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鉤,夜中沾染著一抹透骨的濕涼。
帥府外,兩隊侍衛正在交接。他們身後的將軍府在夜色中越發顯得肅穆沉凝。
青系大元帥青璉,以一擋百、令敵聞風喪膽的國之棟梁、殺場悍將,即使離府百里都能感覺到帥府周圍那股強烈的肅殺之氣,若非嫌命太長哪個賊人敢來踏青大元帥的地盤。
可恰是這一夜,這看似尋常而安靜的一夜,一道不安分的黑影已然悄悄潛入帥府側院,對府內環境相當熟悉的人徑直來到了一處簡雅的院落內。身影在門外靜靜佇足,與黑沉的夜融為了一體。
「藍魄,此事攸關的不僅是青系一脈,更關系到金翅國數百年的基業。」由屋內傳出的低沉滄桑之聲中含著令人胸痛的壓迫感。即使不見其人但聞其聲以足夠令膽小者雙腿交顫。
「元帥放心。藍魄此次入宮必然不會辜負元帥厚望。」謙卑的男聲恭敬應道。
滄桑的聲音復又響起︰「藍魄,記住了,從你明日入宮那一刻起你要效忠的將不再是青系一族而是你的新主。」
「卑職謹記元帥教誨。」藍魄對青璉的鄭重囑咐立刻恭敬受領。
「侍官之職是宮中最為神秘的職務。金系一族百年前能夠創建金翅國,雖銀、青、赤、墨四系居功至偉,可據傳開國大帝金展帝的侍官才是第一功臣。而這位功臣出自何系,姓甚名誰,樣貌年齡卻至今無人能知。」屋內沉靜了片刻,青璉再次出聲,聲音卻低沉得嚇人,「甚至連當今聖上的侍官老夫都只曾听聞而未曾得見。」
「什麼?連元帥都未見過?」藍魄向來平靜的聲音也因為太過驚訝而猛然上揚。
「雖然四系權傾朝野,與金系共享金翅國,但金系的侍官卻是一個僅屬于皇族的秘密。即使身為元帥的我除了知曉每位皇族成員都有一位侍官護身,其他也是無從得知。」青璉凝重的聲音中透著對皇族秘密的無奈。
藍魄倒抽了一口氣,聲音早已不復平靜︰「原來這侍官之職還有如此多的內情。」
「你所面對的極有可能是一條通往黑暗和死亡的不歸之路。老夫今夜前來,就是特地告訴你,無論侍官背後隱藏的是怎樣的秘密,青系的存亡早已系在三皇子身上,你入宮之後必須誓死捍衛。」青璉沉重的音色很快就被庭院內無邊無際的黑暗所吞沒。
「卑職早已有了死的覺悟。」藍魄聲色堅定。
「好。」青璉低聲贊道,「青系能有今日這般聲勢也都是我青系世代以命相搏所得。好男兒當志存高遠、重死輕生。或許他日再見,你的成就已在我之上也未可知。」
「卑職定會將這未知變為天下皆知。」
藍魄將野心說得如此從容坦然,引來青璉一陣仰天長笑,「哈哈哈哈。這才不枉我當初將你從霍獵谷的野狼群中救出來。」
在青璉豪邁的笑聲中,有穩實的腳步聲一步步向大門靠近,同時屋內傳出藍魄謙卑的聲音︰「卑職恭送元帥。」
「刷」的一聲響,被霍然洞開的門內山巒般黑壓壓的魁梧身影走了出來。比鋼鐵更堅厚的身軀就立在門外時,如一堵山般擋住了斜照入屋的月光。
黑暗中,比夜風更靜默的那個人雙眸尾隨元帥的身影,被夜色染黑的瞳內有復雜難辨的情感流瀉而出。
待那巍峨身影與夜色融成一片,黑衣人才緩緩走入灑滿月光的台階前,看了眼面前虛掩著的門,修長白皙的手一把將其推開。
「元帥去而復返,是否……」藍魄起身回首,卻在看到來人時不由得一愣,「小姐?」
屋內通明的燈火將來人的面容照亮,那玉般的臉上,唇緊抿,眉微蹙,一雙眸中,黑瞳仁外的那一圈碧色透徹如璞玉。
「肩膀好些了嗎?」女子微微啟唇,聲音如岩石上滴下的山露般清美。
「無礙。勞小姐操心了。」面對來人的突然造訪,藍魄顯然有些無措。
「你明日要入宮?」
對方輕描淡寫的一問,藍魄卻已驚得臉孔煞白,「小姐是如何得知的?」
女子並不回答藍魄的疑惑,反倒走到桌邊,輕掂起桌上的酒壺,自行將桌上的三只空杯倒滿,放下壺,執起一杯遞到藍魄面前,「青染昨日那一劍,你若能原諒,便干了此杯。」
「錯在卑職,何來原諒之說。」藍魄連忙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青染再次執杯遞上,「你我自幼一起長大,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祝你珍重。」
