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妾 第4章(1)

出了屋子,尹蔚藍索性將她打橫抱起。

听著他平穩的心跳,蘇清妙渾身的疲憊似乎都一起涌上,被放置在床鋪上時,她幾乎已經是半夢半醒的狀態。

「這是?」她迷迷糊糊地問。

「我房里。」

「怎麼沒去西廂房?」她以為他會送她回去呢。

尹蔚藍瞪了她一眼。現在還有心力鬧他?

當初將她安置在偏僻的西廂房,就是要將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到那個幌子身上,當然方便私會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了。心愛的女人就在身邊,每天模不得、踫不得,還得極力掩藏思念故作冷淡,最可恨的是,這女人還吃定他不敢輕舉妄動,在大白天里盡情挑釁,他若不給自己留條後路,十成十會讓她氣得吐血。

沒錯,疏離溫和的外表下,她就是這種愛玩愛鬧的惡劣性格。

蘇清妙討好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說,我的換洗衣物還放在那邊。」

「明天早上叫人送來就是。」

「我現在就想換欸。」衣服沾著血液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好難受。

「你睡個覺穿那麼多干麼?反正天候不冷,連著中衣都月兌了,省得費事。」他見那染血的衣物就心煩。尹蔚藍一邊數落著,一邊端來熱水幫她清理傷口。

省誰的事啊?

她很想回嘴,但……算了,他們之間也不在乎這個。於是她開始動手解衣。

動至肩膀處時,她見他處理傷口的手法頗為嫺熟,不禁得意道︰「大哥,你的包紮手法還是我教的呢……疼疼疼,大哥?」

一聲「大哥」叫得尹蔚藍心一顫,手下力氣也重了幾分。明明湛青也是這樣喚他,可是那兩個字從她嘴里呼出來時,竟不知被施加了什麼神奇的力量,總是讓他激動又無比安心。

「躺好別亂動,」細心地為她清理傷口,他的語氣轉柔,「好久沒听見你這麼叫我了。」曾經,他以為自己再也無緣听見這一聲「大哥」了。

「你喜歡,我以後天天叫。」

「只是感慨而已,」他斜眼看她,「你知道我喜歡你另一個喚法。」

蘇清妙淡笑,隨即想起今日最大的戰果。

「她願意就此收手了。」

「你相信她?」尹蔚藍抬眼,對上她澄澈的水眸。

「我信,為了青弟,她會的。」二娘也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不會步上尹俊的後塵。

尹蔚藍擦拭著她身上的血跡,食指劃過她背上的圖騰,「清妙,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恨你父母,就像你恨我父親一樣,他們已經欠了你親情,卻又狠心地將災禍加諸在你身上。」

蘇清妙看看他,終究沒有說話。

是怎樣狠心的父母,才將這種會帶來災厄的印記加諸于一個孩子身上?為了那張荒謬的地圖,為了根本不存在的寶藏,江湖上一陣腥風血雨,湘兒則是這場爭斗中最無辜的犧牲品。

每每回想起這一段往事,尹蔚藍都心痛難遏。

當年,他父親尹俊打著誅殺邪魔歪道的旗幟,率領武林正道圍攻月魔殿,背地里卻在月魔殿死傷慘重之際,劫走據說是藏寶圖唯一線索的湘兒,並在事後對外宣布收養了一個孤女,實則藉此繼續調查藏寶圖的下落。

湘兒六歲住進曉劍山莊,與他和二弟湛青共同生活了六年,期間,她是他最疼愛的小妹,是湛青喜愛的小姐姐。

說來也奇怪,人人都說他心性高傲、難以親近,獨獨就湘兒看出他冷漠外表下的閑散天性,而他也對這個表里不一的小丫頭很有興趣,久而久之,兩人就走得近了。在他眼里,湘兒慧黠聰穎卻又懂得在人前藏鋒,比起外面那些名門閨秀、江湖俠女不知有趣多少。

他那時總想著,等再過三、四年,一定找戶好人家,將這寶貝妹子風光出嫁。對方得人品好、身世佳,要懂得欣賞她的好,絕不能拿那些迂腐教條困住她,要讓她的聰明才智有用武之地,否則她會不快樂,當然,最重要的就是,對方不能在婚後逼她疏遠他這個大哥——如今想想,這條件可不就是為自己定的嗎?

那樣的獨佔欲,又叫什麼兄妹之情?

她兒時經歷促使她心境早熟,他自負聰明,卻在這方面慢她一步。於是,女孩情竇初開,少年卻是榆木腦袋,後知後覺。

直到她十二歲那年,她肩上藏有地圖的事被父親發現,和睦的假像瞬間被撕得粉碎。父親一生都在追尋那張謎一般的藏寶圖,已到了偏執的地步,而得到之後,自然不容別人窺去,於是宣判了湘兒的命運——死亡。

他只覺得父親瘋了,想也不想便帶著她逃走。一路上追兵重重,他們的境遇凶險又困苦,打小養尊處優的他,不在乎餐風宿露,只心疼她必須一起受苦,只知道要保護他心愛的小花逃過這場劫難。

可是最後,他終究沒能保住她,相反的,最後關頭是她保護了他。

「大哥!」嬌小的身影在看到利箭的瞬間,毫不遲疑地替他擋下,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衫。

「湘兒!」他發狂似的沖上前,卻被自家侍衛攔住。

「別過來!」她抬頭,仿佛一眼望進他流血的心底。「大哥,夠了,你對湘兒的情意,夠重了!」

山風陣陣,她的眼神熱烈而堅定,唇角溢血卻又帶著笑,那一幕,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不,不夠!大哥帶你走……咳!」強運內功,急火攻心,他竟覺喉頭一甜,嘔出一口血。

