
與她的視線對上,他的心猶如那雷聲般撲通撲通的響。
他著魔似的注視著她,眼楮眨也不眨。她則臉紅了,心慌意亂的眨著眼楮,顫著雙唇。
她清麗的臉龐十分動人,而那猶如沾著露珠的唇片更教人心神迷醉,他情難自禁地微彎,慢慢的靠近了她。
她沒閃躲,只是像根木樁似的桿著不動,像是被下了定身咒般,眼睜睜的看著他越靠越近。他想干麼?他想對她老天,她快不能呼吸了。
「天……」她感覺到他想對她做的事,也知道自己該躲開,可她卻動不了,只因他的眼楮里有著一種她害怕又期待的異彩,深沉而熾熱,吸引著她。
當他的臉己近到她幾乎無法看清他的五官時,她驚慌的、緊緊的閉上了眼楮,而就在她緊閉雙眼的同時,他的唇印上了她的。
她倒抽了一口氣,心口頓時抽緊。全身濕淋淋的她本該覺得冷,可此刻,她的身體卻猶如火燒。
他的唇帶著燒灼的力量,焚燒著她的身心,讓她明知不行,卻又接受了。
可就在此時,花散舞的身影鑽進她腦海之中,清楚浮現在眼前一仿佛天外伸來一只大手,狠狠的將她的心神攫住、拉回,她陡地一震,瞪大眼楮,然後猛力將他一推。
暗天抒驚覺到自己做了不得了的事,自知冒犯了她,可他不想道歉,他不想因為自己對她戀了心而道歉。
「沐月,我對你……」
「不要說!」姚沐月捂住耳朵,激動的跑出了茅草棚子。
見狀,他丟下布匹,追了上去。
大雨傍沱,姚沐月在雨中疾奔著,她看不見方向,埋頭就往前跑。
她是怎麼了?為什麼明知他想做什麼,卻還允許了他?什麼都遲了、都過了,她不想再愛他,只想跟他像個朋友般才對。
朋友?她要的真只是朋友?若只是朋友,當她知道他跟花散舞婚期已近時,竟覺心痛如絞?
她在自欺欺人,她從來沒因為他曾重重傷了她而恨他,直至今日,她的心還是眷戀著他。
她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女人,老天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以扭轉乾坤、改變命運,可她繞了一大圈還是戀上了他。
眼淚不斷自她眼里涌出,教她什麼都看不清,唯一清楚的是,她對他的感情。
「天啊……」為什麼她的愛是這麼的苦?這麼的難?她以為這次會有所不同,沒想到還是一樣的艱辛痛苦。
他現在對她好、戀慕她又有什麼用?他不能放下花散舞,而她也無法接受那不完整的愛,他們注定還是要分開。
「沐月——」傅天抒一把攫住她的手,抓住了她。
她重心一倒,氣力用盡,整個人癱進他的懷里。
他將她抱住,用身體為她遮檔大雨,低下頭看著在自己懷中顫抖著身軀、神情悲傷的她,胸口一糾。
「沐月,這不是褻瀆,而是情之所至……」他自責甚深,「如果你怪我,就給我幾個耳光,將我那自不量力的戀心打碎吧。」
姚沐月抬起眼,明明因為雨水,眼前一片模糊,可她仍看見了他的眼楮,那深沉、真摯且熾熱的眼楮。
「為什麼?」她顫抖著聲音,悲傷的問他,「為什麼你就是不能放過我?」
暗天抒微頓,不解的看著她。
「你從來不要我,而我……我也已經決定不愛你了……」她抽咽著,「為什麼你現在才要我?才對我好?如果上次你也這麼對我,就不會……
他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只听得出她話中帶著對他的怨忍。
「傅天抒,我恨你,我真的好恨你……」
在他的懷抱中,他清楚的看見淚眼潰堤的她。她的眉心跳動著、她的唇片顫抖著,她的神情是那麼的悲傷又憤怒。
她恨他?恨他什麼?恨他不成大器?恨他有了花散舞?
