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天色漸晚,或是主子即將娶親的事讓她備受打擊,由舊宅回新宅後,蝶雙便覺氣候又涼了幾分。
深秋的涼風穿透衣服竄進心底,教她打了個冷顫。
其實她心底明白,襲逼全身的寒意與天候無關,一切皆因主子而起。
她告訴自己,畢竟主子年紀不輕了,娶妻成家是天經地義不過的事,她實在不該介懷,應該全心全意幫楚夫人辦妥交代的事。
她努力寧定心思,一進府便往主子的兵器房而去。
從第一日開始,她便接手處理主子的兵器,就算遷到新宅,她也不忘每日撥空為主子的兵器上油去污。
當兵器凜凜銳利的光芒閃入眼底時,她不由得憶起頭一次為主子整理兵器的過往。
頭一回她還被劃了個傷口,沒想到上手後,熟練得可以閉著眼做事了。
往後,待主子娶了妻,她離開楚府後,這曾經棘手的麻煩事,或許也會成為最珍貴的回憶吧?
在她幽幽恍恍沉思之時,兵器房的門咿呀地推開了。
因為過分靜寂,那聲響令蝶雙不由得一凜。
會進兵器房的人除了她只有主子,她還沒做好見他的心理準備,也還沒想好怎麼同主子說,要他娶妻的事。
心里的哀號未盡,楚伏雁面色凝重地走向她,問︰「蝶雙,你……要走了嗎?」
「什麼?」不明所以地望著主子,她一頭霧水。
「我听總管說你回舊宅見我娘,談賣身契期滿的事。」
今日他難得早歸;一回府卻听說蝶雙回舊宅談賣身契的事,便沒來由地心煩意亂。
他已習慣身邊有她打理大小事,沒有她,他的心、他的生活如何安定?
迎向主子藏不住沉郁的神情,她的心又不爭氣地起了波瀾。
主子向來沉穩內斂,可一听到她可能會離開,竟會露出這般焦慮的神情?
主子在乎她會不會離開,或許只是因為習慣她的服侍,也或許是主子關懷下人的反應吧?
她幽幽地想,好半晌才吐出輕柔的話語。「賣身契是滿了期,但奴婢……還沒打算走。」
她是否要告訴主子,夫人與她的約定,等他成親後,她就會離開了。
楚伏雁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如果你真的走了,我會很頭痛。」
「就算沒有奴婢,大少爺身邊還是會有新人伺候的。」她柔笑著開口,心卻像是被誰緊緊掐住似的,疼得無法呼吸。
「我只要你服侍。」
習慣了她的細心,沒有她,他的日子會大亂吧?
這樣的念頭掠過,楚伏雁不由得訝異。
蝶雙在他身邊才兩年,他竟已依賴她到如此地步?
耳底落入主子堅持的語氣,她的心驀地一抽,突然有些惱起來。
她努力壓抑著心中的情感,卻還是難舍這份戀慕,不自覺中,她的心已經被他困住,他成了她的羈絆,倘若將來他娶妻了,她該何去何從?
而他,為何總要對她說這樣的話,惹得她更傷心難受?
思緒百轉千回,她該一直惱著,偏偏義為他的話感到歡喜。至少,主子需要她啊……
知道自己被主子需要,惱他的情緒不爭氣地消失,這樣的自己……奴性是不是很堅強?
這想法才閃過,話便月兌口而出。「如果可以,奴婢願意伺候大少爺一輩子。」
話一出口,她便懊惱地咬了咬唇,確信自己奴性堅強。
「就這麼決定了,你就跟我—輩子吧!」楚伏雁笑道,一時沒意識到這句話像承諾,會讓傾心于他的姑娘真的付出青春,沒名沒分地守在他身邊卻甘之如飴。
「奴婢怎麼能跟大少爺一輩子呢?大少爺終究是要娶妻的……」
雖說她可以一輩子留在楚府當奴婢,但要她看苦心愛的男人和他的妻子恩恩愛愛……這對戀慕主子的她是一種折磨呀!
與其如此,不如早些切斷那份得不到的戀慕。
楚伏雁敏銳地側眸瞥了她一眼,沉聲問︰「我娘同你說了什麼嗎?」
迎向主子陡然沉下的神色,蝶雙的心沒來由地窒了窒。
她知道主子不愛人叨念催促娶妻之事,她也私心地不願主子身邊多個女子,但不得不呀!