藍魄輕點了一下頭,再次接杯飲盡。
「這最後一杯……」青染望著手中的杯子,唇角淡淡地揚了揚,「祝你前程似錦。」
藍魄仰頭喝下第三杯,剛放下空杯,卻忽然臉色驚變,右手緊緊抓住胸口,五指指節暴凸而出,一雙瞳死死地盯著桌上的空杯,滿臉的不敢置信。
「為何要在酒中下毒?」黑瞳外那圈藍暈因極度的驚愕而閃出駭人的靛藍色。
青染迎上藍魄的雙眼,唇邊的揚起漸漸深濃成一抹淒然的笑,「我需要一個入宮的機會。」
「來年不就是諸皇子的選妃大典了?為何……為何要對卑職下手?」藍魄越說喘息越是沉重,可見毒性發作得相當之快。
「來年?」青染垂下雙眸,眉眼間全是藏不住的苦澀,「我等不了那麼久了。」
「所以你就要入宮當侍官?當這沒有四系貴族會去當、終身不能嫁娶、終生不能離宮、永遠不能反悔的侍官?」這從來都不是什麼好差事。雖然被元帥說得那般神乎其神,而其皇族死士的本質卻無法改變。
「貴族?與皇族相比只不過就是‘卑微’二字。從失去他的那一日起,帥府是牢,閨房是牢,戰場是牢。若不見他一面,我便要走不出這心牢。」青染淡淡說罷,側頭去看藍魄,只听他一聲悶哼,整個人已如泥般癱倒在地。
走至藍魄面前,由他懷中輕易搜出了入宮令。將令牌小心收入懷中,回眸望著躺倒在地下早已失去了知覺的人,眼中有歉意在浮動,「我定會替你替青系護好三皇子的。」
青染垂眸望著膝下金色的地面,靜靜等待著三皇子的到來。
靠著入宮令,她被宮僕一路帶到了三皇子府。面對空空的殿堂,她已跪了足足有半炷香的時間。
初次入宮,雖是滿目金碧輝煌,來來往往卻都是一張張生冷面孔,全無半點暖意。
「為何跪在殿中?」一個悠悠的聲音忽地當空響起。
是三皇子來了?她正欲抬眸回話,一道帶著殺氣的疾勁卻猛地朝她襲來,還未回過神,曲起如鉤的五指已直直朝頸間抓來。
好快的身手!
青染心中一驚,未料到自己會遇上身形如此之快的對手,顧不得去細想已本能地伸出雙手格開對方攻勢,同時運功至下盤,將跪著的自己整個向後拖出了數丈遠。抬眸望向對方,不出所料,對方雙瞳中那包著瞳仁的圈金色象征著他至高無上的皇族身份,這人的確是三皇子。可他為何要對自己出手。
「身手不錯。」對方忽然收手贊道。
原來他只是在試探自己的身手?!
「多謝三皇子夸獎。」青染抱拳回道,心中卻著實吃驚于三皇子金搖瀟的身手竟然如此了得。要知道即使是面對爹,她也不可能一招就被逼退。
「你尚未回答我的問題,為何跪在殿中?」三皇子復又問道。
青染並不清楚爹、藍魄與三皇子之間已達成何種默契,趁還未東窗事發,她只需獲得三皇子認可便可將一切塵埃落定。思及此處,青染不慌不忙由懷中模出入宮令來,「啟稟三皇子,卑職是炎帝十八年獲召侍官。」
黑金的瞳由入宮令上一掠而過,雙瞳落定在她雙眸間,由她的眸色早已辨出了她的家世背景,「青系女子入宮來當侍官?我還以為四系女子會出現在宮中只是為了選妃當後。」
眼前這位一身紫金華服的軒昂皇子眼中疑惑因何而起,青染心中自是明白。金系皇族對血統極為嚴苛,皇族男子絕不允許接觸銀青赤墨以外族系的女子,因為只有這當初與金系歃血為盟的四系後代才能誕下金瞳皇族。四系女子享得天獨厚之優勢,會出現在宮中的唯一原因自然是嫁入皇族。
「可卑職只想為國盡忠。」這樣的她,心被另一個人傷透的她,怎麼去選妃當後?
「為國盡忠?呵。」男子搖頭一笑,唇角勾出的完美輪廓,「我身邊缺的可不是為國盡忠的侍官。」
他缺的是能助他登上皇位的侍官。
爹之所以派藍魄入宮,也正是希望能助他達成心願。三皇子尚武,他若得權,武將備出的青系必能壓下其他三系的風頭,坐享一系之下萬系之上的尊榮。
她直視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瞳,「為國盡忠不就是為三皇子盡忠嗎?」
柄如果成了他的國,那為國盡忠自然也就是為他盡忠了。
俊美的皇子輕輕搖首而笑,「呵。將門之女的野心果然非其他女子可比。」他微抬下巴,居高臨下地望著跪在地上的她,「你的名字。」
青染仰頭去望那張秉承了金系血脈的完美面容,在他面前原本金光刺眼的大殿都霎時黯然無光。
「青染。」她一字一字報出自己的名字。