她說他從來不要她,可她呢?她要過他嗎?她離開文成塾後就沒再出現,她將婚期一延再延,她……
「沐月,你也不要我吧?」他眉心一糾,聲音沉痛,「若你要你想,就算花散舞去找你,你也不該答應她,悍然如你,應會堅決的回絕她。」
「你要我怎樣?我又能怎樣?」大雨澆走了她的理智,那不該說、不能說也不想再說的話,她卻忍不住的說出口,「幾年來,你都跟她在一起,從來沒正眼看過我,我……我只是個多余之人,我在你心里什麼都不是……」
暗天抒一震。她是多余之人?她在他心里什麼都不是?不,絕不是那樣。
這麼多年來,他心里一直有她,可他瞥扭、他好強、他放不段,他自知配不上她,只好遠遠躲開。
「姚沐月,我心里一直有你。」他再也無法壓抑、無法隱瞞那深藏在他心底的感情,此刻猶如排山倒海而來。
姚沐月霎時驚疑的看著他。他臉上有著懊悔的神情,他的眼楮……紅了?!
「從你為我跟我娘的處境難過,而流下眼淚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一直有你。」他噢悔無奈地說︰「我當時年紀小,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我脾氣倔、性子拗,莫名其妙生你的氣……稍大時,我自卑卻又自負,自知配不上你,卻又假裝不在意,直到在白山遇見你,我才發現自己對你的心意」
听見他這番話,姚沐月的心好痛。
這是什麼樣的陰錯陽差?他心里一直有她?若真是如此,為何又愛上花散舞?
「已經遲了,你的心已經太擁擠,你的身邊也早就沒了我的位置。」她幽幽的說。
他的胸口像是被甘剛良褪了一拳般,對于花散舞的事,他真是無話可說,因為那是不爭的事實。
「對于她的事,我無可辯駁……」他沉聲道︰「她來自一個貧戶,為了養活家人,父母將她賣到長樂樓,從此便開始了成為男人玩物的生活。她原可守身如玉,就只是為男人跳舞。可她十五歲那年,因為父親染病,急需用錢,她將自己的初夜賣給一個偏好童女的富商……」
這是姚沐月第一次听到關于花散舞的事情,那毒辣陰險的女人背後,原來有著一段血淚斑斑的故事。
「無論是出身背景,還是人生際遇,她都像極了我娘親,看著她,我就像看見了另一個舞妓香月……所以,我決定拯救她。我是庶出之子,雖享有富貴榮華,但那看似體面的表相之下,卻是無處可取……」他感慨地苦笑一記,「某種程度來說,我跟她是極為相似之人。」
這一刻,姚沐月明白了他對花散舞的感情。
他跟花散舞都是受傷之人。他在她身上看見了他娘親的影子,也看見了傷痕累累的自己,在拯救她的同時,其實得到救贖的卻是他自己。
他跟花散舞就像是兩頭互相舌忝甜對方傷口的野獸般,因為太痛,他們看不見別人的傷,然後毫不在意的傷害了可能會傷害他們的人。
她明白了他的心,明白了花散舞的苦,可她的心、她的苦,誰來憐她?
那七年時光,她不也是血淚斑斑?
猶如刀割般的孤獨佔據了她的心靈,每天只是靜待著時光流過,當她慢慢淹沒在無邊哀傷之中時,他可曾憐憫過她?
她恨他,但無法真的恨他,想愛他,又傷得太深太重而不敢愛他。
心想著,只要他不愛,她便也認命的度過此生,可現在他卻說愛她?
她怎麼敢要他的愛?怎麼能要他的愛?而他又如何將他的愛均分給她及花散舞?就這樣吧,就讓他好好的去愛花散舞,她要退出這一場無論如何都沒有輸贏的戰局。
「就到這兒吧。」她推開他的胸膛,淒然道︰「我對你有過戀心,但已經結束了。」
「沐月?」他一震。她對他有過戀心?
「如今我己心如止水,只想將此生奉獻給錦繡莊跟那些需要我幫助的人。」她直視著他,淒迷一笑,「你憐花散舞,就好好的待她,我會祝福你們。」
「沐月……」
「如果你有一絲憐我,什麼都別說了。」她打斷了他的話,站了起來,轉過身子,頭也不回的走開。
看看她離去時那縴瘦又微微搖晃看的身影,傅天抒的心一撐,痛得他無法自持的流下男兒淚。
不管他們之間有過什麼,都結束了,從此之後,她對他來說,就真的只是一輪明月。
不管是在天上,還是映在水中,他都構不著也撈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