只是主子對成親如此敏感,她怎麼開口?
瞧她模樣,楚伏雁了然地皺眉,沉聲開口。「若真是我所想的那件事,你就不用說了。」
朝廷不時有新任務派給密衛部執行,他不以為自己有時間心思去陪妻子,當個好相公。
「大少爺……」
「我還沒有娶妻的打算,以後別再提。」
她跌至谷底的心被他的話拉起一分,她心底歡喜,卻不能展露,只能無奈地當個盡責的好丫鬟。「夫人的擔心沒錯,大少爺這年紀是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瞧著主子陰郁的神情,她說出違心之論。
他抬起銳目瞪著她,一雙濃眉糾結。「這年紀?我有多老了?」
「大少爺當然不老,但和一般男子比起來,大少爺這年紀未娶妻生子,的確是晚了。」蝶雙如實轉達楚夫人的想法。
他目光移到她身上,若有所思地問︰「晚?說起來,你似乎也過了該嫁人的年紀了吧?」
矛頭突然轉到自己身上,她面露難色,遲疑了一會兒才苦笑回應。「奴婢要伺候大少爺一輩子,沒想過嫁人。」
她極力讓自己再回到初來時的淡定,只要能守住自己的心,當離別的那一日到來,她心底或許會少些惆悵與難舍吧!
听不出她語氣藏著多少情緒,可楚伏雁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自私。沉思片刻後,他語重心長地溫聲道︰「你若有喜歡的男子,可以嫁人,不必非得伺候我一輩子。」
說話的同時,他心中除了不舍,還漫起一種說不出的復雜。
再怎麼習慣她的存在,他的蝶雙終有一天要離開的……
他的話教蝶雙的心窩一陣緊揪,她既苦又悶地嚅聲道︰「奴婢……明白。」
雖然她告誡自己得謹記楚家恩情、遵從夫人的叮囑,心卻是禁不起主子待自己的好,依然偷偷妄想能得到主子的愛。
這下不用問也不需猜想,她懂了,也該醒了。
「總之這事我會同我娘說,以後你別和她瞎起哄,再拿這事來煩我,知道嗎?」他開口,低沉的嗓音有著不容反駁的堅決。
她斂眉,順從答道︰「奴婢知道了。」
瞧她乖順的模樣,他忍不住喚︰「蝶雙……」
「是。」
「若你想離開楚府,記得提早告訴我。」
說得輕松,心里卻因為她可能離開的事實,泛著說不出的落寞。
不知主子的真正感受,蝶雙幽幽揚唇,淡道︰「奴婢如果想走,會提早知會大少爺的。」
這答案教楚伏雁的胸口像壓了塊巨石,壓得他難以呼吸。
蝶雙為何能這麼平靜地說出要離開他的話?難道她對他這個主子沒有一點依戀?
依戀……
心頭浮現這個字眼時,他的心不禁一震。
是否他對蝶雙的依賴不單是習慣,還多了點喜歡?因為對彼此有著不舍與依戀的人,是自己啊……
*****
在主僕倆各懷心思的情況下,日子又過了大半年,來到盛夏時分。
這段時間,楚伏雁依舊為部務忙碌,回府後依舊接受蝶雙無微個至的服侍。+
他們的日子看似平常;但不知為何,在與她談過娶妻的事之後,他總覺得蝶雙似乎有些不一樣。
她依然是盡心盡力,但伺候他的態度卻不如以往,恭敬有禮得讓他莫名煩躁。
他尚未靜下心好好思考對她的心情;她已經在兩人間隔出防線,不讓他靠近。
那道無來由出現的防線,與前所未有的僵凝氣氛,讓他的心越發惶恐。
蝶雙沒了賣身契約的束縛,隨時可以走,而他竟然找不到能順理成章留她在身邊的理由。
他身處密街部,不知遇過多少難解的驚險狀況、解決過多少危機,偏偏就是沒辦法處理她的事。
這是他頭一次為時間感到恐懼、無所適從……抑下又要月兌口而出的嘆息,楚伏雁掐了掐眉心。
自從心里懸著這件事後,他變得不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