「大哥!」她神色一緊。

「我沒事,我還能帶湘兒走!」說著,他又要上前。

「大哥,听我一次,回去吧。」聲音微微顫動,她閉眼平復了氣息,再度睜開時,竟一片決絕,「大哥,湘兒不喝孟婆湯,下輩子回來找你,你一定要等我!」

嬌小的身影踉蹌的奔了幾步,縱身一躍,沒入山谷。他掙扎得手臂幾乎月兌臼才月兌離箝制。然而沖到崖邊時,他卻連她的腳踝也來不及抓住……

「湘兒!」

尹蔚藍猛然驚醒。

蘇清妙抬手撫上他的額頭,「怎麼了?」

清理完傷口,已經是四更天。說起來,他們之前也分別了數個月,見面又礙於形勢必須偷偷模模,這樣單純相擁入睡的情景倒是久違了。

「吵醒你了?」他有些懊惱。

「沒有,你知道我的,天一亮便睡不著了。」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屋內透進些許的光線。

尹蔚藍不禁嘆息。淺眠是否也是沒有安全感的一種表現?這麼多年了,她到底也還是沒能忘記當年那場驚心動魄。

見他不說話,蘇清妙立刻知道他想到什麼。

「大哥,你別多想,我這是多年的習慣,不是想改就能改掉的。」

想了想,他終於下定決心道,。「明天我叫人將你原來的居所拆了吧。」他知道她討厭關於文湘芸的過去。

「無妨,」她自是明白他的心意,「你對那里有感情,我知道。」跟她不同,那里對大哥而言,充滿了美好的同憶,他會不舍、會懷念、會故意以身形為她遮擋視線,這些她都懂的。

「可是……」

反正她都在身邊了,他還留著那地方做什麼。

「大哥,」她偎向他懷中,汲取包多的溫暖,「這幾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快樂的時光,以前的事我已經淡忘了,而這都多虧了你。」

就是現在,老天要立刻收回一切,她也不會有任何怨懟,她知足了,真的知足了。不過,她知道這樣的話大哥必然不愛听,那麼她便不說。

尹蔚藍搖搖頭,「當初救你的是無塵子,不是我。」

「師父他老人家是我的恩人,我自是不能忘懷。」

不只師父,師姐鄔亦菲、師兄慕無極都是她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

只是她好惡過強,到底不是修行的料,流落江湖自生自滅也是遲早的事,所以最後被逐師門,她並不意外。

天機派不似其他江湖門派,修的是道,求的是心境,志不在此者徒留無益,倒不如帶著一身本領游歷江湖來得實在。師父必然也是看透了這一點吧。

師門對她恩重如山,這不可諱言,但如果只是這樣,她不會是今日的蘇清妙。

「大哥,你別忘了,我天生好猜疑,性格乍看圓滑,實則偏激,若是放任我自生自滅,如今早就四處尋仇去了,就這麼死在哪個仇家手上也說不定。正是因為你一直陪著我、引導我,我才沒有走偏,還相信天底下有美好的東西。」蘇清妙笑了笑,「最重要的是,大哥,你別忘了,我這人總愛自以為是,不是你說的話,我根本听不進去的。」

所以沒有他,她絕對不行的。

尹蔚藍看看她,神色柔軟起來,「反正話都是你在說。」

他怎會不明白她的心思。

她用這麼危險的方式試出二娘的心意,不外乎為了替他保住湛青這個兄弟,她知道孤身一人的苦,所以不要他也嘗到。想著,他更用力擁緊懷中的嬌軀。

頭抵著他的下顎輕笑,「大哥今日好君子。」

說起來,她此時全身只著肚兜褻褲,與果裎差不了多少,而某人的祿山之爪竟老實的放在她腰間一動不動呢。

知道她故意轉移話題不讓他傷懷,尹蔚藍心中又愛又憐,也順著她話道︰「想知道原因嗎?」其實不是他想君子,實在是不得不。

「因為我有傷。」他總是很憐惜她。

「這是其一,其二嘛……」他心有未甘地道︰「你叫我『大哥』時,我做那件事會不自在,好像在……欺負你一樣。」

蘇清妙這回真的想笑了。

「有什麼區別嗎?」怎麼叫還不都是他?他是否自在她是不知道,反正每回也不見他收斂過。她偷偷瞄了他一眼。

「不一樣的,唉,你不懂。」尹蔚藍面色微窘。

他們之間的感情,本來就在男女之愛外,還有著兄妹之誼,而每次她喚他「大哥」時,兄妹間的感覺就濃了一些,他便就只想守著她、護著她,不讓她受半分委屈。可能是他性格中那一小部份一板一眼的因數在作祟吧,他給自己角色定位的界限過於分明。所以他才說,他更喜歡听她喊他另一個稱呼,就是——

「那大哥,你再給我唱個曲吧?」她偏不改口。

尹蔚藍皺眉,「你就那麼愛听,唱來唱去我也就只會那麼一首。」

「我就愛听。」

他看了看她,終究嘆氣,將她的頭壓王自己胸前,輕哼道︰「連姻緣,與君相約……」

突然——

「大哥!大哥!」門外傳來激烈的敲門聲。

「湛青,」尹蔚藍皺盾,「這小子又在急什麼?」

「大哥,快起來,不好啦,蘇大夫她……」

蘇清妙一怔,隨即似乎是猜到什麼。

「蘇大夫她不見了!」一夜想東想西睡不好的他,方才跑去西廂房想找蘇大大解惑,誰知屋內根本無人,昨夜是大哥親自送蘇大夫回去的呀,怎麼會這樣?

下一刻,他似乎听到什麼巨物撞擊聲以及……笑聲,很熟悉,就像是……蘇大夫的。

不會吧?

他被自己大膽的猜想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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